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褚年想說什么,動了動嘴沒說出來。 掛掉電話,他看著墻上的分數,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這幾天家里被褚年搞得真是亂七八糟,他左右看了看,上次有他媽在,雖然聒噪,但是該干的活兒都會說清楚,現在的他真是想收拾都覺得無從下手,最后只能從今天吃完的外賣包裝盒開始。 收完了垃圾就得掃地,然后拖地,整理一下沙發上吃飯掉的殘渣,把電視柜上的灰擦一下,床單好像也該換了…… 一開始是無從下手,后來褚年就覺得整個家哪里都不夠干凈,偏偏他自己干家務的機會真的很少,干了這個又漏了那個,弄好了一樣做下一樣的時候又把前面的成果給毀了…… 等他終于把能干的活兒都干完,兩三個小時已經過去了,褚年癱坐在沙發上,找出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以前褚年最討厭的就是一回家看見余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可現在累趴趴坐在這的是他,他覺得能這么休息一下已經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而且,電視劇還……挺好看? 余笑敲門的時候,褚年慢悠悠站了起來,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計分器,不知道什么時候,上面的分數已經變成了21。 “是我剛才罵人時候算的分數延遲到現在?” 褚年搞不懂這里面是個什么規則,不過他懂不懂,好像關系也不大。 因為就在房子的新鎖被打開的一瞬間,一個聲音第三次同時在余笑和褚年的耳邊響起。 “歸零、歸零、歸歸歸歸零!” 第11章 負無窮 四目相對,余笑挑了一下眉頭,說: “又折騰出了分數?看來你還真沒閑著呀?!?/br> 褚年的表情在瞬間幾乎成了一片空白,他折騰了整整兩天,換來的不過是一場歸零。 “余笑,你到底在想什么?它怎么就又歸零了?!” 男人的殼子里,余笑毫不畏懼對方這樣的吵嚷: “我什么都沒想,你覺得你有什么值得我想么?” 褚年語塞。 短短幾天,他覺得自己在余笑的面前越來越沒話語權,好像交換的不只是身體的身高,還有某種隱秘存在的地位。 “我是說這個計分器,它到底是什么原理,我明明……我也沒做什么,它怎么就又歸零了?” 余笑走進房間,褚年跟在她的身后。 那張計分器的說明書還放在茶幾上,余笑拿起來看了一眼。 褚年就站在她身后接著說: “余笑,不管怎么樣,這個東西關系到我們能不能換回來,我們把它搞清楚總好過被它這么一直耍著玩兒吧?!?/br> “我可沒有被它耍著玩兒,相反,我得謝謝它?!碧ь^看看那個計分器,余笑把說明書放回了茶幾上,“要不是它,你現在受的苦,我不還在受么?” 余笑輕描淡寫,褚年卻不得不為她的態度而心驚。 “余笑,之前的事我對不起你,我道歉,你要怎么道歉都行,等我換回去,你要打要罵,帶著你爸媽一起罵我打我我都不還手,但是這個事情它不一樣?!?/br> 褚年拉住了余笑,讓她看向自己:“余笑,我們不可能一直這么混亂下去,” “混亂?哪里混亂了?”余笑雙手插在褲兜看著熟悉又有幾分陌生的家里: 地是掃過的也拖過的,就是應該好幾天才經歷了這么一遭,沙發腳和柜腳都積了沒有被清掉的灰。電視柜是用濕抹布擦的,抹布沒洗干凈,水漬在電視柜上斑駁著。茶幾被整理過,一根被遺落的一次性筷子被壓在茶盤底下。 她對褚年說:“你過得倒是挺混亂的?!?/br> 說完,她走進臥室,從衣柜頂上抽出了褚年常用的那個行李箱。 “你干什么?”褚年站在門口,嗓子都有點發緊。 “我之前說了,赭陽那個爛尾樓的案子,公司覺得我的初步項目計劃不錯,讓我去赭陽看一看?!?/br> 赭陽爛尾樓項目。 褚年當然還記得,昔日的地王、現在聞名全國業界的老大難項目,之前那份項目書褚年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寫的,想的不過是在總公司刷刷臉,也在新來的總經理面前刷一點好感度,沒想到居然真的被采納了。 “我的計劃書被采納了!” “是我的計劃書?!碧暨x著要帶走的內褲和襯衣,余笑隨口糾正他。 褚年皺了一下眉頭,說: “余笑,那份計劃書是我寫的,你明白這個事兒有多重要嗎?我們必須立刻換回來,這不是鬧脾氣的時候?!?/br> 余笑又拿出了兩套直接套在防塵袋里的西裝,頭也不回地說: “我再說一遍,現在,這是我的項目,要去赭陽的是我,被總經理叫去特別叮囑的人也是我,這個項目失敗了,那失敗的人是我,這個項目成功了,升職加薪領紅包的人也是我?!?/br> “你放……”褚年想要爆粗口,又忍住了,“余笑,你開什么玩笑,去做個升職面試你都要準備半個月,你哪有本事把這個項目接下來?你別忘了,你可是已經在家里足足呆了三年了,這三年的差距不是你用短短幾個星期能補回來的,而且你從前干的也不過是畫畫設計圖,跟去管理一個改造項目那是完全兩回事,你懂么?兩回事!” 走近余笑,褚年努力組織著語言:“如果這個案子成功了,不到三十歲主持策劃了一個爛尾樓改造計劃,你知道這是履歷上多么光鮮的一筆么?要是池新不晉升我當部門經理甚至公司副總,我甚至可以離開池新自己創業,有這個案子打底,我自己就能拉到投資和項目,余笑,這是改變我們一家前途的機會啊。 我們換回來,你讓我去做,不管你提什么條件,我都答應你,真的,你相信我,我已經知道你這些年到底有多么不容易了。我媽不好,她以后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你不喜歡我出去應酬,以后我六點準時回家,我以后只對你一個人好,再也不看其他的女人。真的,余笑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我徹底明白了,余笑,這個世界上真正對我好的人、把一顆心都交給我的人只有你。以前是我混賬,是我傻,我把我承諾的都忘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了,余笑,再也不會了,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褚年說到最后,語氣已經是卑微的祈求。 余笑背對著他,慢慢扣上了行李箱。 然后,她轉頭對褚年說: “褚年,你猜為什么,外面那個計分器每次我回來都會歸零?” 褚年看著她,聽她一字一句地說: “因為我已經對你徹底死心了,再不愛你了?!?/br> 計分器上說兩人相愛的分數累加到一百他們就可以換回來,可余笑知道自己的心里給他們的感情打了幾分 ——負無窮。 這是她人生中的一段歧途,在這條路上,她慢慢舍棄了一切,掏出了一顆心讓褚年越站越高,而生活與婚姻是他們兩個人共同擔負的一桶水,在挑竿上,那桶水越來越靠近她,直到徹底壓在她一個人的肩膀上。 褚年可以相對輕松地往高處繼續走,而她變成了一只必須背著殼子生活的蝸牛。 現在,被困在殼子里的是褚年。 看著余笑的表情,褚年慌了,他語氣急促地說: “余笑,不是的,你還愛我的,我們之前已經到了九十九了,你、你只是現在還在生氣,我告訴你,真的,我現在、以后、永遠都不會再看別的女人一眼,還有我媽,她以后……” 余笑微笑:“褚年,換回身體,我能做的不過是期望你信守承諾,保持現狀,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承諾,就可以做任何我從前想做又做不了的事情。你猜,我會選什么?” “不行!余笑,你不能這樣!你知道我努力晉升、我努力去做案子我是為了什么嗎?我就是為了這個家!余笑你把我的一切都毀了!” “如果變成余笑,你就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毀了……” 拉著行李箱揮開褚年一直走到門口,余笑看著撲上來摁住自己行李箱不讓自己揍的褚年褚年,輕輕抬了一下下巴: “那變成褚年,我認為我把自己丟了的一切都找回來了?!?/br> 抓緊了行李箱的手被人以堅定不可抗拒的力量抓開,褚年想要抓住余笑,卻被余笑輕易鉗制住了兩只手: “好好照顧我的身體,我還會按時給你打點生活費,不然,褚年,我大可以眼不見為凈,只當你不存在?!?/br> 余笑走了。 站在客廳里,褚年看著洞開的大門,一時間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 把行李箱扔進后備箱里,余笑坐進車里,也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至親至疏夫妻,就算從前沒看透褚年,余笑依然是這世上最了解褚年的人,短短幾天沒見,她能感覺到褚年變得越來越“柔弱”了,或者說在失去了經濟大權和性別優勢之后,褚年因為手里籌碼的稀少而變得步履維艱。 這種艱難正在反過來改變他的為人處世。 想想現在的褚年,余笑不斷地反省曾經的自己,她這幾年中是不是也在流產、失業、成為家庭主婦之后發生了心理上的漸進變化,因為對自己在家庭和社會中地位的不滿意,而將太多的東西寄托在了別人身上。 或者說,她太想在那樣的環境中證明自己,于是變得越發以“奉獻”和“忍讓”為一個標準去要求自己,最后演變成了她自己“自我”的喪失。 人的付出都是需要“成果”反饋的,就像褚年的努力工作能換來升職加薪一樣,這些“結果”能鼓勵人繼續奮進。 跟褚年組建的這個家庭,讓她毫無任何成就感可言。 貧瘠干涸的土地上,人們為了求雨甚至可以獻祭自己的孩子,而一個內心貧瘠干涸的人,也往往輕易可以獻祭自己曾經最看重的珍寶。 比如尊嚴。 嘆了一口氣,余笑正要發動車子,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看著上面的來電顯示,余笑愣了一下,在那一瞬間她想到了很多種可能,無數念頭像是毒藤一樣在她的胸腔里蔓延滋生。 給“褚年”打電話的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傅錦顏”。 “要是他真敢勾搭錦顏,我就去醫院摘了他的‘配件兒’送他?!?/br> 心中做好了決定,余笑接起了電話: “褚年,我是傅錦顏,我知道你并不想跟我說話,很巧,如果不是我有急事,我也不會找你……”一開頭就是一串兒連珠炮似的嗆聲,讓余笑的心里悄然安穩了下來。 傅錦顏繼續說她打電話的原因:“前幾天我和笑笑見了一面,我發現她的狀態非常不好,褚年,你要是個男人就好好關心一下你的妻子,別以為自己結婚了交點錢回去就算是照顧老婆了,現在這個年代誰還養活不了自己??!笑笑盡職盡責地在家里照顧你,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找了個保姆吧?笑多久沒做體檢了,笑笑每天在想什么,笑笑每天在家做什么,你知道么?要是這些都不知道,褚年你根本不配說自己是個丈夫……” 傅錦顏夾槍帶棒的話進了耳朵,余笑的眼眶慢慢變紅了。 “傅……傅小姐,余笑的事情,我們找個地方面聊吧?!?/br> 電話那邊傅錦顏遲疑了一下,答應了。 第12章 不工作就廢了 對傅錦顏開口說要約見的時候,余笑已經做好了要對她和盤托出的準備。 至于傅錦顏信不信自己,余笑并不擔心,在她的心里,傅錦顏一向頭腦靈活、接受力強,也是她認識所有人中對各種怪異事件最感興趣的。 開車回到住的酒店,把行李放好,余笑又去了健身房。 當年她懷胎四個多月的時候意外流產,被送到醫院之后做了zigong清理手術,又先后住院總共十幾天,那之后她就覺得自己的身體比從前虛弱了一些。去年她為了備孕做檢查,又發現了左側卵巢囊腫,幸好是良性的,又做了一次手術。 兩次手術消磨的不只是余笑身體,也消磨著她的意志,身體深處不知名的虛弱感總是在侵蝕著她。 現在進了褚年的身體,余笑感覺到的是力量和健康,哪怕褚年在男人中遠遠談不上強壯,可這副身體也比余笑自己的要好,她甚至有點愛上了在鍛煉中流汗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