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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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徐晟一躍而起。 余人被他嚇了一跳,卻聽他低聲問:“丫頭,你、你沒說……我是誰吧?” “我說你是大表哥??!這有何好隱瞞的?” “糟糕……那、那不就暴露了‘探微先生’的長孫,完全不會作畫之事?”徐晟抓狂又慚愧,“傳出去,定辱沒祖父威名!” 阮時意想笑,終究忍住了:“你愁什么!誰不知天妒‘探微先生’英才,故而徐家后人未得其教誨?” “唉!說來慚愧,只承襲了祖父的姓氏,別的卻半點也……” 恰逢此際,徐赫緩步而入,眸底掠過稍縱即逝的愧疚。 徐晟立時噤聲,沖他一笑,乖乖執筆。 他原本受秋澄千叮萬囑,放下內廷衛和徐家公子的架子,要尊師重道,不可得罪她央求而來的先生。 但徐大公子素來隨心所欲,自是不愿被拘束,因而突發奇想畫了兩只龜和一堆圈圈。 一則,他不會畫別的,二則也想看看這位先生脾氣如何,會作何反應。 不料,對方非但沒嘲笑也沒責怪,還講述技巧,悉心教導……他雖無心學畫,亦自知不該再瞎胡鬧了。 夕陽褪去金輝,外頭天色逐漸暗淡下來,徐赫全程教導徐晟與秋澄,竟把阮時意晾在一旁,使她如釋重負之余,又免不了惶惑。 當秋澄完成第一幅小作,兩位“陪公主作畫”的同學總算松了口氣。 徐赫果真如先前所言,以“留到日后作比對”為由,收起了他們三人的畫。 只有阮時意心里清楚,他不過求一份源自長孫和外孫女的親筆,以作紀念。 ***** 徐赫承認,被徐晟那句“只承襲了祖父的姓氏”給扎了心。 哪怕那孩子只不過隨口一說,他依然明白,那是他缺席了他們成長時光的緣故。 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想放棄與子孫相認的念頭,讓他們理想中的父親、祖父,永遠死在建豐十九年冬,永遠埋在北域雪谷深處。 而他,將以全新身份,步步登頂,與徐家人保持來往,和孫輩維持亦師亦友的關系。 然后……再把他的阮阮娶到手,陪她好好走完下半輩子。 未必功成名就,未必大富大貴,但至少衣食無憂,安樂祥和。 ——假如,她愿意。 他手執妻子、長孫和外孫女所繪的畫作,由赤月國侍女送出行館。 緊揪的心,因道上人來人往的喧鬧而松懈。 遠遠見阮時意的馬車停巷口,他從容而過,拐進一家面館,要了一碗青菜rou絲面。 也許是腹中饑餓之故,尋常店鋪的面條吃起來爽韌可口,濃湯帶有炒rou絲的咸香,妥帖地暖了他的胃。 他原以為阮時意和徐晟會留在行館陪秋澄用膳,沒想到只過了不到半柱香時分,二人有說有笑,并肩而出。 此前,他推脫“不宜單獨教授女學生”,一心想看外孫女能否拉來阮時意;其后秋澄說請表嫂同來,他只道是徐明裕的兒媳,倍覺失望;后來,阮時意與徐晟先后現身,且秋澄讓他們倆“去約會”,他方知理解錯了。 正當他狐疑,祖孫二人緣何會有此不靠譜的傳聞時,阮時意的小小舉動,完美解答了他的疑問。 ——她在徐晟笑嘻嘻撓頭時,抬手為他扯了扯歪掉的領口,動作流暢且自然。 怪不得!單從外觀上看,那可真是神態親昵的一對璧人! 徐赫磨牙,心里滋味難言,如有酸澀與辣味交融在一起。 他的妻,居然在給別的年輕男子整理儀表! 就算是他的孫子,他也不!高!興! 他內心苦悶,眼看祖孫分別上了馬車和馬背,干脆遠遠吊在后頭。 途中,徐晟被趕來的仆役攔下,他叮囑靜影護好“阮姑娘”,還塞給她一包東西,才催馬離開。 徐赫覺得,有關教秋澄作畫之事,尚欠阮時意一個解釋,遂施展輕功,悄無聲息跟去。 ***** 馬車內,阮時意正順手給自己揉肩捶腿,忽聽靜影小聲提醒,“姑娘,那位書畫先生又悄悄跟來了,您若要見,我便……為你們尋個地兒?!?/br> 阮時意愕然,老臉微紅。 這丫頭!先前不是一直為徐大公子鳴而不平么?緣何忽然換了態度? 她自問在仆役面前已不清不白,本可停下與徐赫說幾句,念及上回他把她堵在巷子角落,心下窩火,丟下一句“別理他”。 馬車悠悠行至瀾園門外,她由丫鬟攙扶下車,回眸瞥見巷口樹下那寥落身影。 他如在赤月行館道別時一樣,手上拿著畫,眼眸深深,如有萬語千言。 記起他耐心指導孩子們臨摹的溫柔細致,她怒色稍減,轉頭對靜影道:“算了,你從側門帶他到拾澗亭?!?/br> 一盞茶時分后,待沉碧等人備上干果、堅果、小點心、酒水等物,阮時意換過一件水色褙子,蓮步行至后花園最北角落。 徐赫已在亭中相候。 這是他頭一回受邀而至,盡管和先前一樣,談不上光明正大。 “阮阮,我得向你解釋?!?/br> 阮時意駐足亭外:“你有話就說!我得與你保持一丈距離,以免惹來閑言?!?/br> “我知你怪我沒拒絕……” “我只擔心,你的山水畫風會泄漏秘密。若僅僅讓自家人懷疑倒也罷了,一旦揭破……你我皆知是何種后果!”她嗓音不大,字字透著涼意,“你怎么和那丫頭說的?” “阮阮,她是頭一個主動和我說話的親人,那樣言辭懇切,我實在……” 他長眸在月華下如蒙了一層霧,難以辨別激動與心酸之外,還藏了什么。 阮時意嘆了口氣:“此為人之常情,我不怨你??赡慵热宦读四?,撒了謊,咱們就得用無數個謊言圓下去?!?/br> “我、我說自己祖籍凜陽,也曾受教于空凈大師,因此山水畫風格與徐探微近似?!?/br> “……你不覺得牽強?”阮時意無奈。 徐赫早年與空凈大師相互切磋,獲益匪淺,對外宣稱對方是良師益友。 當徐赫死后成名,登門拜訪的人太多,空凈大師移居深山老林,直至五年前滿九十歲才圓寂。 徐赫聳肩:“總不能說,我天天在家臨摹徐探微的畫,是以提筆落墨全是‘他’的影子吧?” “那你……有何打算?” “既然小丫頭要學,我便教唄!等我掙點好名聲,等祖孫間有了感情,等風平浪靜,等徐家的隱患解除……”他眸光陡然一暗,“最怕處久了發現,我這個祖父、外祖父,本來就多余?!?/br> “噓!你小點兒聲!”阮時意警惕環視四周,“日后的事,再說吧……先把晴嵐圖拿到手,圓了老爺子的遺愿?!?/br> “好,”徐赫勾唇,“若我贏了,你不許賴賬哦!” 阮時意目睹他志在必得的模樣,心中更是惶惑。 難道他已成功接近銜云郡主了? 有多大的把握? 郡主會否相中他,要他犧牲色相來換取晴嵐圖? 可她上次追問他去向時,得到的答復是“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她若再多問,不是自尋羞辱、自討苦吃么? 秋夜涼風揚起廳中茶點酒香,流水蕩漾細碎月華,不經意滋生出擾亂人心的曖昧感。 阮時意將視線從他那張笑意繾綣的面容上挪移開,掃向石桌上的點心零嘴,輕聲道:“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br> 徐赫愕然,眼底暖光融融。 其實他已吃過面,可他不忍謝絕她的好意,當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綠豆糕,“你不吃?” “我才不要在大晚上跟你坐一塊兒?!?/br> 她眉眼婉約動人,雪肌靡顏,唇若櫻桃,外加少有的小女兒情態,真叫他心頭發癢。 口口聲聲說什么老太婆,偏生維持這嬌嬌軟軟的模樣,存心欺負他吧? 每回見面,他總被她勾得情不自禁,偏偏她拒絕了,又對他諸多縱容。 她可曾明白,她興許隨年華老去、寡居多年而磨滅掉對他的興趣;可對于他而言,她不過是分別一年上下的愛妻,舉手投足、一笑一顰皆誘惑。 這種見了不能抱,抱了不能親,親了不能吃的痛苦,他真是受夠了! 憤怒之下,他把糕點塞入嘴里,恨恨地咀嚼,又自行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憶及那個抓心撓肝的場景,他悶聲道:“你溺愛孫子,得有個度?!?/br> “……嗯?” ”晟兒已成年,你又長了副少女容貌,別太親近為妙,免得旁人議論?!?/br> 阮時意一頭霧水,對上他那滿臉酸溜溜的小眼神,啞然失笑:“你……你連孫子的醋也吃?打算開醋坊么?” 徐赫冷哼:“重遇數月,你都沒替我理過衣袍……要不,你幫我弄一下!” 阮時意打量他一絲不茍的整潔衣裳,竊笑:“你這一身,沒問題?!?/br> 徐赫怒了,抬手亂扯自己的衣領,“現在亂了?!?/br> 眼神全是“快幫我整理”的熱切期待。 “……幼稚!” 她唇畔銜笑,原地挺立不動,卻由他的提醒,想起另一樁事。 “秋澄成長在赤月國那種民風彪悍的地域,自幼好武,反倒更偏向文氣儒雅的風流才子。她對你很是崇拜景仰,又不識你是外祖父,你可別……不小心勾引了她!” “你少胡思亂想,”徐赫蹙眉,“她多乖??!機靈可愛!還說,大舅母告訴她,是外祖父托夢,讓她專心學畫,以慰在天之靈,所以她才要努力學習,好好用功……我還在想,我何時給咱們的大兒媳托夢了?” 阮時意心里咯噔一響。 唉!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那么一丁點兒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