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節
他突然有點好奇:“你為什么留在這里?你明明知道……” 女人轉過身,冷硬地開口:“這兩家人落到如今下場是罪有應得,我愿意留下來看,和你有什么關系?” 他不再多問,連夜趕去找小少爺。當他把小少爺抱在懷里的時候,心里一個念頭終于涼涼的又甜蜜地冒出來:以后這個人就是他的了,誰都不能和他搶了。 再后來發生了許多事情。 許多,許多。 他斷了一只手,當然這都是小事,不值一提,只是他慢慢地感覺到小少爺到后來是真的很喜歡自己的,這是一件大事。他以前總是生活在不確定的陰影里,永遠無法摸準對方的心思,可是他后來真的摸到了一點心意相通的感覺—— 然而小少爺死了。 都是他的錯。 他不該將小少爺就那樣留在家里的。 噩夢一樣的那段回憶,他此后提都不愿再提。 他只能活下去,拼命地活下去,然后不斷地去尋找,去找到能復活小少爺的辦法。 這是支持他繼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可是這一切最后都被一個瘋子給搞砸了。 或許人生下來,就是為了痛苦的。短暫的快樂之后是無止盡的絕望。他能感到生機在不斷地從這具身體里流失?;秀崩锵肫鹨郧敖o小少爺換衣服的事情,那對他來說是很有意思的日常。每次給小少爺換好衣服之后再自己穿衣,他便覺得毫無樂趣可言了,所以自己整理的時候,他從來都是匆匆胡亂穿戴。當然,他也想起自己一度是動過想要劃爛小少爺的臉的念頭。小少爺長得太過惹眼了,哪怕用繃帶給小少爺將臉全遮起來,他也都還是不放心。其實他們到利貝爾城之后,一直以來睡的那張床的床底下,是放著把刀的。有一天他深夜里他拿著刀,幾乎要下手了。他很明白自己的心意,不管小少爺變成什么模樣他都喜歡。他緊張得手心里都是汗,幾乎握不住刀子,刀面借著月光冰冷冷地映出他自己的臉,他摸摸小少爺的耳垂,就要狠心下手。只是當那刀鋒貼近小少爺的臉頰時,他想到或許小少爺會因此恨自己,就算不恨,以后心里也肯定會因此扎了一根刺,他一想到會這樣,就怎么都不下去手了。 如今手上戴的是當初他送給小少爺的戒指。他的小少爺早就已經被那個教授燒成了灰,所剩只得這一枚戒指。他渾身發冷,手緊握著,眼前浮現兩人最后一面分別的畫面。那時他準備去領“出城令”,而小少爺勾住他的脖子,粗暴簡單地親了他一口,然后說:“知道了,你快去辦事吧,我會乖乖在家等你回來的?!?/br> 現實里的他離開了,然后就是永別。 這死前最后的幻象里,他吃力地將帶著戒指的手放置在胸口。 ——不,我不離開。 他掙扎著,自己似乎是哭了,又似乎是沒有。 無法改寫現實的影像里,他卻能抱住小少爺,將臉埋在對方的脖頸處。 ——閣下,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這里守著你。 【番外完】 第224章 蒙巴頓番外·傀戲 他從來不和任何人說起自己幼年時候的事情,因為那不是什么好的回憶。成年了以后,有時他會夢見早年零碎的經歷,如果真是如此,那夢毫無疑問就是個噩夢了。 如今,他是公爵的養子,安塞爾學院的教授,可是誰能想到,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只是利貝爾城里最低賤不過的一個小乞兒。 記憶里猶如陰溝一樣發著酸臭腐爛氣息的住所里,那里總有老鼠四下逃竄。夜里你能清晰地聽到它們在啃東西,時斷時續的聲音要把人折磨到發瘋。這樣的夜晚總伴隨著無止盡的饑餓。他們這些乞討的孩子永遠都是吃不飽的,如果出門一整日都討不到錢的話,回家不僅吃不上食物,甚至還會挨上一頓毒打。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那時候他還年幼,除了覺得很餓,倒是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只記得同屋一個比他稍大點兒的孩子說,他們過得還不如這鬼地方的老鼠。 不管多少年過去,他始終對這句話記憶猶新。 大概是因為當天晚上發生的慘劇。 他們在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他們一行人里最小的小孩兒死了。 被老鼠咬死的。 半個身子都被啃爛了。 ——餓瘋了的老鼠會吃人。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概也只會把這樣的事情當做怪談。 他知道,相比于這些和他一起乞討的小孩兒,他還是幸運不少的。他沒有在夜里被凍死或者被貪婪的老鼠們分食,他后來甚至還因為發色的緣故,被公爵收養了。 那個時候他還因為饑餓而腹部絞痛到夜里睡不著,次日起來渾渾噩噩地沒有精神。他的父親——他們所有孩子都稱呼那個人為“父親”,但事實上,他一直有種直覺,直覺告訴他,他那兩位名義上的“父親”和“母親”,其實并不是他們這些小乞丐的親身父母。 “母親”是一個臃腫肥胖的婦人,偏偏“父親”瘦得像一根竹竿,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真是滑稽可笑極了。那天早上父親沖進家門,滿臉掩蓋不住的興奮沖母親道:“嘿,你知道嗎,蘇,我們要賺筆大的了?!鄙焓直瘸鲆粋€數,男人面色通紅,因為情緒激動而顯得氣息尤其不穩,“一個有錢老爺家里要買個小男孩,要求不超過十歲,頭發需要是鉑金色的。該死的鉑金色!我一開始都不知道鉑金色是什么東西!所以我問了人,他們說就是那種白里偏一點點灰的顏色。蘇,我記得我們剛好有一個小子符合上述全部要求,不是嗎?” 聽完這段話他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談話里提及的“小子”就是他,直至被揪出來然后又像是洗豬rou那樣被洗了個澡。驚慌中他抽搐起來,甚至還尖叫了。突然響起的刺耳尖叫將給他洗澡的男人嚇了一跳,“父親”揚手扇了他一個耳光:“臭小子安靜一點?!?/br> “母親”翻出了衣服給他換上。 他人生第一次穿上新衣服。 “母親”用嚴苛的目光審視他,然后轉頭沖“父親”叫道:“你剛才干什么打他?你看他臉都腫了!一會兒怎么賣?” “父親”無所謂地聳聳肩:“打都打完了,那怎么辦?”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老東西?!毙÷曕洁斓摹澳赣H”一臉的不耐煩,她四下搜尋,最后翻出了菜刀,“過來?!迸肆嘀说秾λ@么說著,她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癡肥的屠夫,他根本不敢過去。女人耐著性子又再說了一遍,可他還是不過去,她終于耐心告罄,“老東西,你在旁邊就只會看看嗎?快把這個小鬼給我拎過來?!?/br> 他被人拎著像是拎著一只小雞仔似的提到了女人跟前?!澳赣H”彎下腰,他看到她渾濁的眼,眼白泛黃,他第一次這么清晰地打量一個人。然后她舉起菜刀。他總有種錯覺自己要被砍死了。老鼠餓瘋了會吃人,人餓瘋了也會吃人嗎?有些人害怕會閉上眼,但他偏偏一眨不眨。結果女人只是將刀背貼在了他紅腫的臉上,然后他的肚子“咕嚕?!钡亟辛似饋?。 女人神色了然地說道:“你先坐著吧?!?/br> 難得的干凈整潔招致了其他小孩子的嫉妒。他們又羨又妒,竊竊私語。這群孩子馬上就要出門乞討去了,而他居然可以坐在家里,并且“母親”還給了他兩個餡餅。眾人中間年紀最長的那個小孩兒趁人不注意,悄悄湊到他身邊:“你以為你好日子要來了嗎?”嫉妒到冒出怨毒之意的語氣,“我聽說那些有錢的老爺,都是些看起來的紳士的變態。他們中間有一部人,就喜歡對小男孩兒做一些令人難以啟齒的事情。我告訴你,你完了!” “父親”帶他出門的時候,臉上神情依舊是雀躍的。男人跟他說:“你一會兒要好好表現,最好祈禱自己被選上。不然我一定會回家把你打到吐出那兩個餡餅為止,明白了嗎?” 他很慶幸自己被選上了,沒有白白浪費兩個餡餅。 選拔的過程仿佛是在挑選牲畜,他的發色令前來挑選的人很滿意:“雖然營養不良,不過總是能調養的?!比缓笏粠У揭粋€房間里進行了更進一步的檢查,他們要看他是否身體有所殘缺。他們還捏開了他的嘴巴審視他的口牙,就像馬夫檢查馬匹那樣。 他最終也不知道,父親將他買了之后,到底賺了多少錢。 然后他開始學習禮儀,學習各種東西,受教三年后,他見到了公爵。 公爵很喜歡他,顯而易見的很喜歡,對方挑起一縷他的頭發放在嘴唇邊吻了一吻,目光將他緊緊鎖定,如同一只捕食的野獸。他本能的不適,而沒多久之后,對方將他認為養子,這多少讓他松了一口氣,盡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松一口氣。再之后的幾年,他可以說是過得很輕松,沒有任何負擔的。成年的那一天,公爵為了舉辦了晚宴。他喝多了,意識迷糊,但不至于醉到不省人事。所以全程他都是有印象的,包括對方怎么將他拉上床,調笑地對他說:“等你長大可真不容易?!币律赖募~扣被解開,“你真是越來越有幾分像他了?!辟N近耳朵的輕笑聲,“他們把你教得很好?!?/br> 這一段不清不楚的關系維持了不短的時間,直到他的頭發隨著年齡增長,也不知道究竟因為什么緣故,竟然開始慢慢地往全白的方向發展,沒有了曾經的鉑金色。此后公爵對他的興趣明顯降低,甚至后來又認養了一個鉑金色的頭發的小男孩,之后就不再來找他了。 很顯然他是被“拋棄”了。 這個認知像一只饑餓的老鼠,在啃食他的內心。 既然一開始喜歡了,為什么就不能一直喜歡下去?惡念是慢慢滋生出來。他當然喜歡公爵,像他們這樣出身低微的人,天生就對那種高高在上姿態的人有一種近乎于本能的渴求。真是飛蛾撲火一樣的致命吸引力。他喜歡他,但是對方已經不喜歡他了,所以他要毀了他。 模糊的想要報復的念頭將他纏裹住,他開始戴上謙遜的面具,做一個得力聽話又可靠的下屬。謙遜并非他的本性,這個假扮的過程令他痛苦,他開始學起了畫畫,畫畫的過程多少令他的痛苦減輕不少。他果然很快獲得信任,并逐步獲得了很大的權利,甚至知道了,公爵他——是個吸血鬼。吸血鬼,他還以為這只是個傳說。他不動聲色的,繼續裝扮出忠誠的模樣,而接手“親王計劃”的時候,他終于見到了那個鉑金色頭發的“死人”——反正在他看來和死人沒多少區別。 公爵立志于將這個“死人”復活。很難想象眼前這具形態完整的尸體,是被人從一束頭發開始提煉合成出來的。據說這個人當時經由“地獄之火”焚燒,連點灰都沒剩下,只有曾經公爵偷偷私藏下來的一縷頭發幸免于難。 “親王計劃”進行得顯然很不順利,因為“死人”面目全非,始終無法恢復原貌。 也就是這樣,他后來才見到的諾亞。 第一眼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仿佛嗅到了一點相同的氣息,他覺得對方像一只野獸,很馴良的那種??稍隈Z良也只是偽裝,一旦撕破了馴良的表象,真實的面目肯定會有意思。 這多少勾起了他的興趣,反正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忙,于是他在學校里故意把對方的哥哥調到了自己的名下——要了解一個人,有時候從旁側角度了解到的信息,會比直接的接觸要更加具體形象。 接觸之后,他越發奇怪諾亞兄弟的來歷。 更麻煩的是,這對兄弟里做哥哥的這個,竟然誤打誤撞發現了圣殿里的“親王計劃”。 當看到親王的“尸體”居然站起來走動的時候,他當然沒有任何猶豫地出手了。那是被斬成兩截的死尸,還有奄奄一息的年輕人。他看著地上的尸體,盡管他負責“親王計劃”,但他從來沒有好好觀察過這具尸體到底長什么樣。一開始是因為這尸體五官都不齊全,后來則是因為他根本不想看。作為一個“替代品”,討厭“原主”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他走過去,心里想著太麻煩了,干脆把這些學生都殺掉好了,然后在再掩蓋成意外事故的樣子,多方便。他這樣想著,走到宋的旁邊,彎下身子半蹲下來,他第一次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平日里一直纏繞的繃帶碎裂了,露出了底下的一張臉。那是完全蒼白無色的,簡直不像個活人。對方很吃力地睜開眼睛看他,目光無力,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潮意。他聽見對方開口了:“老師……” 然后劇烈咳嗽,在他的手掌底下昏迷了過去。 他必須要承認,自己被這樣病態的美感給蠱惑了。一瞬間甚至覺得眼睛刺痛,就如同久置暗室突遇光明。 人為什么總是要看上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那折磨了他整個幼年時期的饑餓感又涌上來了。 回去之后,他夢到了宋的死。是自己動的手。夢里的自己沒有放過對方,在神殿里,他殺了這個少年人。他掐住對方的脖子,輕輕收緊,直至對方沒有呼吸。然后夢里的他又覺得不該如此的,不應該在神殿里,應該在其他隨便什么地方,但是應該要有陽光,這個人應該死在不知時地的陽光底下。 他活得一點都不快活,像一只傀儡一樣在公爵手底下過盡了自己到如今的大半人生。他想可能是重重約束讓他野性大發,又或是別的什么原因。但這都不重要。反正他活得不快活,他也不想讓別人活得太開心。他看著宋和諾亞,嫉妒在啃食他的理智。他看到宋的同桌女孩兒給宋寫情書了,但宋一點反應也沒有,完全置之不理。你看,那兩個這么要好,為什么他就沒有遇見這么一個人? 真想……毀了他們。 看看他們悲慘的樣子。 讓他們不能開心,不能幸福。 他最后帶走宋,他看著這個人,他想自己最后還是有一點被蠱惑的。這是世界上第二個讓他有想要作畫欲望的人,而另一個是以前的威靈頓公爵。如果對方愿意以后陪著他,哄他高興,那他也不是不可以饒這個人一命。但這個人一點都不服軟,不惜砍斷手也要從他身邊逃離,這讓他很生氣。 為什么要逃?你要逃到哪里去?你哪兒也逃不走的你知道嗎? 他在那個人身前蹲下來?;璋档墓饩€里,他可以清楚看到對方眼中的光。那是冰冷的,絕望的,痛苦的,以及不甘,還有些微的迷惘。 那種想要吞食一切的欲望又涌上來了。 他緩慢伸出手,掐住對方的脖子。 ——看上不屬于的自己的東西,那叫覬覦。 ——而讓人生出覬覦之心的東西,本身就是錯誤的存在。 錯誤的存在就應該被抹殺。不論是威靈頓公爵也好,還是眼前的這個人。 而他是沒有錯的。 手指一點點收緊,對方的衣料貼在他的手心上,燙手的觸感,有一點細微的香氣,那可能是洗滌劑的味道,但更多涌入鼻腔里的,是血液的腥氣。他感到手底下的人正在一點點失去溫度,太冷了,凍得他的心也一片冰涼。忽然心里浮上一點不忍。其實這個年輕人根本沒做錯什么。對比威靈頓公爵,這個人甚至根本沒來“招惹”他。盡管這樣想著,可他還是繼續收緊了手指。他忍不住嘆出一口氣:“你這樣的人啊……本就不該出生在世上的?!?/br> 【番外完】 第225章 第十四彈 感染者 “物理考試”這個詞匯對宋觀來說實在有點久遠,乍一聽聞,他有點愣。但仔細一想,不就是考物理么,最悲劇也就考試不及格,根本沒任何可懼之處,完全不需要為此產生多余恐慌。 正這樣想著,宋觀就瞧見身旁的小圓臉仰面一臉猶疑的,是向他再次確認考試事項:“我是不是記錯了?難道等一下要考的不是物理?” 話說到此處,圓臉的表情變得非常不自信,甚至笑容收斂起來之后,那模樣看起來莫名還帶著點怕被毆打的退縮怯意。 圓臉萬分猶豫地說道:“這個,我應該不會記錯……吧?” 對于此事宋觀一點概念都沒有,屬于完全一無所知的那種,那既然如此,他當然也就不好亂說。將自己停留在圓臉身上的視線挪回前到路上,宋觀將手往褲子口袋里一插,意態懶散里,他不置可否地說了一句:“走吧?!?/br> 圓臉看著宋觀,有那么一瞬怔了怔。他嘴唇微微動了動,似乎要說什么,然而最后只是輕輕“哦”了一聲,隨即如同一個小跟班似的,在宋觀身后半步的地方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