第102節
“笑笑, 你歇歇吧, 這么熬著也不行啊,你爸給你帶了飯,你出去吃點兒?” 褚年搖了搖手,光這一個動作就充滿了疲憊。 “我再看會兒, 醫生不是說孩子快好了么?!?/br> 余笑mama看著他這個樣子, 真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前天她過來的時候還埋怨褚年沒有照顧好孩子,甚至怨恨他過早地停了孩子的母乳,才讓孩子的免疫力不足,受了這個罪。 到今天,她都不知道該心疼哪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太重了,她說過之后, 褚年就一直是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余笑的媽看著都害怕。 “你這么干耗著也不是事兒啊,孩子還小,免疫力不行, 生病是難免的, 你還能每次都這么熬著么?身體不要了?!” 身體? 褚年茫然地抬起頭, 熬了太久的眼睛連病房走廊外照進來的陽光都難以接受了。 “我吃飯, 媽, 我吃飯?!?/br> 飯還沒送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已經進了病房。 “孩子怎么樣了?你怎么樣了?” 是余笑! 是余笑? 眼睛直直地看著闖進來的那個人,褚年的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他甚至聽見了自己心臟落在地上的聲音。 “你回來了?我、我以為我能把孩子看好的?!?/br> 褚年瞪大了眼睛,他說不清自己現在是怎么了,這些天里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動作似乎都是身體的其他器官單獨完成,只有看見了余笑,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個活人。 “我這些天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什么要在那兒停那么久呢?我為什么要收她給我的衣服呢?要是我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家,孩子就不會出事了?!?/br> “冷靜一點?!?/br> 余笑看了一眼孩子,又去護士站問孩子的情況,然后又折回了病房。 “孩子只是蕁麻疹,這是常見病?!?/br> 嘴里安慰著褚年,余笑的一雙眼睛牢牢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小寶貝身上的紅疹已經消了,今天上午也停止了哭鬧,正委屈巴巴地睡著。 “任何人看著孩子,孩子都會生病的,我們大人天天照顧自己,自己不也一樣感冒發燒拉肚子么?” 是么?是這樣么? 褚年順著余笑的目光看著孩子,又看著余笑,他的手終于忍不住抓住了她衣服的一角。 他的腦海里回蕩著很多人的質問,他們都在問他:“你是怎么照顧孩子的?” “我沒有故意想要傷害孩子,你信我,我把我照顧孩子的事兒想了千八百遍了,我真沒有,我盡了我最大努力去對她好了,我……我……我也不是圖自己方便才給孩子斷奶的,我真的,我沒想讓孩子生??!” 語無倫次,邏輯全失,在余笑的面前,褚年終于開始釋放被他一直壓抑著的痛苦。 黃大姐問他,戚大姐問他,余笑的mama問他,護士醫生問他,就連他抱著孩子進電梯來醫院的時候,都有鄰居在問他。 “你在怎么照顧孩子的?” “褚年不在家是放心你,你可要把孩子照顧好呀?!?/br> “年輕的當媽就是不行?!?/br> 他聽著這些話,連解釋的**都沒有,只是心里成了個簍子,把這些言語都關了進去,任由它們發酵成帶毒的水,在他的骨里血里流來流去。 余笑靜靜地看著褚年,看著他陷入自己的情緒里瀕臨崩潰的樣子。 閉上眼睛又睜開,余笑抬起來手。 “啪?!?/br> 一個耳光打在了“她自己”的臉上。 當年她心處絕境,看著出軌的褚年都沒打下去的巴掌,現在就這么打下去了。 “你清醒了嗎?” 巴掌打得不重,褚年頭歪向一邊,抬著眼睛看著余笑。 他的眼神里漸漸重新有了光,終于清醒了過來。 “你聽我說,我覺得你把孩子照顧的不錯,孩子生病是難免的,任何人都可能生病,你是人,不是無菌倉,也不是什么能隔絕病毒細菌的神藥,你就是一個人,人們不該怪你,他們只是想找個地方發表自己的看法而已,跟你和孩子沒有關系,你明白么?” 一個耳光和一串兒的話,讓整個兒科病房都安靜了。 余笑的語氣說不上嚴厲,就像她甩的巴掌也不算用力一樣,卻莫名地讓人感到信服。 她接著說: “等孩子好了,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你先兆早產的時候狀態就不太對,我怕你是產后抑郁?!?/br> 褚年摸了摸自己的臉,看著余笑,輕聲說:“我沒有,我……剛剛就是,就是害怕?!?/br> 說著,褚年用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一口濁氣被他吐了出來,才看著又比剛才好了一點兒。 余笑轉身去看孩子,褚年又揉了揉自己的臉,然后笑了一下說: “我、我剛剛都干了什么?傻了吧唧的,你打得對?!?/br> 余笑不理會他的強顏歡笑,淡淡地說:“你去吃點兒東西,孩子我來看著?!?/br> 褚年歪頭看著余笑:“你不會走吧?” “不會?!?/br> 余笑的mama仿佛剛拿了飯進來似的,還叫了一聲褚年。 真正的褚年從她手里接過飯盒,笑著說: “媽,您不用這樣,你早就知道的,我生完孩子就知道了?!?/br> 聽了這話,余笑的mama呆了一下。 褚年笑了笑,越過她,往外走。 “您挺好的,比我媽好?!?/br> 關心“他”也好,總是用話刺“他”也好,余笑的mama至少是愛著余笑的。 這么想著,褚年又笑了笑。 下午,孩子情況有了明顯的好轉,晚上,余笑對褚年說: “你回去睡一覺?!?/br> 褚年反問:“你呢?你陪在這兒么?” 余笑點點頭:“晚上孩子醒了我會給她沖奶粉,你放心?!?/br> 褚年站起身,給孩子整好了被子,慢慢走了。 “小家伙,你可把你‘媽’嚇壞了?!?/br> 第二天早上,褚年早早兒就來了,余笑看著他的眼睛,說: “你昨晚沒好好休息?” “我睡了?!?/br> 褚年回答得太快,就像是早就知道余笑會這么問一樣。 余笑沒說話,光看表情就知道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言。 褚年在她身邊慢慢坐下,說: “我昨天晚上開車去找我媽了?!?/br> 余笑轉過頭來看他。 “那天我媽給孩子送了兩身衣服來,我和她在外面站著說了十分鐘的話,衣服她塞給我,我也沒想給孩子穿,我知道孩子生病這事兒我怪不到她頭上,可我就是想……” 余笑倒了一杯水給褚年,長出了一口氣: “你別遷怒你媽?!?/br> “對,我就是遷怒,可我沒辦法,我在這兒坐了三天,我就一直問自己為什么孩子會這個樣子,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能看著孩子在這里難受,余笑,我太難受了,人為什么要有心呢?有心就會疼,就會難過……” 褚年止住了自己的話,他讓自己的目光聚焦在余笑的臉上。 “你抱抱我吧?!彼f,“你抱抱我,我說不定就好了?!?/br> 余笑看著他的眼睛,抬起手給了他一個擁抱。 “呀?!?/br> 小小的聲音從病床上響起,小褚褚圓溜溜的眼睛睜開了。 又過了一天,孩子終于出院了。 褚年躺在床上,一睡就是二十多個小時。 等他醒來的時候,又是一天的黃昏。 走出房門,他看見余笑正站在那兒,仰頭看著計分器。 “褚年,我們換回來吧?!?/br> 余笑對他說。 褚年愣住了。 “你說過,我只要給你一分就夠了,我就努力把那一分給你?!?/br> 轉過身,余笑看著褚年,或者是看著“自己”。 “自從知道你出軌之后,我一直很恨自己,我恨自己輕易把人生交付給了婚姻,我恨自己一點一點砌了墻,卻只把自己困在了一個圍城里,我恨自己自以為是地跟那些無所不在的痛苦纏斗,卻連自己都丟了。褚年……之前計分器一直在歸零,就是因為我一直在恨?!?/br> 坐在沙發上,余笑低著頭,一點一點剖析自己的內心。 對著那個計分器,也是對著褚年,更是對著她自己。 “你呢?褚年,你現在是怎么看待我們之前的婚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