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兩人氣息不那么穩地倒在了被褥之上,宋觀由著諾亞親自己,親著親著,他覺得有點想去睡覺。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宋觀覺得今天收獲還是比較多的,比如說,他安撫好了諾亞,并且,他們兩人如今的關系誤打誤撞地更進一步。他的一只手搭在諾亞的蝴蝶骨上,感知到從諾亞身上傳來的細微震顫,這一吻十分綿長,分開之際,宋觀感覺自己嘴唇濕潤了,那都是從諾亞的親吻里帶出來的潮濕潤意。 “我該去睡覺了?!彼斡^用手指摸了摸諾亞的嘴唇,若有所思的,他望著諾亞問道,“不過你會陪我的是不是?” “我會的?!敝Z亞微張口,無意的,他含進了宋觀的一截指節,在輕輕吮吻了過后放開,他目光閃動,語調很沉緩,聲音輕柔,像是許諾發誓,諾亞說,“我會一直陪著您的,閣下?!?/br> 在這樣直接戳破兩人之間的曖昧隔膜之后,再后頭的事情的就發展得很容易了。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所愛隔五岳,五岳亦可平”,諾亞就是這樣的人,一旦確定關系,異地戀什么的就完全不是問題——宋觀和諾亞的這個情況,用異地戀來形容完全沒什么不恰當的,這廂宋觀是常年地住在這偏僻郊區的小莊園里,而那廂諾亞則是主要待在主城,只偶爾得空這么幾天的假期他可以到宋觀這莊園里,長的時候可以有一兩個月,短的時候大概就三四天。 諾亞很喜歡自己,宋觀當然知道,而且這還是他一手有意勾搭著推波助瀾整出來的事情。大多數的情況下他不會深想,再說這身體多半時候都是意識昏昏沉沉的,也很少有富余的精力能讓他再多想些什么,但偶爾精神頭比較足的時候,他看著諾亞心頭會冒上一點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心虛感,尤其有的時候,諾亞對他太好了,這好令他很不自在,像是喉嚨里長了毛的不自在。 要是諾亞神神經經病病的老愛折騰他,或者又哭又鬧又撒潑打滾弄得人頭很疼,他或許就不會有那么多心理負擔。但諾亞太乖了,乖得令他發毛,并且還很愛照顧他,簡直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這就令他很受不了。他感覺自己就像看見一只小白兔掉進自己事先埋好的坑里,并且坑底還插著好多竹箭,他知道的,小兔子掉進坑里,會給扎成對穿—— ——也不是這么說。 他對諾亞做的事情,除了做出和對方相愛的樣子,其實也就不會再弄出別的坑爹事了,沒有背叛,沒有別的圖謀。他這么個,頂多就是個別有企圖的感情騙子,也不是圖財,也不是圖色,就是圖一顆真心。 此事萬萬不能再細想,再細想了,只會逼死自己。既然一開始選擇了這條道路,那就只能繼續一道黑地走下去,回頭路是沒有的,回頭了,也只不過是耽擱行程時間,回頭沒有路。 這身殼子磕磕絆絆地長到十六歲,期間大病小災不斷,好幾次宋觀都以為自己要去見雞蛋君了,結果還是讓他給勉勉強強活到了現在。期間醫生還說他精神情緒比較抑郁,不利身體健康,應該要保持舒緩平和的心情,然后醫生就建議宋觀培養一點小愛好,最佳選項是樂器,拉彈吹三個大類別,吹是不建議的,醫生覺得宋觀最好是能選擇那些要拉要彈的那些樂器。宋觀聽了這番話,一聲不吭地陷在軟沙發里,心想滾你個蛋的抑郁,他才不需要學樂器好嗎,但最后還是挑選了一件來拉彈,他自己選擇的大提琴。 大提琴對宋觀來說并不是新事物,他早就學過,只不過進了這“炮灰攻養成系統”之后很久沒有動過而已,重新熟悉了一下,剛好那天諾亞在,宋觀根本記不得多少譜子了,給諾亞拉了一首《小星星》一首《兩只老虎》還有《歡樂頌》之類的,反正就是兒童金曲串燒,諾亞聽得很認真,還很給面子鼓了好久的掌。 至于逃亡之日的來臨,則是很突然的。那天晚上宋觀睡得迷迷糊糊,睡夢里他只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抱起來,這個動靜令他醒過來,然后就看見床旁立在諾亞。 諾亞面上神色有點焦急焦慮,他看見宋觀醒來,抱著宋觀的動作頓了一下,面上神色也漸漸趨緩:“我是不是身上太涼,把你冷醒了?” 宋觀腦子里糊成一片,只夠勉強轉動一小下下:“沒有,你怎么來了?” 諾亞一邊替宋觀換衣服,一邊說:“主城那邊出了情況,我怕萬一,我想我是必須帶你走的?!?/br> 宋觀還想說什么,結果張嘴打了個哈欠,打完哈欠之后,他就忘記要說什么了。他坐在那兒隨諾亞動作,衣服全部穿好之后,諾亞跪在地上替他穿鞋。他的腳踝被諾亞握住,同以前一樣,他的腳還是顯得很溫涼,比諾亞手上的溫度低,于是諾亞將他的腳放在懷里輕輕搓揉了一會兒。這個姿勢之下,宋觀的腳趾便抵在諾亞的胸口處了,這一陣搓揉令血液流暢地循環開來,腳上漸漸有了溫度,可是依然溫度很低,諾亞低頭,往宋觀腳上呵氣——就像那些冬天里因為寒冷往手上呵氣的人們一樣。 最后諾亞將宋觀穿上襪子還有鞋子,然后他取來斗篷將宋觀整個包裹住,兜帽被掀起,宋觀一張臉全被裹挾在大片的陰影里,諾亞將人抱起來。而宋觀在諾亞懷里隱約又有了睡意,當他被諾亞抱出門的時候,昏昏沉沉里他看到管家奈麗女士了。 玻璃燈罩當中的火燭將人映照得像是鬼氣森森,奈麗女士什么都沒有說,似乎是早就把一切都說盡了,她屈膝朝諾亞行了一個禮。抱著宋觀的諾亞跟在管家奈麗身后走著,宋觀在諾亞懷中朝外看了兩眼,這個莊園那么大,有很多通道走廊,他在當下所見的那幾個走廊分叉口上,都看見了默默立在那兒的仆人。 似乎全部的人都在屏息待立著某件盛大事情的到來,夜里如此熱鬧,但燈火如此幽暗,所有人都閉口沉默,提燈只夠照亮暗處的人們半個身影,于是那些人看起來就像巨大蟲xue里的蒼白蟲蛹那樣——他們在黑暗里半隱半沒地目送這莊園小主人的離開。 從溫暖的室內踏步而出,室外冰涼的夜間空間灌入口鼻令宋觀打了一個哆嗦,諾亞立刻將宋觀抱得更緊了一點。這一捧冷意令宋觀稍微清醒了些,他突然意識到如今這殼子的年齡也已經到了,如果沒有意外,逃亡的劇情也應該開始了。 然而不管逃亡如何,之后的情況會變得如何,宋觀此刻也都只想睡覺。他感覺到諾亞將他的斗篷拉扯得更嚴實了一點,臉上被人撫了撫,他聽見諾亞說:“你累了就睡吧,到地方了我再叫你?!?/br> 結果這一睡,宋觀就躺了很久,因為他雖然裹得很嚴實,但仍舊是著涼發了高燒。這具身體弱到一種驚人程度,三天之后高燒徹底退了,宋觀醒來,想要喝水,發現屋子里并沒有人。頭昏腦漲地四顧一圈,宋觀勉強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是個對他來說徹底陌生從沒有見過的房子。他渴得厲害,在畫架旁的書桌那兒發現了一杯水,宋觀端起來喝了,涼水滾過喉嚨,刺痛,像是吞了刀片。 杯子不慎摔在毯子上,沒發出什么太大的響動,但是殘余的水全潑灑了出來。宋觀頭疼地往回走,重新爬回到床上,他覺得渾身都難受,于是反而覺不出具體哪里難受了?;杌璩脸恋囊膊恢捞闪硕嗑?,忽然他聽到外頭有說話聲,那是諾亞的聲音,很難得聽見諾亞這樣高聲說話,并且情緒失控,有一個詞仿佛是唱歌唱到高音時破了音:“我好像說過我這里不歡迎你的吧?” 宋觀警醒過來,他手腳還是沒有太多力氣,聽到外頭的動靜越來越近了,他爬起來跳下床,吃力地走過大靠椅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然后他隨便扯了披在椅背上的一件衣服丟到了床底下,只露出一點袖邊在外頭,跟著宋觀就在外面的人進來之前躲進了衣柜里。 衣柜合上門之后就徹底黑暗一片,宋觀聞到這柜子里全是屬于諾亞身上特有的那股味道,似花非花,似木非木。然后他聽見外頭房門被人粗暴打開的聲響,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片刻后傳來,伴著一聲輕笑:“什么嘛?房里什么人都沒有啊,我看你那么緊張的樣子,還以為你藏了人了呢?!?/br> 第207章 第十三彈 傀儡王座 宋觀躲在柜子里聽著外頭動靜,那個陌生人說完話之后,諾亞根本沒有回答,倒是那把年輕的聲音繼續慢慢悠悠地說道:“既然房間里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你又為什么不許我進來?” 諾亞冷冷道:“我房間有什么和你有什么關系?早說過了不想接待你?!?/br> 那人“哦”了一聲,只說:“聽說你在找‘焚焰石’?” 諾亞不語。 那人又道:“你在畫畫?” 腳步走動的動靜,隨后紙張摩挲的聲音清晰響起,諾亞有些惱怒的聲音傳來:“還我!” 宋觀在衣柜里也不知道外面具體情況,只聽那一陣鬧騰,兩人應該是動手了,也不曉得最后情形如何,那人笑了一聲:“這是誰?” 諾亞說:“和你無關?!?/br> “你不說也不要緊?!蹦莻€年輕人拖長了尾音道,“這個人是不是就藏在你房間里?比如說……床底下?” 宋觀在衣柜里縮得靠里了點,外頭噼里啪啦一頓響,也不知道打翻了多少東西鬧出的這動靜。這打的時間未免也太久了點,宋觀感覺柜子里的氧氣都要不夠他用了,他眼前開始發黑,隱隱約約的就又有了想要吐血的感覺。 適逢年輕來客嗤笑了一聲:“原來這就一件衣服?” 宋觀用手掩住口鼻,他耳朵里耳鳴聲漸起,并且慢慢的大聲起來,如利刃穿腦,忙音一般的聲響,把外界所有的聲音都漸漸吞噬了,宋觀感覺自己似乎聽到諾亞怒罵踢動掙扎的聲音,又不那么確切,他覺得自己好像砸進了水中,所有感知都變得仿佛是裹了一層水膜似的模模糊糊。 冷汗大滴大滴地從額際滾落下來,簡直像眼淚一樣冒出,宋觀捏住胸口的衣服緩了好久才緩過來,腦海里那令人倍感刺痛的忙音削減下去逐漸變弱到無,外界的聲色終于重新灌進來,他正好捉住那個年輕人的末尾一句:“……‘焚焰石’給你了,我早說過,你求那個死胖子,不如來求我?!?/br> 諾亞只說了一句:“滾?!?/br> 不曉得那個年輕人又干了什么,反正最后又是一陣砸東西的動靜,房門被關上的聲響阻隔了那人張揚的大笑聲。片刻之后,外頭徹底安靜下來,宋觀靠著柜子的木板,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想動彈一下,但手根本抬不起來,說話根本就是辦不到的事情,他只好慢慢的,慢慢的轉移自己身體的重心,企圖憑著身體的分量倒向柜門將衣柜給撞開。 就在他一點點歪斜過去快要成功的時候,衣柜的門被人猝不及防從來頭打開。宋觀一頭栽出去,被對方手忙腳亂地抱住。清新的空氣重新涌入肺部,但他之前在柜子里憋了太久,宋觀倒在諾亞懷里還是直接吐出了一大口血,那些血濺得諾亞白皙的臉上星星點點的全是血跡,諾亞聲音發抖:“閣下?閣下?” 方才睜眼的空隙里,宋觀注意到諾亞下巴處有一個牙印。那印記清晰分明,一看就很新鮮,不出意外就是剛剛滾出房間那個叫他沒見著臉的年輕人干的。 諾亞從馬甲口袋里摸出一個小藥品,他手發著抖倒出了藥丸,他完全亂了手腳,在企圖喂宋觀吃藥的時候,諾亞才發現自己沒有倒水。他將宋觀輕輕放平在地上,起身去找水壺。宋觀躺在地上疼得意識發飄,他是發現了,這殼子要死不活,毛病多多,但永遠離是去死還有很大一段距離的,所以他要承受這殼子的痛苦,無法痛覺屏蔽,可以這么說,這周目簡直就是量身打造來折磨他的! 想點別的事情來轉移一下注意力吧。 不然太難捱了。 剛才那個人是誰?宋觀閉目一頭冷汗地亂想著,應該不是主角攻,因為主角攻會在比較后頭的劇情里才出現。所以這個是路人炮灰?也說不準,萬一主角攻和諾亞就是在比較早的時候就相遇了,只不過具體感情發展是在比較后面的時候才開始的呢?理性討論剛剛他在衣柜里時,外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那個人是不是咬了諾亞,或者,還可能親了幾口? 如此說來…… 他這是不是算被ntr了,也就是說被戴綠帽了? 因為身體實在太難受了,宋觀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情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生氣,或是別的什么。他的腦子里亂糟糟的,于是思維也就跟著亂七八糟的,整個大腦裂成好幾瓣似的在那兒糊糟糟地想東想西,比如針對ntr這個話題,他開始腦子里就開始冒出一點不著五六的看法來。 說到ntr,他首先想到某些不能描寫的違禁片,尤其是大半地球人都知道的某島國片,里頭的內容就很精彩紛呈,有一類有劇情專門講ntr,光是標題就看了讓人很不能直視的那種。比如說“劫匪當著我男朋友的面把我不能描寫了”,“女顧客來店里做按摩,丈夫就在一簾相隔的按摩床外,作為按摩師的我把女顧客給不能描寫了”,“在酒醉的老公面前,老公年輕有為的下屬把我不能描寫了”等等諸如此類的情景劇。顯然這些創作都是為了滿足一些成年人的性幻想,以獵奇,刺激,背德為主要切入點。各人疲于應付生活現狀,日益老去變得觀感麻木的軀殼,塞滿了閑愁野恨的心,總得找點什么東西來刺激一下比較好吧?性幻想是最廉價的一種方式。于是什么亂七八糟的題材都來了,例如雙龍啊,二xue同入啊,人獸啊,群p啊,ntr啊之類的?,F實里出于各種緣由多數人是不太可能做出這些事情的,但是想想又不犯法,看著別人這么搞來爽一爽又不犯法…… 媽的扯遠了。 端著水杯走回來的諾亞將宋觀從地上半扶起來,他喂宋觀吃藥,可藥塞進嘴里擋不了宋觀吐一口血將藥一并吐出。 宋觀今日吐出的血量有些嚇人,諾亞兩手都沾滿了宋觀的血,他身體有點發抖,將水杯放在地上,諾亞摟住宋觀一下又一下地撫著宋觀的后背脊骨,他的眼睫瑟瑟地顫抖著,諾亞輕聲說:“沒事了沒事了。你別信那個人的話,他多數都是亂說的?!?/br> 其實那個人到底說了什么,宋觀基本都沒聽到,他吐血不是因為那人說的話??墒撬F在也的確吃不下藥,且不說吐血吧,就算不吐血,依照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做出將藥丸吞咽下去的這個動作,也依舊是很困難的。諾亞像哄一個小孩子入睡那樣哄了很久,直到宋觀不再吐血,他輕輕將宋觀面上被干涸血跡粘住的黑色頭發挑開,諾亞將固體的藥丸含在自己嘴里咬碎了,又含了點水,然后以口相渡,就這樣一點點喂給宋觀吃。 宋觀好不容易吃下藥,總算身體感覺好了點,但他看起來的確很糟糕,這一張臉慘白得像是鬼,身上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還沾了好多血,整個就一命案現場似的。諾亞抱著宋觀,他看起來似乎是想親吻宋觀的,但到最后他都始終沒有再靠近有下一步動作:“閣下,”他輕聲說,“我們不能再待在這里了?!?/br> 宋觀在諾亞懷里躺了許久,半晌,他才氣若游絲如同耳語一般地說了一句:“我知道?!?/br> 諾亞低下頭,他將額頭抵在宋觀的臉頰上,閉上眼睛,遲疑了片刻,他才顫聲說:“你別……你別討厭我,別不要我?!?/br> 宋觀知道諾亞在擔驚受怕些什么,他輕輕握住了諾亞的手,手上沒有力氣,而且要開口講話也很艱難,他只能盡量言簡意賅通過盡可能短小的句子,來表達自己的觀點想法還有態度:“你是我的,他們混蛋?!?/br> 諾亞聞言手上力道一下失了控,他攥了宋觀一把,在宋觀蒼白的手上捏出了一圈烏青痕跡。 盡管吃了藥之后痛感降低了不少,然而宋觀的身體依然很不好,堅持不了多久就又昏睡過去,再后面的記憶渾渾噩噩模糊不清,他多半時間都是在睡,每天飯點的時候會被諾亞叫起來吃東西,但同樣記得不太清楚,只有一次很清醒地醒過來,他發現自己被諾亞摟在懷里,兩人正在一輛拉貨馬車的后車廂當中。除了他們之外自然有很多裝了貨物的板條箱,諾亞就這樣摟著他坐在兩個條板箱之間,而他們的對面還有三個人,兩個年青人,還有一個老人。 打量完這一切的宋觀回頭去看諾亞,此刻的諾亞因為太累已經睡著了,臉上灰撲撲臟兮兮的,嘴唇干到起皮,他睡夢里孩子氣地皺著眉。宋觀看了一會兒又輕輕趴回原位置去了,不想吵醒諾亞,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臉,似乎自己的臉是被人用繃帶纏了起來。同時他感覺自己身上衣服穿得不算很多,對面那三個人都裹著大衣,他分明感覺自己斗篷底下只穿了利于行動的簡便衣衫,但很奇怪的是他一點都不覺得冷,有一股熱源自胸口那兒源源不斷地涌現出來然后傳遞到四肢百骸。 宋觀手指摸到自己胸口的地方,摸到脖子上掛著一個墜子,他輕輕將那個墜子拽出來,這墜子離體的瞬間寒涼降臨,幾乎將人的全部血液都凍結住,宋觀重新伸手握住那墜子,一股熱力立刻自手心相接觸的部位重新蔓延開來。 焚焰石。 明明是先前從來沒見過也不知曉的東西,但這一瞬間宋觀腦中冒出這三個字,然后他就想到先前自己躲在衣柜里聽到的那支離破碎的對話。自掌心傳來的溫熱瞬間就有些令人尷尬,他將墜子重新塞回衣領里。這是……諾亞靠美色換來專門給自己的。宋觀想到這兒,心情有點復雜,他感覺身體有點不太舒服,好像是方才取出焚焰石的那間隙里受了涼。 果然那天宋觀就發了高燒,他被燒得半死不活,不過病成這樣最后居然還是沒有死掉也是生命如蟑螂般頑強。他們是在農舍里暫住了一段時日,漏風的房子,空氣里難聞的氣味,發霉的布料,夜壺的沖鼻味道……那些諸如此類的攪和在一起,最終的氣味發酵簡直令人聞了想吐,但聞久了好像也沒什么。 至于吃的,則是只有腥得要命的豬rou還有硬到可以媲美磚頭來砸人的面包。這邊的豬都不是用放血法來宰殺的,所以那滿是血味的rou,簡直能把人腥昏過去。宋觀勉強吃了兩口,這少爺矜貴的殼子就開始抗議著要嘔吐,于是他選擇吃面包。諾亞將面包敲碎泡著水喂他吃,宋觀鳥食似的啄了幾口就要躺回去睡覺,諾亞嘆了一口氣,他將宋觀的臉扳過來,自己把食物咀嚼碎了,就這樣嘴貼著嘴喂宋觀吃。 這種喂法宋觀根本接受不能,而且病疼之中他脾氣很不好,諾亞想要這樣喂他,迷迷糊糊里,他悶聲不響地扭頭躲了好幾次,但諾亞抓緊了他,那口食物還是渡進了他的嘴里,他開始在諾亞身子底下又踢又踹,還連抓帶撓的,但是因為一點力氣也沒有,所以這點攻擊完全沒有殺傷力,只除了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乖,乖,聽話,你總是要吃一點的?!?/br> 回應諾亞的是宋觀吐出來的一口血。這一口血吐出來之后,宋觀神智稍微清醒了一點,但很快困意襲來,闔目之前,他聽到響動看到有人打破了窗子從窗戶外頭跳進來。那是個佝僂的老頭,他見過的,馬車上。 那個老頭背光,昏沉沉的日光之下,犀利的目光像鷹隼一樣。明明之前只是一個普普通通丟在路邊都不會讓人多看兩眼的老頭子,但如今身上的氣勢卻相當嚇人。 “老朽也不多說廢話了?!蹦抢项^瞇了瞇眼,“你們身上有焚焰石的是吧。交出來,老朽不殺你們?!?/br> 昏過去之前,宋觀聽到諾亞冷得透出點陰寒意思的聲音,一字一頓:“你做夢?!?/br> 再次醒來,宋觀是被諾亞背在背上。兜帽斗篷將人裹得嚴嚴實實,天上一輪勾月,月光清輝明亮得根本不用人點燈就能叫人將夜色里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身上依舊是暖和的,這證明焚焰石還在。夜半冬寒撲在人的臉上,他們在林間急行,樹枝有時候打在人身上是很疼的,宋觀在夜風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聲音很啞,很輕:“諾亞啊?!?/br> 諾亞疾行的腳步微頓,他沒說話,隨后只發出了一聲模糊的鼻音,是詢問的意思:“嗯?” “你受傷沒有?” 宋觀的聲音啞得非常厲害,諾亞停了下來,他拿出小水壺喂宋觀喝了點水。宋觀根本自己坐在地上坐不穩,他靠在諾亞身上:“我之前在馬車上,拿出過焚焰石,那個人他可能是……” “不是的?!敝Z亞打斷宋觀的話,夜幕里這天上星子明亮得像是盞盞明燈,天空里漂浮的云團被月光照得透亮,那些光亮灑落大地,水銀似的落在諾亞臉上,諾亞的目光很柔和,像是月光下的湖光粼粼,“他早就想要焚焰石了,跟了我們一路,同乘一輛馬車也是早就預謀好了的?!?/br> 宋觀不再說話。 這身體依然容易得病,依然很嗜睡,宋觀很難記清楚到底日子過了久,林子里哪兒看起來都是一樣的,也說不清楚他們兩人到底在林子里待了多少天,但可以肯定的是,顯然,這距離那天的老頭來襲,是過去好些時日了的——也就是說,過去了很久,宋觀才發現諾亞少了左手。 從左手小臂中部以下部位全部缺失,而諾亞對此的解釋是:“你睡著的時候,遇見狼了,不小心被咬成這樣?!敝Z亞臉上的表情非常淡然,就好像自己失去的不是一只手,而只是一件衣服上的紐扣那樣,他說,“不和你說是怕嚇著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傷勢,等到時我們到了城鎮里,到一些繁華一點的大城市,我可以裝義肢,和rou體沒什么差別,我以前見過有人裝過,你完全不用擔心?!?/br> 宋觀用手捂住嘴咳出了很多血,血從指間滴滴答答落下來,在地上匯成了一小股。諾亞摟住宋觀,他拿出藥瓶給宋觀喂下了藥。宋觀服了藥之后靠在諾亞懷里,他的身體還在慣性地痙攣著:“好,”宋觀喘了半晌終于能開口說話,“我們要買最貴的,最好的?!?/br> 諾亞聞言,用單只手撫了撫宋觀的臉。他靠近了,然后低頭親了親宋觀被風吹得有點泛紅的鼻尖。這個吻有點發顫,諾亞嘴唇下移了一些,印在宋觀染血的唇角上。他的眼睛明亮,映著月光:“嗯,”諾亞輕聲重復宋觀的話,“我們以后就買最貴的,最好的?!?/br> 宋觀攀附在諾亞衣領上的手緊了緊。 被狼咬的?騙誰呢。 方才摸到了傷口的切面上,那繃帶裹得服服帖帖,盡管諾亞很快將手收回去不讓他再碰,但宋觀清楚知道,這傷口平整,狼怎么可能咬的這樣——那分明是利器砍斫造成的。 遇到老頭之前,諾亞的手都好好的,之后他們兩人就再沒遇到什么人了,如果是利器砍傷,那只能是那老頭做的。諾亞不愿讓他知道這事,連斷手了也不說,直到被他發現瞞不下去了,才又扯了一個謊來糊他——他不想他知道,怕他知道這事之后會想太多會自責,所以一字不提。 他是想要怎么樣?宋觀將額頭抵在諾亞肩側,如果自己這一路都沒有發現斷手的事情,那他是不是準備一聲不吭地直接瞞到底?然后到了城鎮里背著他換好義肢,正好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他斷手的時候不疼嗎?沒有人給他止血,包扎傷口。他受了這傷全都要自己處理,還要帶著他上路,要給他找吃的找喝的,要提防一路野獸出沒,要警惕有沒有人來追殺——或許就是為了這顆“焚焰石”。 宋觀捂住嘴咳出許多血來,他靠在諾亞身上,諾亞身上特有的那股氣味涌進鼻腔里,那是他這么多年來聞慣了的,似花非花,似木非木。 第208章 第十三彈 傀儡王座 盡管一路過來,宋觀很努力地企圖讓自己保持健康狀態,想讓自己別在路上生病拖累人,但他這身殼子的確羸弱到了令人沒有想法的地步,哪怕再怎么小心注意了,也仍舊大病小災不斷的,喝個涼水都能腸胃感冒病個半死不活,真的是要把人折騰瘋的那種。難為諾亞沒有被折騰到崩潰,他摸摸氣息微弱的宋觀的臉,一整天的時間算下來,其實他們倆走的路并不多,諾亞多半的時間都花在喂宋觀吃東西的時間上,他費盡心思不讓宋觀冷著餓了渴著,對自己的身體情況倒沒那么在意,他自己受凍挨冷吃不飽沒有關系,卻只怕宋觀過得不好。 這趕路的過程里,宋觀多半都是昏迷的狀態,醒著的時候很少。有時候神智醒來還算清楚,諾亞喂他,他問諾亞自己吃了沒有,諾亞說吃過了。諾亞總是把食物最精華的部分留給宋觀,自己吃剩下的。他照料宋觀總是非常仔細的,萬分的周全,斗篷全然將宋觀裹住了,盡管有焚焰石在那兒可以確保人不會冷著,但他還是怕宋觀受到風吹。他擔心的東西太多了,林林總總的一大籮筐,有時候清晨趕路,他怕宋觀鞋襪被露水沾濕,半道上,他脫了宋觀的鞋子,用僅剩的右手將宋觀的腳包裹住,確認了這是干燥的,他這才放心。 宋觀高燒低燒反復發作,幾乎就一直都是病著的,他整個人都快被燒成白癡了。也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時間,兩人總算走出了那個林子,然而重新步入城鎮這件事并沒有讓宋觀覺得有多高興,因為他精神勁兒一松,反而病得更兇。死去活來又活來死去地折騰著,病中的時間十分漫長而且難熬,宋觀意識昏沉,但知道自己被搬運過好幾次,病中有醫生來給他看病,似乎都頗為束手無策的樣子。 這病治不來,只能靠慢慢養著。大約過去了整整半年吧,宋觀總算身體狀況穩定了。那天諾亞早上起床的時候,宋觀跟著一起醒了,兩人還說了一會兒話,不過對此諾亞倒未覺得如何,因為往常宋觀偶爾也很會有那么幾次從病中清醒過來,但要不了半天又病重。他失望的次數多了,也就盡量不對此抱有希望。在給宋觀一勺接一勺地喂過早飯之后,諾亞出門做事,至于中午十分對宋觀的照看,則是諾亞付錢托付給了一個盲眼的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