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鄰居家的,”楊佩珊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敷衍著回答,“她爹到報社送稿子,托我照看一會兒?!?/br> 楊佩瑤摸一下小姑娘烏黑油亮的發絲,笑問:“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姑娘仰起頭細聲細氣地回答:“我叫秦云舒,快四歲了?!?/br> 秦云舒? 這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聽過一般。 楊佩瑤正思量,楊佩珊先按捺不住,紅著臉道:“就是你們秦老師,秦越的女兒?!?/br> 楊佩瑤恍然記起來,之前去秦越家探望的時候,秦越提過他女兒的名字。 云舒,出自《幽窗小記》,有寵辱不驚得失不憂之意。 楊佩瑤忙問:“秦老師幾時從老家回來的,沒有回學校教書嗎?” 楊佩珊道:“去年秋天,你剛上大學不久回來的,他拉扯著孩子怎么教書,現在接些翻譯的雜活干,偶爾往報社投稿賺點稿費。我之前讓他幫忙算過賬目,慢慢熟悉起來的?!?/br> 楊佩瑤還待再問,感覺胸前又漲得慌,再顧不得多說,急急忙忙往家里走。 顧夫人正著急,瞧見回來,連忙招呼道:“瑤瑤快來,寧哥兒餓了?!?/br> 楊佩瑤趕緊洗手,又用熱毛巾擦擦身體,問道:“哭了沒?” 顧夫人嘆氣,“哪里會哭,要會哭會鬧就好了,只是不停地吧嗒小嘴……跟自新小時候一樣,別人逗他不知道笑,受了委屈不知道哭,就是個不討喜的性子?!?/br> 楊佩瑤抱起顧寧遠,看著他麥色的肌膚和那雙烏漆漆的大眼睛,心底柔軟一片,輕輕點下他的小鼻頭,戲謔道:“寧哥兒不用討別人喜歡,娘跟祖母疼你,還有你爹?!?/br> 顧夫人再嘆一聲,“瑤瑤比娘強,我剛生下自新那會兒,著實不待見他,也不想抱他不想喂他……”說著眼圈就有些紅。 楊佩瑤猜測顧夫人八成是產后抑郁。 初為母親,很多人會不適應。 遂柔聲解勸,“都將近三十年前的事兒了,娘還記著干什么?您要是覺得虧待會長,就多抱抱寧哥兒。娘,您看寧哥兒這雙眼是不是有點像我?” 說著將吃飽了的顧寧遠遞到顧夫人面前。 顧夫人掏手絹摁兩下眼窩,仔細打量幾眼。顧寧遠活脫脫就是顧息瀾的翻版,哪里像了,不禁替楊佩瑤抱屈。 受這么大罪生下兒子,卻丁點兒像她的地方都沒有。 楊佩瑤卻不這么認為,兒子像父親就很好,有擔當有原則……只別像父親那樣無賴。 昨天晚上,她喂完兒子,那一個厚顏無恥的非要纏著嘗嘗口味怎么樣,不惜搶奪兒子口糧。 結果折騰得她半宿都沒睡。 可是過程又很……美好。 兩扇玻璃窗洞開著,微風習習帶著艾草的苦香。明亮的月光照著他的身影也照著她。 礙于身旁沉睡的兒子,兩人不敢有大動作,只能慢慢地磨。 生生地磨出一種天長地久的感覺。 正想著,門房送來一封信,是從法國寄來的越洋信件。 楊佩瑤原先以為是顧靜怡寫的,看字跡又不像,拆開來瞧,竟是陸景行所寫。 信里嚴厲地斥責楊佩瑤心胸狹窄,因為感情問題竟然報復到他家里,還惡狠狠地放話,永遠不會原諒她。 “還真把自己當盤菜,誰稀罕他原諒?”楊佩瑤譏刺一笑,順手將信撕成碎片扔進垃圾筒。 自從成立偽滿洲國以來,民眾開始抵制東洋貨,既不用東洋銀行的鈔票,也不刊登東洋貨物廣告。 學生們也數次上街宣傳,號召各商戶抵制東洋貨遠離東洋人。 陸家的雜貨店因受洋貨沖擊不太景氣,后來就改賣東洋貨品,諸如東洋仁丹、玉容油、東洋草帽等雜七雜八的東西。 學生們氣憤之下把他家里店鋪砸了。 陸景行的父親去找顧息瀾,顧息瀾沒工夫見他,商會的秘書斥道:“早兩個月就通知你們不得經銷東洋貨,讓把貨物下架,你貪圖利益不肯聽從,別說會長,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陸父既心疼被砸壞的店鋪,又生氣秘書的言論,回去就得了重病。 這是三月發生的事兒,楊佩瑤還在家里坐月子,完全不知情。 即便她知情,也不會出手干涉。 正值舉國上下群情激昂的時候,陸父真舍不得那些東西,偷偷藏起來自家用,別人也不會硬闖私宅翻出來,可他非得明目張膽地拿出來擺在貨架上。 學生們砸店鋪固然激進了些,可陸父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可笑的是,陸景行竟然把這筆賬算到楊佩瑤頭上,他是真沒腦子還是真沒腦子呢? 楊佩瑤半點兒不把陸景行的威脅放在心上,她惦記的是楊佩珊。 楊佩珊性子火爆又沒耐心,并不是特別喜歡小孩子,家里的康寶跟平哥兒她都很少抱,卻獨獨對秦云舒那么和藹可親。 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呢? 第119章 母子 會不會是楊佩珊看中了秦越? 楊佩瑤越想越覺得可能。 秦越除了家境稍微差點之外, 其它方面真的是無可挑剔。 長相斯文,脾氣溫和,有知識有文化, 更重要的是, 他懂得體貼人,照顧別人的情緒。 楊佩瑤上武陵高中的第一天就深有感觸。 秦越喪妻,楊佩珊離異, 如果兩人能成的話, 就太好了。 楊佩瑤實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 抽空又去了趟館陶路。 秦云舒沒在,楊佩珊正忙著招待兩位退貨的女孩。 女孩身材略微豐腴,昨天買了條牛仔褲,回家試穿后, 覺得不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看, 便不想要。 楊佩瑤看到她身上是件寬松版的白色t恤,暗自搖搖頭, 重新挑出一件修身的黑色t恤和一件荷葉領的碎花上衣讓她試穿。 其實寬松t恤固然藏rou,但對微胖女孩來說并不友好, 不如修身t恤更顯利落, 而荷葉領把人的注意力拉高到脖頸處, 從而忽略了腰身。 女孩分別搭配著牛仔褲試了試, 滿意地笑了笑,不但沒有退貨反而多買了兩件上衣。 楊佩珊笑道:“還是瑤瑤能干,換成我, 不知道要耗費多少口舌呢?!?/br> 楊佩瑤沒接話茬,左右看兩眼,話中有話地道:“秦家小姑娘沒來?” 楊佩珊整理衣服架子的手便頓了頓,臉上浮起一絲尷尬,“她不是天天來,秦老師不方便的時候才送過來?!?/br> 楊佩瑤笑笑,“大姐可不是有耐心哄孩子的?!?/br> 楊佩珊聽出她的話音,紅著臉大喇喇地道:“你不用拐彎抹角地問,我確實看上秦越了,但我是一廂情愿,人家沒看上我?!?/br> “啊,”楊佩瑤微愣,“你怎么知道?” 楊佩珊“哈哈”干笑兩聲,“我當他的面兒問的,他說暫且沒有再成親的打算,可不就是沒看中唄?”頓一頓,續道:“自打我問過那話,他再沒把小云送過來,擺明了是不想有牽連……也是,人家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我只上了個國中?!?/br> 楊佩瑤皺皺眉頭,“秦老師不會這么想,之前師母是舊式女子,也沒有讀過書,你會不會聽錯了?” “沒聽錯,他說的就是眼下沒打算成親?!睏钆迳嚎隙ǖ卣f,一邊彎了腰從柜子里拿出一捆衣裳,用衣架撐好掛在架子上。 楊佩瑤道:“眼下不打算成親未必就是沒看上你,可能他想等秦云舒再大兩歲,或者有別的顧慮,或者單純是沒有考慮到結婚的問題?!?/br> 楊佩珊覺得有道理,“待會兒我去找他問清楚,如果真有意,等兩年也沒什么,我愿意等?!?/br> 楊佩瑤問道:“你去過秦老師家?” “去過兩次,”楊佩珊答道,“有次小云生病我去看望她,還有次是小云過生日,去吃了頓飯……秦越做飯還挺好吃,一個大男人,不容易?!?/br> 聽起來兩人相處還不錯,完全有希望。 說不定是秦越害羞呢。 楊佩瑤想起他溫文爾雅的氣度,抿抿唇,低聲對楊佩珊道:“姐,有句話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你覺得秦老師要是有意,可以大膽一點……那個,那個,反正大膽一點?!?/br> 楊佩珊眸光頓時一亮,咬咬牙,“我也覺得是,他對我不是沒有意思?!?/br> 楊佩瑤教唆成功,忙不迭地回家看孩子。 顧寧遠已經五個月大,可以很熟練地翻身,也能圍著被子小坐一會兒。 楊佩瑤回到家時,他正胡亂揮動著手里的撥浪鼓,見到娘親回來,臉上雖不見笑容,可撥浪鼓揮舞得卻更加用力了。 楊佩瑤怕他打著臉,忙上前奪下來,柔聲問道:“寧哥兒想沒想娘?” 顧寧遠不回答,烏漆漆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黑曜石一般,半點雜質都沒有。 楊佩瑤心軟如水,張臂把他抱在懷里,親親他臉頰,又親親他的小鼻頭,因見外邊太陽已經西移,柔聲道:“咱們去花園玩一會兒?!?/br> 吳嫂子忙跟出去,“我來抱吧,少爺如今可沉手?!?/br> 顧夫人原本找了個奶娘,但楊佩瑤堅持自己喂養,沒用奶娘,就另外請了吳嫂子幫忙照顧寧哥兒。 顧寧遠已經二十斤了,份量著實不輕。 楊佩瑤笑道:“不用,我溜達一會兒就回來?!?/br> 庭院里種著一小片竹林,另有松柏、梧桐等樹木,還有一棵無花果。 這個季節薔薇花早已經凋零,月季花還開著,拳頭大的一朵,很明媚的黃。 楊佩瑤指著花朵告訴顧寧遠,“這是月季”,又從無花果樹上摘一個果子,啃掉外皮讓他嘗,“這是無花果?!?/br> 顧寧遠用前面剛長出來的四顆小白牙咬了口,似是不愛吃,隨即吐了出來。 “你這個小東西?!睏钆瀣幦趦煽诔缘魺o花果,從地上拔一根狗尾巴草塞進他掌心。 顧寧遠看了看,立刻要往嘴里塞,楊佩瑤忙阻止他,“這個不能吃,只能拿在手里玩?!?/br> 楊佩瑤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把庭院里的各樣花木都告訴顧寧遠。 正覺得胳膊發酸,抬頭瞧見顧息瀾大步走過來。 他穿半袖襯衫牛仔褲,身材高大魁梧,神情冷硬剛毅,素日幽深的眼眸映著夕陽的光輝,平添幾分溫暖柔和。 楊佩瑤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意,“爹爹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