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幾分鐘后,拉著她到病房外面的角落里,余笑的媽小聲說: “你這是干什么呢?啊,用了褚年的身體就把他爸媽得罪死了,你這是干嘛?” “媽,你放心,我不是在報復褚年,也不使性子,褚年的父母太自私了,他們已經教壞了一個褚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孩子將來受他們的影響?!?/br> “孩子?笑笑,雖然我也是從心眼兒里膈應姓褚的這一家子,可是他們怎么也是孩子的爺爺和奶奶,難道還能一輩子不接觸了不成?現在你給他們臉色吃,以后需要他們幫手的時候……” 聽見這樣的話,余笑不由得笑了,她說: “媽,這么多年,你什么時候看褚年的爸媽幫了我們什么?從小你就跟我說說話做事不要得罪人,忍著讓著吃虧是福,省得以后找人幫忙都找不到。 現在我覺得,要是人自己爬不起來,那再多的人幫忙都沒用??此麄儼疡夷杲坛赡莻€樣子,我想不到他們會在孩子的成長中起任何的積極作用,還是隔離起來最好?!?/br> 余笑mama還想說什么,余笑抬手抓住了她的肩膀,低聲說: “媽,您還記得么,您說我受了委屈都不會哭的。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這個樣子,我不希望ta的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會有讓ta委屈和痛苦的人存在?!?/br> 她的語氣鄭重得讓她自己的母親都感到陌生。 “余笑啊?!笔捛搴膳枯p輕叫了一聲自己女兒的名字,好像是在確認,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她的女兒。 ……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是這個樣子,我不希望ta的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會有讓ta委屈和痛苦的人存在?!?/br> 回家的路上,余笑的mama還是忍不住想這句話。 坐在地鐵里,扶著車廂門口處的鐵欄,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旁邊的年輕人被嚇了一跳,摘掉耳機拍著她的后背說: “阿姨,您怎么了?” “我是那個人!”看著就體面又能干,面容有些嚴肅的婦人慢慢蹲下,好像身體里有什么地方疼得不行了。 “我就是她命里,那個注定的人??!” 第72章 孕期記事(七) “你到底怎么想的?” 吃過晚飯,看著給自己削蘋果的余笑, 褚年出聲問道。 長長的果皮從刀下垂到地上的垃圾筐里, 余笑手上保持著原本的節奏, 反問:“什么怎么想的?” 褚年抬手撓了撓頭, 病房里又剩了他和余笑兩個人, 之前他還覺得這樣挺美的,看著余笑繞著他團團轉,偶爾會讓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的時候。 可經過了今天余笑撕了他爸的起名紙,又把他媽趕走, 他的感覺又是不一樣的了。 現在他們兩個人的關系很微妙, 余笑是個保護者,甚至可以說是余笑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支配著三個家庭,這種越發明確的認知讓褚年很不舒服。 他能分辨出這種支配并不屬于“褚年”的身份。 在余笑身體里,褚年可以接受現在的余笑以褚年的身份去保護他,但是一旦這種保護超過了本屬于“褚年”能夠做到的界限,又讓他有種超出了掌控的惶恐。 換句話說, 就是余笑比褚年自己做得好,他就覺得不是滋味兒了。 “我是想知道你現在這么天天照顧我的時候,在想什么呢?有沒有覺得看我這么慘了,你就很開心?” 手指扣著手指, 褚年觀察著低著頭的余笑。 “你慘, 也是用了我的身體去慘, 我有什么好開心的?懷孕過了四個月, 流產就對人的傷害很大了, 你執意要生這個孩子,我又不能強行把孩子給打了,只能由著你,用讓你我的身體遭著你從前想都沒想過的罪。 至于說我現在在想什么,你都差點先兆早產了,我只能自己回來看著你,一百步走到現在是九十九步,我也不能讓自己的身體垮在這個時候。褚年,我要想的事情挺多的,但是那些事情都是‘我’的事情。 與你有關的事,我實在沒什么可想的,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挺重要,我該一直想著你?那你才是真想多了?!?/br> 削好的蘋果皮完完整整地落在了垃圾筐里。 “實話說,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對你當初出軌的事情早就不放在心上了?!?/br> 說完這句話,余笑突然覺得心里一松。 “我自認自己對你沒有犯過錯,過去七年,甚至說是過去很多年,我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是自己,所以現在努力彌補,讓自己變得有用一點兒。要是能換回來我也想換回來,但是如果讓我愛你才能換回來,我覺得那實在是世上最對不起我自己的事情,我這么解釋,你懂了么?” 水果刀利落地把蘋果削成了片,放在小盒子里擺在了褚年的面前。 隨著余笑的話,褚年的眼睛不知不覺已經低了下來,看著眼前的蘋果,他很艱難地笑了一下說: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就當我是路邊一塊沾了屎的石頭……不對,你的身體是石頭,我是那塊屎了,你現在就是等著屎掉了你好把石頭拿回去?!?/br> 粗糙地嚼著蘋果,他說話的時候都能感覺到蘋果汁兒濺在舌尖兒上,應該是甜的,卻沒感覺。 余笑只說:“難為你吃著蘋果還能想出這么倒胃口的話?!?/br> “不過,余笑,你為什么還會想換回來呢?你知道嗎,我現在,就大腿根兒這個位置?!?/br> 褚年手里拈著牙簽比劃了一下。 “就跟里面有棵樹在長一樣,時不時地就覺得疼,還漲,還有這個后背,我覺得下面三節骨頭都已經不屬于這個身子了,哦,還有肚子,你知道么,側邊的rou都撐開了…… 余笑,你要是不告訴我為什么你還想換回來,我只能當你是騙我的你知道嗎?就、就,你我現在這樣,跟個串了丸子的竹簽有什么區別?就這個樣子……走路跟已經開始撇腿了,等肚子再大一點兒,跟個鵝也沒什么區別了?!?/br> 褚年話剛說了一半兒他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提醒余笑現在這個身體有多糟,可他根本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在這個身體里遭受了這么多從前想都沒想過的痛苦之后,褚年自己都很困惑。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還愿意回到這副皮囊里繼續這樣活著? 她是瘋子,還是騙子? 褚年甚至覺得已經不認識自己的妻子了。 “褚年,你知道我們在赭陽的那塊地上做了很多規劃,你猜,對我來說,其中最核心的是什么?” 余笑這話說得毫無頭緒,仿佛自始至終沒有經手東林這個項目的褚年就應該知道這個項目的相關似的。 褚年毫不猶豫地說:“我看了各種新聞,一大片地方劃歸民生建設用地,有市場有學校,最核心的是那個學校?” 余笑搖了搖頭。 “對我最重要的,是一個女性就業培訓中心?!?/br> “???” “在赭陽,我其實一直抱著隨時可能換回來的想法在做事,你知道么,那段時間,我能感覺到自己像是個上了牌桌不想走的人一樣,一定得把能出的牌都出盡了?!?/br> 余笑說這話,自己笑了一下。 北風在窗外輕輕地呼嘯,她倚靠在窗邊,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下來。 “慢慢的,我又想明白了,我不是個賭徒,我沒有賭博的資本,我只能當個做事的人,當‘褚年’就做‘褚年’該做的事,當‘余笑’就做‘余笑’該做的事?!?/br> 這話,褚年仿佛懂了,又仿佛沒懂,他看著余笑,有些嘲諷地笑了: “那你做了什么呢?有時候,我很佩服你,余笑,你總是把自己定位成一根蠟燭,找著了個位置點上火,就不管不顧地開始燒。一個爛尾地改造項目,怎么到了你的嘴里還了不得了?” “蠟燭?也行吧,多少人活了一輩子不知道自己該是個什么呢。我要是還是從前那樣,你絕不會說我是蠟燭,但是你會眼睜睜看著我變成灰??梢娋退闶窍灎T,也得找對了地方燒,才能讓人稱贊一聲。其實我……我都沒想到我的心還挺大,我不光像個自己找個地方燒,在做這個職業中心的時候,我想的別的蠟燭從落滿了灰的旮旯里……” 話說到一半兒,余笑突然停住了。 “你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 “什么?”褚年愣了一下,就看見余笑沖了出去。 褚年隔壁的病房的廁所是掩著的,余笑聽見從里面傳來的呻吟聲,她連忙去摁下了病床頭上的呼叫器,又跑到病房樓道里大喊: “快來人啊,有人在廁所里喊救命!” 然后,她打開衛生間的們,看見一個孕婦癱倒在地上,臉色蒼白到了極點。 這個病房里還有一個待產的孕婦,正開著公放看劇,看見余笑沖進來,嚇得手機差點扔到地上去。 兩個值班護士和一個值班醫生很快跑了過來,余笑給他們讓開地方,聽見醫生對護士說: “應該是摔了一跤,羊水破了,劇烈宮縮,孩子入盆了,快送產房?!?/br> 他們說話的時候,另一個護士已經開始卸掉病床的邊欄,把病床變成一個推床,余笑過去幫忙,護士說: “你別忙這個,去幫黃醫生把產婦拖出來?!?/br> 產婦明顯養胎的時候營養不錯,體重不低于一百五十斤,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雙腿根本使不上力,每一次好不容易托起來,那兩條腿還掙扎著幫倒忙。 醫院衛生間的門又狹窄,余笑沒辦法,讓累得滿頭大汗的黃醫生去對面抬腳,自己拖著孕婦的上半身。 “1、2、3!抬起!” 壯實的肩膀直接頂開了礙事的木門,余笑咬著牙拖著孕婦后退了兩步,終于先把她從衛生間里給“拔”了出來。 護士在她耳邊喊:“別往下放!繼續直接送病床上!” 余笑沒話說,臉漲得通紅,咬著牙一口氣兒把產婦生拖到了病房門口。 黃醫生已經抓不動她的兩條腿了,也不用抓了,沖到病床的另一頭兒,他和兩個護士一起使勁兒,把孕婦的下半截身子送了上去。 另一個護士沖過來喊:“三產室準備好了!” 所有人就推著車子往那兒奔。 褚年心驚膽戰地站在門口,護士喊了好幾次讓他回去,他都沒動。 手指抓著門板,他看見孕婦痛苦的臉,還有所有人臉上焦急的樣子。 明明只是一瞬間,卻又像是長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慢慢走出去,跟附近幾個病房的人一樣。 “唉?剛剛那個是你老公吧?” 褚年遲鈍地點點頭。 說話的人豎起了一根大拇指:“你老公好樣兒的!” 褚年沒說話。 等啊,等啊,過了十幾分鐘,就好像過了幾個小時那么漫長,她看見科室的大門打開,一個穿著灰色毛衣的人慢慢走了回來。 “回去吧?!?/br> 那個人對他說。 是余笑啊。 褚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