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顧母幾個月來心里都橫亙著一塊大石頭,如今收到了信,又聽到別人親口的講述,她可算是安了心。 又趕忙喚來顧大郎將葉家的信送過去,葉父收到信也很開心,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一字一句都不放過,眼眶又紅紅的,將那封信放在木盒子里,妥善的保存,時不時的拿出來看幾遍。 李氏不久前生下來一個小男孩兒,眼睛又大又亮,遺傳了她和葉父的優點。 出了月子一天一個樣,小奶娃長的很快,呀呀的叫著,紫葡萄般晶瑩的大眼睛盯著人看,沒有牙的小嘴咧開笑著,白蓮藕似的胳膊,皮膚滑滑的,粉嫩嫩的,可愛極了。 葉父請人畫了一副小孩子的畫像,又寫了長長的一封家信,自家這一段時間的情況,又表達了對女兒的思念,讓他們照顧好自己,沒有銀子了就寫信回來,葉父給他們寄過去等等。 顧家自是如此,吳氏和苗氏肚里的孩子也都生出來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分別是四寶和三丫。 將家里人的掛念和囑托都寫在心里,一人一封,就連大寶、二寶、三寶也寫了一封信給顧馳,二寶、三寶識字不多,是由大寶代筆的。 將葉家和顧家的信放在一起,厚厚的一沓,拿到驛站里發往京城。 至于八月份的院試,顧父一鼓作氣通過了考核,雖名次不太靠前,但成為一名秀才,也是可喜可賀。 顧大郎和顧二郎還差點火候,沒有上榜,當兒子的怎么能比不上老.子呢?他們二人沒有太過沮喪,而是更加努力,爭取下一次榜上有名。 顧父五十多歲的年齡成了秀才,遠近幾個村都是第一人。這件事又刺激了月水村眾人,不管大人還是小孩,他們學習更加努力,顧老頭都是秀才了,他們可不能落后太多。 葉父自然也受到了刺激,以后親家是秀才,而他就是個開鋪子做生意的,多沒面子??!顧馳之前給他補習過一段時間,還算有一點基礎,葉父也開始努力學習。 上京城這邊,顧馳去到溫府,將溫元之布置的作業交給他檢查。 書房里還有一個人,和他年歲差不多,顧馳經常能在溫府里見到他。 他便是溫元之已逝夫人娘家的侄子,蕭柯。 蕭柯家里自是比顧馳條件要好,但是與上京城世家相比,真是不入眼。 所幸他的姑父溫元之出息,所以他們蕭家日子過得還算舒心。溫元之這條金大腿自是要抱得緊緊的,大人們不好太過殷勤上門,加上溫夫人去世多年,走動的太頻繁不太好,容易被人說閑話。 蕭柯便是最合適的人選,學習還不錯,人還算懂事有禮,經常來到溫府,或是給溫元之送些東西,或是來上門請教。 而溫元之因著對夫人的愧疚,對她的娘家也愿多照顧幾分,是以將蕭柯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也沒差多少,很是疼愛。 顧馳向溫元之問過好,又向蕭柯打過招呼。 蕭柯在看到顧馳進來的那一刻,眼神不著痕跡的閃過一道光,等著溫元之放下手中顧馳的作業,點評幾句之后,他開了口。 “姑父可是不知道,退之最近在國子監可是名人,大家都知道他和乙班學生的約定?!?nbsp;蕭柯面上掛著朗潤的笑,就好像是很隨意說出這番話一樣。 “哦?什么約定?” 溫元之有些好奇。 他笑了笑,將事情講述一遍 ,連顧馳抨擊乙班那群人的話,也沒有漏掉一句,統統倒了出來。 “看來退之沒有告訴姑父,許是怕您擔心。不過退之壓力也挺大的,在國子監的時候,有不懂的問題可以來問問我,咱們一起探討。我和你說了好幾次,也沒見你來找我,是不是看不上我的水平?” 面色是笑的,話語聽起來也沒問題,好像就是平常的打趣,可怎么就有些不順耳呢! 在國子監的時候,蕭柯可沒有像今日般這么和善,雖也會同顧馳打個招呼,可周身的冷漠、骨子里的疏離是掩飾不了的。 同顧馳的交往分寸也拿捏的很好,既不會顯得沒禮貌、看不起人,也不會過度熱切,讓其他世家子弟以為他和顧馳關系很好。 最后還落下了好名聲,不管是在國子監、還是在溫元之心中,都以為他是個好孩子,沒有看不起顧馳他們這類寒門子弟。 蕭柯自以為自己做的很完美,無可挑剔,可是真心還是假意,其他人許是看不出來,但顧馳作為當事人,自是能感受出來。 他方才那一番話,先是狀若不經意般提出來,然后特意點出沒有告訴溫元之,暗戳戳的表明顧馳沒有將老師放在心里。還不忘將顧馳的話復述一遍,顯的他太過沖動。 然后又開玩笑般說顧馳不去找他,給顧馳扣上了一頂自視甚高、不愿與他交好的帽子。 嘖,大男人也這么多心眼,累不累??! 顧馳沖著蕭柯一笑,“瑾言你說笑了,當時找過你一次,不過那時你在忙,其他學子在和你交談,我也不愿打擾。后來每次見面你似是都不得閑,我又怎好麻煩你!” 顧馳接著看向溫元之,笑的和煦又清潤,還有些許的不好意思和一絲絲緊張,“沒有告訴老師,是怕老師覺得我太過沖動,退之想著等到結果出來,如若真的考上甲班,老師也好開心一些,才算沒有辜負老師您的厚望?!?/br> 看著顧馳俊挺的樣子,還有那很好看的笑,好像偷偷做了一件事不小心被父親發現一樣,溫元之不由想起自己兒子,心都軟了。 溫元之撫著胡子,笑的開懷,“老師怎么會責備你呢!退之,你做的很好,你是河省的解元,不僅代表著自己,更代表著河省的顏面。這不是沖動,而是勇敢和擔當。如果老師遇到你這種情況,也會這樣子做的?!?/br> 蕭柯也跟著笑了笑,“退之平日挺穩重的,倒是沒有想到會和乙班那群世家子弟打了賭。你的學識大家有目共睹,不過要是萬一失敗了,那可就丟了顏面,連姑父的顏面也會跟著受損,以后做事說話還是要三思?!?/br> 溫元之不在意的擺擺手,“這算什么丟臉?即便失敗了,到時候再想辦法推了賭注即可。臉面又不能當飯吃,能伸還要能屈,一時的丟臉不算什么,我知道退之的性子,如果不是那群世家子弟太過分,退之也不會這樣做?!?/br> 蕭柯臉上笑容一滯,又趕忙恢復笑容,“姑父說的是?!?/br> 溫元之沒有再提這件事,開始給顧馳講解知識。 看著他們二人,蕭柯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底一片寒意。 第75章 做些生孩子的事情 蕭柯唇抿得緊緊的,看著溫元之和顧馳師生兩個埋頭講題的樣子, 不由得攥緊拳頭。 他到現在還沒明白, 為什么姑父會收顧馳為學生。 作為溫元之夫人的侄子, 不少人因此高看他一眼。蕭家曾隱晦的提過幾句, 想要成為溫元之的門生, 可惜沒有結果。 不過蕭柯可以自由的出入溫府,時不時的上門請教問題, 雖不是溫元之的學生,但也沒差多少。 冷不丁的, 卻出來個顧馳,蕭柯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姑父對他的贊賞和看重,那種態度是和自己不同的。 溫元之對蕭柯,更多的是懷著一種對親戚、晚輩的關懷, 至于他學識如何, 卻從未真正得到過溫元之的認可。 在顧馳沒有出現以前, 蕭柯可以說是溫元之最親近的晚輩,而溫元之膝下無子,想必會大力培育自己,等他成為進士以后,用人脈關系為他在官場鋪路, 青云直上亦可期。 但有了顧馳這個門生,勢必會搶走溫元之的注意,一個學生如同半子一樣,溫元之若是悉心培育顧馳, 哪還有他的份? 一個貧家子,還是乖乖的待在屬于自己的地方才好,鯉魚很大可能不僅躍不過龍門,還會摔的很慘。 看著他們二人講完了話,蕭柯端過茶水過去,“姑父,喝點茶潤潤嗓子,說了這么多話,省得嗓子啞了?!?/br> 語氣非常親昵,他還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顧馳,似是要彰顯自己和溫元之之間的關系,不是顧馳一個外人能比得上的,別以為成了姑父的學生,就可以搶走屬于自己的東西。 顧馳自然感受到了他的眼神,還有那隱隱的冷意。心里只覺有些好笑,蕭柯就像話本子上爭寵的妃子一樣,迫不及待的顯擺自己最得皇上的寵愛,只不過是換了個性別。 嘖,果然男人小心眼起來,就沒有女人什么事。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做幾道題呢! 溫元之笑了笑,接過茶水,“退之聰明,一點就通,我沒費什么口舌?!?/br> 蕭柯遞過茶水的手抖了抖,顧馳到底是給姑父吃了什么**藥,怎么張口閉口就是在夸贊他??! 蕭柯面上沒有顯露出來,說著恭維的話,“有姑父您的輔導,看來退之肯定可以考上甲班。不過會不會外人說閑話,畢竟不是每個學子都可以得到像姑父您這么學識淵博的夫子來教導補習。若是退之考上了甲班,被別人因此質疑他的水平,認為主要還是有您額外的輔導,才提高了他的水平,那可就有損退之的名聲了?!?/br> 顧馳勾唇輕笑,“老師收我為學生,得到他的輔導,這是我的榮幸。說閑話的人,不管怎么樣,他們還會說閑話。行得端坐的正,我的水平如何,不是別人說兩句話就可以質疑的,一切自有分曉?!?/br> “國子監里的學生,家家都另請了先生在家補習,又不僅是只有我單獨輔導退之。退之腦子轉的快、長的俊,這樣的學生誰不喜歡?看著就養眼,我不輔導退之,那不成去輔導他們那些心眼多的歪瓜裂棗嗎?老師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一切還是要看自己的努力。若是因此有質疑,只能怪那些人本身太差勁?!?nbsp;溫元之呷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說道。 蕭柯應了一句,“姑父說的是,是我多慮了?!?/br> 他方才說出那一番話,是要讓溫元之暫時不要輔導顧馳,想必沒了姑父的培育,單憑顧馳一個人,也不過如此。到時候輸了賭注,在全體學子面前丟了臉,那顧馳可就一輩子抬不起頭了。 可惜姑父不以為然,滿心滿眼的都是顧馳,打算又落空了。 一想起今天這一遭,蕭柯就有些不得勁,本以為抖落出顧馳打賭的事情,姑父會因此批評他??上Х堑珱]有得逞,還讓溫元之對顧馳更加贊賞。 他眼神閃了閃,在姑父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在國子監里給他找麻煩了。 國子監里,休息時顧馳出去了一趟,剛回到座位上就看到教課的周博士走進屋,讓學子們上交昨天布置的文章。 顧馳在裝書本資料的竹箱里翻了幾遍,并沒有找到,桌子上也沒有,這不可能,他昨晚明明裝在了里面,絕不可能沒有遺漏。 他沉著氣,環視了一周,目光對上那幾個正在偷笑的人,看來就是他們搞的鬼。 周博士很快就來到他身旁,“退之,你的文章呢?” 顧馳站起身,大大方方的開口,“博士,我的文章不見了?!?/br> 周博士瞇了瞇眼,語氣有些冷,“是真不見?還是沒有完成任務編造的借口?要是后者,那你也可以不用在國子監讀書了,你是舉人,不是學舍里不務正業、游手好閑的那些紈绔子弟,還要夫子催著你學習嗎?連最基本的作業都不能按時完成,又何談考上甲班,癡人說夢罷了?!?/br> 周博士這一番話可謂是比較嚴重了,他之前和溫元之有過過節,連帶著對顧馳也很是不滿。 他這一出口,不少學子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看到顧馳被教育,他們就開心。 尤其那幾個故意找事的人,更是在看好戲,他們之前就發現,周博士和溫元之不對盤,面對顧馳時,態度也不算和善。所以特意在周博士的課上動手,將顧馳的文章藏起來,果然,這就被訓斥了,這還只是個開始呢! 顧馳直直的迎上他的目光,“博士,凡事講究證據,更要有證據意識。您在沒有了解事情經過的前提下,貿然篤定我沒有完成任務,這是惡意揣測。就如同官府判案一樣,在沒有人證物證的前提下,憑著幾句口供就確定了結果,此為一不對?!?/br> 他的聲音朗潤,飄蕩在學舍里,傳入到每一個人的耳中,“此二,我個人被懷疑是小事,可博士你桃李滿天下,也不知以往有沒有和我一樣因此被污蔑的學子。為師者,要有德。周博士您這番做派,可不是明師之舉。貿然篤定、惡意揣測,不知周博士您是只針對我一個人,還是這就是您一貫的作風。不管怎么樣,我希望,您可以向我道歉?!?/br> 周博士胡子氣的都豎出來了,他活了幾十年誰不是對他畢恭畢敬,今日卻被一個學子當面質疑沒有師德、惡意揣測,竟然還要求道歉。只差被指著鼻子罵了,可真是丟他的老臉。即便他是看顧馳不順眼,可道歉,想都不要想。 周博士冷哼一聲,“從老夫手里出去的學子,沒有千個,也有數百個,各個尊師,倒是從未遇見過你這種巧舌如簧之人?!?/br> 顧馳脊背挺得直直的,“尊師,自然是指那些值得尊敬的老師,可周博士您今日的做法,值得嗎?” 周博士臉色不善,“你,真是鄉間豎子,我只是說了你幾句,語氣是有些重,可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是在提點你。你不接受就算了,還和老師公然嗆聲,這么多年來,我都沒有見過像你一樣不識好歹的學子,也不知道之前你的夫子是怎么教導你的?” 顧馳輕笑,眼底的諷刺一覽無遺,“我也從未見過像您這樣沒有師德、明明是自己錯卻拉不下臉面道歉反而指責學子的夫子。我之前的夫子,將我教導的很好,可能學問沒有您高深,卻各個都有師德,怎么教導我的,就不勞您費心,肯定是要比您教育出來的學生講理。上梁不太正,下梁自然就彎了,怪不得學舍里的某些學子,是這個德性!” 其他看好戲的學子臉色一變,這是罵誰呢! 周博士可真是氣極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不給他面子,他冷眼看著顧馳,“課堂要有秩序,現在被你影響到其他學子的進程,所以,出去站著吧!” 顧馳看他一眼,“在被學生點出問題后,惱羞成怒,拒不悔改,還要將學生趕出學舍。這就是您的做法,有些人,學識高,不代表品德也高。既然您不愿道歉,那我也只能找祭酒大人處理這件事了?!?/br> 說完話,顧馳轉身離去,去到宴安之的辦公屋里,將事情講述了一遍。 周博士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不以為意,把祭酒大人請來又如何,宴安之來了,也不敢當面強制自己道歉,他沒這個權利。 宴安之很快跟著顧馳來到學舍里,“如何證明你的文章是被人拿走的?” 顧馳脫口而出,將文章復述一遍,流利順暢,他昨晚修改幾遍,早就清晰的刻在腦海中了,忘都忘不掉。 宴安之輕輕點頭,“有理有據、引據經典,這篇文章寫的不錯,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寫出來?!?/br> 李晟也起身,“稟祭酒大人,我和退之住在一起,昨晚親眼見到他做了這篇文章,我們還探討幾句。一字一句皆不敢欺瞞,學生愿拿自己的名聲擔保。我們外省的學子雖少,也不是輕易能被冤枉的。有一就有二,今個是退之遇上這件事,他敢于說出來。日后若是其他人也無辜受冤又當如何?只能吃個啞巴虧嗎?” 宴安之擺擺手,示意李晟坐下。他移過目光,直直的看了一圈在坐的學子,不放過他們的表情和動作,這種小把戲,他見的多了去了,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宴安之的目光接著移到周博士身上,“老師傳道授業解惑,和學生是平等的,錯就是錯,對就是對,國子監是要教導出天下英才,那么首先就要從自身做起。周博士,你好好想一些自己的行為,是對的嗎?” 他目光坦然,對著顧馳拱手,“是我沒有注重夫子的師德,先向顧學子還有其他學子道歉?!?/br> 顧馳趕忙抬起他的手,“祭酒大人嚴重了,一個人的錯,和其他人無關,學生敬佩你的公正和品德,倒是學生應該向您拱手行禮?!?/br> 宴安之看著周博士,“你愿意向顧學子道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