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顧家始終保持著進門換鞋的傳統,一是拖鞋舒服,可以讓腳松散些,二來是換了鞋子地面不會特別臟,拖地不用太費力。 顧夫人在楊佩瑤的堅持下,給兩個孩子都分配了家務活,顧暖負責擦桌子,擺放餐具,顧寧遠則負責拖地。 顧暖不情愿地換了鞋子,“咚咚咚”上了樓。 顧寧遠幫她把靴子擺在鞋架上,拎起書包也跟著上去。 眼看就要走到三樓,顧暖突然豎起手指在唇邊“噓”一聲,“輕點兒,我看看娘在干什么?” 顧寧遠面無表情地瞪她一眼,卻是放輕了腳步聲。 主臥室的門虛掩著,透過縫隙,看到楊佩瑤手里拿著卷尺正替顧息瀾量身準備裁衣裳,一邊量,口中念念有詞,記著數目字兒。 兩人離得近,她發間有清幽的茉莉花香,淺淺淡淡的,縈繞在他的鼻端。 顧息瀾心中一蕩,伸手攬她細腰。 楊佩瑤打開他的手,嗔道:“不許胡鬧,孩子們就要放學了?!?/br> 顧息瀾低笑,“怕什么,咱們是夫妻,夫妻不能親熱嗎?” “我沒你那么厚臉皮?!?/br> “哪里厚?”顧息瀾握著她的手摸自己下巴,“我能長出胡子來,你的臉皮胡子都扎不透,到底誰的厚?” “都是歪理,”楊佩瑤朝他翻個白眼,視線對上他幽深的黑眸,心跳不受控制般停了半拍,臉頰隨即浮起一層紅云。 再過三個月,顧息瀾就要滿四十歲。 這些年他已經褪去年少時外露的冷厲與霸道,取而代之的是內斂的深沉厚重,盡顯成熟男人的親和魅力。 瞧見楊佩瑤的羞色,顧息瀾輕笑聲,雙手捧起她的臉便要吻下去。 楊佩瑤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不當心碰到他胸口。 顧息瀾眉頭皺了下。 楊佩瑤大驚,急切地問:“哥哥,你怎么樣,我去請醫生?” 顧息瀾長臂一伸,將她帶到床上。 顧暖瞧見這一幕,連忙后退,一下子撞到顧寧遠身上,顧寧遠尚未出聲,顧暖先尖叫了聲,“啊!” 楊佩瑤臉色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只慶幸顧息瀾只是親吻她額頭,并沒有其它動作。 顧息瀾倒是坦然,拉開門沉聲問道:“怎么了?” 顧暖驚慌失措,不知如何回答,顧寧遠平靜地說:“meimei看到只老鼠?!?/br> “嗯嗯,”顧暖張手比劃,“這么大,嚇死人了?!?/br> 顧寧遠抿抿唇,暗自腹誹:老鼠有那么大,都快成精了吧? 顧息瀾識破他們的假話,并不說破,抬手摸一下顧暖腦門,柔聲道:“回頭抱只貓咪來養,你快把書包放下,待會兒就吃飯?!?/br> 顧暖吐吐舌頭,連忙躥回自己房間。 顧息瀾瞧一眼已經十三歲的長子,聲音沉了沉,“以后多吃rou,長結實點兒,功課盡力就行,不用強求……對了,過幾天邱叔叔一家會來過感恩節?!?/br> 顧寧遠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學習已經很刻苦,但成績始終在班級里處于不上不下的地位。 楊佩瑤自知自己資質一般,顧息瀾更是沒有學習天分,并不要求顧寧遠必須拔尖。 可邱奎的一兒一女卻都是妥妥的學霸,聰明得不行,幾乎屬于看過就會的那種。 顧息瀾怕顧寧遠跟他們相處會有壓力,故而有此囑咐。 打發走孩子,顧息瀾回到臥室,把門掩上。 楊佩瑤已經整理好衣衫,面色也恢復了平靜,神情卻仍焦慮,“你到底有沒有事兒,還疼不疼?” 顧息瀾看著她眉間的關切,歉然道:“真的沒事,剛才是逗你……對不起,是我不好?!?/br> 春天時候,顧息瀾在杭城受了傷,一粒子彈打進他肋骨,距離心臟不過毫寸。在申城緊急處理之后,又乘飛機轉到美利堅的醫院把彈頭取了出來。 七月,顧息瀾才出院回到溫哥華。 那段陪在病床前等待他蘇醒的日子,楊佩瑤不想再經歷,所以把他的身體看得極為重要。 聽到顧息瀾再三保證說沒事,楊佩瑤這才放下心,仰頭瞪著他眼眸,嗔一聲,“就知道胡鬧?!钡嗄_在他唇邊吻了下,“走吧,下樓吃飯?!?/br> 顧息瀾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 飯已經擺好,顧暖正在擺筷子,顧夫人道:“你姑父打電話說在外面吃,不用擺他們的筷子?!?/br> 顧靜怡在大學謀了個講師的職務,原是不打算結婚的,嫌浪費時間,但時局不穩,她去各地拍照都是程信風陪著,天長日久便有了感情。 程信風既不要求她洗手做羹湯,更不要求她生兒育女,一切都以她的研究為主。 顧夫人覺得不像回事,先后跟顧靜怡談過好幾次,說程信風是孤兒,怎么也應該有個孩子承繼香火。 顧靜怡想必聽進去了,五月竟然懷了身孕。 說來也巧,剛查出有孕,她又提升到副教授,可以算是雙喜臨門。 今天程信風陪她去醫院檢查,說不定順便又去了大學。 一家人圍在桌前熱熱鬧鬧地吃飯。 顧寧遠看著父親不斷給母親夾菜,又瞧見母親明艷溫柔的面容,唇角微微彎了下。 沒想到素來端莊的母親私底下竟然喚父親是“哥哥”。 邱叔叔家里的傾城meimei也喚他哥哥。 去年圣誕節,他們也來家里住,傾城纏著他非要一起堆雪人。今年是感恩節過來,不知道會不會下雪,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個寧遠哥哥。 畢竟她才只有九歲說不定早就忘記他了。 又或者,她更想跟年齡一樣的楚桐玩。 十三歲的少年,平生第一次對女孩子有了患得患失的心。 楚桐是楚青水的長子,相貌跟楚青水一般無二,俊美得慘絕人寰,從國小一年級就不斷有女孩子跟他示好。 楚桐眼光高,對誰都不太理睬,也包括邱傾城。 孫婉婧再接再厲,又生了一兒一女,分別叫楚楓、楚梅,楚梅年紀最小,才剛三歲。 楚浥既沒有來溫哥華,也沒有隨長子去香港,而是留在杭城,率領萬安幫跟楊致重并肩抗敵。 八月中旬,東洋人宣布無條件投降,楚浥大喜過望,喝了一整瓶桂花釀,醉倒之后再沒有醒來。 楚青水帶著妻兒回鄉奔喪。 顧息瀾也要去,楚青水死死攔住了,說他傷勢未愈,不能坐飛機。 陸秀玫也在國內,她是前年聽說楊承灝受傷,帶著楊志康回去的。 那會兒飛機還不方便,一路坐船顛簸了將近一個月才到杭城,楊承鴻傷勢已經好了。 可她再沒回來,堅持留在國內陪著楊承灝。 而顧平瀾終于跟徐萍離了婚。 東洋人抵達杭城后,徐父立刻投靠過去,成為東洋人的走狗,還讓徐萍從中說合,要在新安百貨公司擺放東洋貨品。 顧平瀾寧可讓百貨公司虧空也沒答應徐父的要求。 翁婿兩人鬧得極僵,徐萍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最后聽從徐母的話,跟顧平瀾一刀兩斷,連女兒都沒要。 那時候,楊佩瑤也在杭城,所以把顧晴帶在身邊撫養,直到顧息瀾受傷才交給顧平瀾。 同樣做了東洋人走狗的還有高敏君父女。 白詠薇看人看得準,老早就知道高敏君是愛鉆營的人,對她始終存著戒心。 高敏君得了東洋人青睞,每天趾高氣揚耀武揚威,自然也看不上她嫁的那個老頭子,早早就離了婚,當成了交際花。 最讓人意外得是蘇先坤和李笑月夫妻。 原本兩人井水不犯河水,但面對外敵時,兩人竟奇異地達成了一致。 蘇延平因為沒有站對方向,已從行政院離職,全家仍舊住在金陵,沒有跟到重慶去。 李笑月作為他的兒媳婦在金陵貴族圈的知名度居高不下,往來全是高官貴婦社會名流,從中打聽到不少機密,通過蘇先坤送到后方。 蘇先坤佛經研究得通透,不知怎么得了個法名“惠通”,已經是知名的佛法大師,很受人推崇。 當初顧息瀾昏迷不醒,楊佩瑤走投無路,蘇先坤暗中相助,幫她聯絡了申城有名的外科大夫。 楊佩瑤跟他致謝,他扶著金絲邊眼鏡,笑得儒雅斯文,“不用謝我,國難當前,能殺敵者便是朋友?!?/br> 都說患難見真情,通過這場戰爭,人的本性顯露無疑。 楊佩瑤并太關心這些,她以后會長住溫哥華,不管蘇先坤也罷、高敏君也罷,以后再見面的可能性不大。 東洋人投降之后,國內仍不太平,還會有戰爭。 顧息瀾把工廠委托給顧平瀾,再三告訴他,如果組織有需要,可以無條件地把工廠盡數交出去。 楊佩瑤也不止一次跟程佳惠表達了這種心意。 讀大學期間,楊佩瑤壓根不知道程佳惠也是組織的人,而且還擔任著職務。 直到有次顧息瀾奉命跟她接頭,才真正了解,從此便惺惺相惜成為好友。 把財產通過她交到組織手里,楊佩瑤一百個放心。 不知不覺便到了感恩節。 邱奎跟白詠薇帶著一雙兒女披著滿頭雪花來到顧家。 顧夫人打量邱奎兩眼,樂呵呵地說:“邱奎比去年胖了點,詠薇越來越年輕,打眼一看跟小姑娘似的?!?/br> 白詠薇笑道:“伯母最會哄人,我天天忙得腳不點地,都成半老婦人了,伯母卻是年輕,去年還有幾根白頭發,今年整個兒全是黑的,您沒染過吧?” “咱不興那洋玩意兒,順其自然就很好,”顧夫人輕輕嘆一聲,“以前心里惦記著自新和阿平,這會兒自新就在身邊,阿平也好端端的,再沒有旁的心事?!?/br> 白詠薇連連點頭。 她跟邱奎畢業后都留在大學教書,生活非常平穩。 這些年,她受楊佩瑤委托,每年感恩節或者圣誕節都過來陪顧夫人,顧夫人的焦慮不安她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