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楊佩瑤遲疑了下。 秦越低聲道:“沒事兒,老師在呢?!陛p輕推著她后背,一起走進屋里。 楊佩瑤鞠個躬,“校長好?!?/br> 譚鑫文指指椅子,“坐下談?!?/br> 楊佩瑤只坐了半邊,脊背挺直,雙手規規矩矩的攏在身前。一雙眼眸清澈純凈,濕漉漉的,像是待宰的羔羊。 根本不像會買通打手行兇的人。 譚鑫文治學二十多年,完全相信自己的眼力,可思及適才的會議,長長地嘆口氣,“剛才開過校董事會,五位校董加上我跟教導主任,其中五人建議你暫且離開學校,回家反省?!?/br> 武陵高中有六位校董,顧息瀾在申城,其余五位校董都來了。 七位決策人,有五名讓她退學。 “校長,我反省什么?”楊佩瑤顫聲說完,眼淚便忍不住,斷了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很快匯成一道,洇沒在裙子上。 秦越道:“校長,兇手尚未抓到,事情沒有蓋棺定論,不能就這樣隨隨便便地處罰佩瑤?!?/br> 譚鑫文無奈地說:“這是家屬的要求,也是魏老極力主張的,說是為了學校聲譽著想,而且楊佩瑤并非正常途徑入學……魏老跟姚老師情同子侄,我勸過他……” 魏澤勛已經七十好幾歲,在武陵高中剛建校時便是校董,說話很有分量。 秦越沉默了好半天,才輕聲道:“佩瑤回家后,千萬別耽誤學業,尤其是你的字,姚老師說得下苦功練,把你的用筆習慣改過來?!?/br> 楊佩瑤“嗯”一聲,站起身,朝譚鑫文鞠個躬,推門走出去。 沒有回教室,先去洗了把臉,等心情平靜下來,才慢吞吞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秦越在教室外面等著她,把剛才的話再囑咐一遍,“我每周會安排人給你補課,你記得多看書,不懂的題目做好記錄,校長跟我會盡力爭取讓你早點回來上課,所以你功課一定不能落下,知道嗎?” 楊佩瑤哽噎著沒法開口,只能點點頭。 秦越又道:“邱奎告訴我,你曾經跟他說過一句話,為民族之興旺而奮斗,他始終記在心里。佩瑤,我很欣賞你,也很看好你,別讓老師失望?!?/br> 楊佩瑤重重點頭,等到下課鈴響,進去把課本收拾起來,對高敏君道:“姚老師的事情不是我干的,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隨便你?!?/br> 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秦越送她到電車站,等電車的時候,高敏君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楊佩瑤,對不起,我不應該懷疑你。你要去哪里?” 楊佩瑤淡淡地說:“我回家待一段時間?!?/br> “為什么?”高敏君尖叫一聲,淚水忽地噴涌而出,“秦老師,為什么?這又不是佩瑤的錯?!?/br> 楊佩瑤不想讓秦越為難,催促道:“這是學校董事會的決定,秦老師也沒辦法,你趕緊回去上課吧,我還指望你給我補習呢?!庇执咔卦?,“老師回去吧,我記著您的話了?!?/br> 秦越道聲好,跟高敏君一道走回學校。 楊佩瑤看著他們的背影,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委屈、有無奈、也有不甘和憤怒,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紛雜難辨。 沒多久,七路電車過來,楊佩瑤蔫蔫地上了車,約莫二十分鐘,便已回了家。 太太看到她大吃一驚,“怎么這時候回來,哪里不舒服?”伸手摸她額頭,“還行,不太燙?!?/br> 楊佩瑤本來想表現得云淡風輕,可剛開口眼淚就忍不住,一邊抽泣著一邊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遍。 四姨太氣憤地說:“這個姚學義真不是東西,揍他都是輕的,就該打死他,再讓他信口胡說?還當老師,這么小肚雞腸當個屁老師,學生都被他教壞了?!?/br> 楊佩瑤哽噎道:“未必是姚老師說的,姚老師被送去醫院時候還昏迷著??赡苡腥瞬聹y是我,一傳十十傳百……班上同學都知道姚老師對我嚴苛,我應該懷恨在心,可根本不是這樣……姚老師改作業認真,每次一點小錯誤,他都給我指出來。我分得清是非,怎么可能恨他?” 太太沉默片刻,開口道:“等你爹公干回來,讓他找校長交涉,不能任由別人往你頭上潑臟水?!?/br> 楊致重昨天去了北平。 現在局勢緊張,有些地方軍依仗手里有人馬,不聽政府號令,還有幾人暗中勾結搞小動作,企圖另辟山頭。 大總統為了檢驗忠誠度,也為了敲山震虎,發急電召各省都督開會。 至少四五天之后才能回杭城。 四姨太在旁邊嘀咕,“要是校長不聽,就把他揍一頓,咱不能白擔打人這個罪名?!?/br> 太太瞪她一眼,“少說兩句吧,盡出餿主意?,幀幧蠘窍窗涯?,用不著哭,這事咱們占理,非得討回個公道才行?!?/br> 楊佩瑤答應著往樓上走,不經意一瞥,瞧見三姨太唇角露出淺淺笑意,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就好像楊佩瑤倒霉了,對她有天大好處似的。 離中午吃飯還早,楊佩瑤索性要水準備洗個熱水澡。昨天吃藥發了汗,沒來得及洗澡,這會兒倒是有空閑可以慢慢洗。 泡在溫熱的水里,身體每一個毛孔都愜意地張開了,腦子卻一刻沒有松懈。 很顯然,家里人確實對此毫不知情。 那么只能是顧息瀾了,因為跟姚學義沒談攏,又不想讓他繼續代課,所以出此下策。 楊佩瑤覺得他不會是這么沒頭腦的人,可實在找不出別的可能,只好等他打電話的時候問一聲。 思及顧息瀾,楊佩瑤心里更覺委屈。 偏偏他不在杭城,如果他在的話,肯定不會讓她被冤枉,即便不能改變董事會的決定,至少她有理由俯在他胸前哭一哭。 相處這些時日,他還不曾抱過她,也沒有跟她跳過舞,也沒有一起旅行過。 他卻敢跟宋清跳過,陪她去申城。 楊佩瑤慢慢把頭埋在水中,再抬頭,眼眶有些發紅。 她想他了,很想。 想他見到她時,冷硬面孔上驟然變換出來的淺淺笑意。 也想念他寬厚的大手撫過她臉頰時,溫暖安心的感覺,雖然總是帶著些微的刺痛。 在這件事上,楊佩瑤并不看好楊致重。 楊致重是行伍之人,擅長快刀斬亂麻的粗魯法子,就好比對付成江飯店,那是他的手筆。 文人素來推崇傲骨、氣節,用武力打壓反而更激起他們的擰脾氣,只能順毛捋。 且武陵高中在杭城的聲譽好,真要動粗,別說學生一定會群情沸騰,或示威或請愿,恐怕市民也會炸了。 而且,她還有個致命的軟肋,不是通過正常途徑考進去的。 就好比,別人都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生的,她卻是外頭生下的私生子,說起來總是被人詬病。 吃完午飯,楊佩瑤睡了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日影已西移,她整理了一下衣櫥,沒多大工夫,天色便暗沉下來,又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在學校能夠上課,而在家里,她的書包還沒打開,一天就悄沒聲地過去了。 楊佩瑤悚然心驚,吃完晚飯就趕緊回屋把課本找出來,對照課程表開始學習。 別的科目還算順當,自學也能看得懂,唯獨算數,好像看天書似的。 楊佩瑤正無比郁悶地推導公式,聽到門口有人敲門,春喜探進頭來,“三小姐,電話?!?/br> 肯定是顧息瀾打來的。 楊佩瑤心中郁氣蕩然無存,連忙放下筆,三步兩步沖到樓下,拿起案臺上的電話,“喂,楊佩瑤?!?/br> “瑤瑤”,聽筒里果然傳來那個醇厚如窖酒般令人沉醉的聲音。 楊佩瑤鼻頭忽地酸了,忙吸口氣,盡量平靜地問:“你回來了?” “還沒有……”可能是線路不好,聽筒里的聲音時斷時續,伴隨著好大的雜音,“我還要去趟豫章,恐怕再過四五天才能回去?!?/br> “哦,”楊佩瑤失望不已,腦子仿似被抽空了般,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恍惚間,聽到電話里傳來焦急的喊聲,“瑤瑤,我是有重要的事情,現在不方便說……回頭跟你解釋……馬上出發去火車站” 楊佩瑤再“哦”一聲,猛地想起來姚學義的事情,忙問:“前天你跟姚老師談過沒有?” “談了……但是他很堅持……”雜音“嘶嘶”地響,只能零星聽到斷續的句子。 楊佩瑤聽不清,著急地問:“怎么回事,你到底做了什么?” 聽筒里傳來“……換個老師”的字眼,徹底沒了聲音。 楊佩瑤如遭雷擊,手一松,電話“啪”落在案臺上,發出響亮的撞擊聲。 春喜嚇了一跳,忙拿起來,對在耳邊聽了聽,里面只有“滴滴滴滴”的忙音,便扣上電話,笑問:“三小姐要不要喝茶?” 楊佩瑤仿若未聞,耳朵里只有四個字不停地回旋。 換個老師。 換個老師。 換個老師…… 那么換個老師就只能用這么粗暴的手段嗎? 俗話說,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而對于楊佩瑤來言,適才有多歡喜,現在就有多難過。 整個人像是在冰水里浸過,從里到外透著寒涼,而雙腿驟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竟是半點都挪不動。 四姨太覷見,趁著一圈打完,站起身,“松散松散,總坐著,肚子上的rou都成堆了?!弊叩綏钆瀣幐?,“瑤瑤,看什么看這半天?”用力捏她胳膊一下。 楊佩瑤吃痛,恍然回神,聽到麻將桌那邊二姨太的聲音,“瑤瑤也該學著打打麻將,多少是個消遣,要不閑在家里干啥?” 三姨太細聲細氣地說:“瑤瑤可不像咱們,她的志向大著呢,是要打算考大學的?!?/br> 楊佩珍“嘻嘻”輕笑,“連高中都沒得上,考什么大學,還不如報名選模特兒,沒準求顧會長走個后門,能得個優勝獎?!?/br> 楊佩瑤咬咬唇,對四姨太道:“剛想事情想得入神,我上樓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薄荷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0章 生病 剛邁步, 聽到電話鈴聲響。 四姨太順手拿起來, 少頃, 捂著話筒小聲告訴楊佩瑤,“顧小姐打來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