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小宴過后,男賓女客一步花園,欣賞精心準備的花戲。 這是京里近來流傳較廣頗受歡迎的歌舞小戲,曲子動聽舞蹈別具一格戲還精彩,能請來這個班子破費一番力氣。 果不其然,宴后的這點消遣得了眾人喜愛,姚青坐在女賓席上都能看到對面男賓席上和樂盎然的氣氛。 招呼賓客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姚青見林氏面色有些疲累,將人送進了后院休息,往回走的路上,在栽滿了石榴樹的林中小亭那里遇到了謝真。 說實話,看到謝真她是驚訝的,她知道林氏送了帖子給謝家,畢竟姨母對謝夫人頗有微詞,但沒想到謝真會來,聽說他同國子監博物館家已經開始談婚論嫁,以她們此前打過交道的身份,并不太適合出現在這樣一個場合。 只是雖然有些尷尬,但兩人之間到底并無齷齪,她見了人,一如平常的打了個招呼,倒是謝真,站在亭中就那么看著她久久不語,反而讓姚青多了幾分不自在。 “我要先回去了,謝公子請自便?!币η嗖淮蛩愣嗔?,和人問好后就施了一禮準備離開,然而身后謝真卻在此時開了口,“姚姑娘,對不起?!?/br> 這句道歉聽起來有些突兀,姚青止住腳步,轉身看謝真,“謝公子不必如此,你沒什么需要和我道歉的?!?/br> 她是真的覺得沒必要,謝真那邊有情況,她這邊同樣,沈惟錚不是省油的燈,前事未成還真說不好到底是誰的錯。 之前寧王妃的事也就罷了,若此前沈惟錚真的為了她故意算計謝真的姻緣,兩人之間恐怕必有齷齪,也幸好沈惟錚并未為了自己私心故意如此,無形中也讓姚青松了一口氣。 對她的坦然與大度,謝真看起來并不算高興,他站在那里,看著面前心儀已久此后卻只能陌路的姑娘,緩緩開口道,“無論姚姑娘如何想,在我心里,是覺得應當向你說聲抱歉的?!?/br> 他一字一句極為鄭重的道,“此前的事,抱歉?!?/br> 伴隨著嚴肅言語與躬身施禮的動作,姚青沉默了下,給予了同樣鄭重嚴肅的回應,“我知道了,謝公子保重?!?/br> 姚青發覺,謝真并不想要她的沒關系,那樣反而顯得她并不將許多事放在心里,對于謝真而言,那大概還不如她對她心生埋怨的好。 兩人就此別過,她帶著丫頭一路走遠,涼亭中謝真依舊站在那里。 走過石榴林時,姚青看到了負手站在荷花池旁邊的沈惟錚。 她一路走來彎彎繞繞距離雖遠,但若真論起來的話,他站的位置同涼亭直線上還是很近的,若是他耳力出眾一些,恐怕能將兩人的對話聽個清清楚楚。 姚青直覺沈惟錚是全部聽到了的,她打發走身邊跟著的丫頭,站到了沈惟錚旁邊,“怎么在這里?” 沈惟錚的回答和她設想中任何一種都不同,他看著她道,“我一直讓人盯著謝真,知道他今天來必定會偶遇你,所以一有動靜就有人通知了我,我想聽聽他會和你說些什么?!?/br> “你倒是很坦白?!币η嗳滩蛔≈S刺了一句,“和從前一點都不一樣?!?/br> 從前的沈惟錚什么樣呢,十有八九會不問青紅皂白就生氣,生她的氣,生謝真的氣,說不定心里還會想她不守婦道,姚青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這個人曾經的內心,畢竟,他的種種行為向她傳達的就是那樣一個意思。 “我坦白是因為你問我?!鄙蛭╁P道,將手上的薄披風披到了姚青身上,“很多事情,只要你問,我就會說,那時候我發過誓,再不會和你說一句謊話,我想踐行自己的諾言?!?/br> “那時候”到底是什么時候兩人心知肚明,無非是她死后。 姚青神情復雜的看了他一會兒,沒再追問下去。 倒是沈惟錚很想說點兒什么,“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告訴你,而是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你不問,我就說不出來?!?/br> “況且那么長一段時間你都不在身邊,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了?!弊詈筮@句話,他說的又低又輕,若非姚青離得近,怕是根本聽不清了。 姚青無言,緊了緊披風的系帶,避過沈惟錚的視線道,“我先回去了?!?/br> 沈惟錚目送她帶著人走遠,等背影徹底消失后,看向了湖邊涼亭中的謝真。 那人的臉上是清晰可見的失落與遺憾,他看著這里,早沒了在晚晚面前的從容,渾身上下都透露著頹喪與哀傷。 對上謝真的視線,沈惟錚笑了笑,換來對方復雜難辨視線。 曾經這人是他半輩子的心結,即便晚晚嫁給了他,他也忘不了她對謝真的笑,忘不了她允嫁謝真這件事,然而如今,他只會為自己又一次成功占據她的姻緣與后半生而感到高興與快意。 在對她的事情上,他的自私本性恐怕幾輩子都改不了,也不會改,只是,他已經學會朝著正確的方向努力。 比起努力去打敗敵人,對他而言,如今更重要的是好好的善待自己人。 侯府這場宴會舉行的很順利,結束時送賓客出門時,姚青看到了站在寧王府馬車旁邊同人說話的沈惟錚。 寧王還是老樣子,待誰都一副溫潤清雅風度翩翩的模樣,他正同沈惟錚交談。 兩人面上帶笑,看起來聊的還算愉快,只是交談間隙,兩人視線一同落到她這里,似乎有意所指,姚青不明所以,微施一禮,算是應對,心里想起寧王曾經想納她為妾之事,多少有幾分怪異。 不知沈惟錚又說了什么,寧王笑著點點頭,兩人停止交談,目送寧王府車馬離開。 “你們說了些什么?”沈惟錚進門前,姚青沒忍住問了他,畢竟寧王剛才的模樣與情緒著實有幾分怪異。 沈惟錚帶著那頗有深意的笑看她,語調溫柔,“我請寧王殿下來喝我們成親的喜酒?!彪m然這個喜酒不知會拖到何時。 姚青看著他的笑容,心下腹誹,這恐怕不是邀請,而是含蓄的示威與警告吧。 只是這些東西她也就心里想一想,還犯不著在沈惟錚面前戳穿,畢竟,她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沈老夫人和丁氏送了三個女人過來,說是伺候分府而居的沈惟錚,以表慶賀心意。 作者有話要說: 16號的 第63章 送女人給沈惟錚這種事,姚青見過也處理過太多次了。 沈老夫人, 丁氏, 交好的上司,獻媚的下屬, 宮中帝王與皇后的恩寵等等, 她甚至都記不清自己處理過多少次了, 有些人還未入府就被沈惟錚尋了由頭處理,有些則要她親自動手,或用作奴仆,或充作嬌客,總之, 是一項麻煩又心累的工作。 比起后續那無盡的麻煩, 有時候她甚至希望沈惟錚能收下那些人,好讓她能輕松的喘上一口氣。 因為這件事情,她在京中頗受詬病, 權貴圈子里的夫人們提起她從來不是艷羨家中無妾, 而是更有理由與借口佐證她心機深沉位卑孤女的妒婦名頭, 說起沈惟錚, 則是嘆息他被人欺騙與蒙蔽。 有那么一段時間,姚青聽到這些就心理性犯嘔,無論是家中還是在外,她像置身于夾墻之中,被擠壓得喘口氣都難受。 對于從未經歷過的人來說,長期處于一種周遭皆是惡意的環境, 那種壓抑與窒息非常人所能想象。 姚青那時候也只是個年歲不大的姑娘,心性尚弱,因此頗受影響,若非后來她年歲漸大,為母則強,還不一定能走出那種困境。 如今,有些人又要用這種手段來膈應她與沈惟錚,她第一反應不是生氣,而是終于可以置身事外旁觀好戲的輕松。 她再懶得處理覬覦沈惟錚的女人了,無論是丫頭還是小姐,更不想像當年那樣連自己帶孩子都卷入未知的危險之中。 不如說,她很樂意沈惟錚納妾,最好能給她一屋片瓦遮風擋雨再不來煩她,無疑最佳。 正堂之中,沈老夫人同丁氏還在言笑晏晏的擺出溫和長輩做派,旁邊三個嬌媚俏麗的女子在看到沈惟錚進門后就不由自主的紅了臉,林氏坐在一旁,勉強壓抑住滿腔怒火,但容色如鐵,顯見著心里不甚痛快。 “世子忙于公務,有時難免顧不上府中諸多內務,老夫人賜下這幾個丫頭也是為了世子分憂?!倍∈闲Φ煤?,仿佛未看見林氏難看臉色,只溫聲道,“雖然青丫頭同你得了陛下賜婚,但到底還沒成親,不好整日來府里走動,且你前陣子受了傷,正要好好休養,身邊多兩個貼心人也能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放心,青丫頭,你說是不是?” 丁氏無視其他人臉色,只盯住了姚青,“我這也是為了大公子著想,老夫人心疼長孫,才精挑細選了幾個懂事貼心的人兒,青丫頭一向孝順,想來是能明白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苦心的?!?/br> 姚青握著自家姨母因生氣有些顫抖的手,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長輩對晚輩的心意自然不應違逆,且這是侯府家事,我一個不懂事的小輩也不好多言,一切都要看大公子心思?!?/br> 林氏在旁邊聽外甥女所說,心里不是滋味,她太清楚眼前這兩個女人的打算了,這是生怕大公子弄不出庶長子日后家宅安寧啊,在晚晚沒進門前就壓著人低頭,最好能讓兩個孩子心生嫌隙,說不定還沒歇了將兩家姑娘送進府里謀好處的心思。 但不管這些人如何做想,真正做決定的是沈惟錚,塞女人進他的院子是這兩人早就做慣了的,但兩家如今分府而居,從前那些丫頭沈惟錚又一個都沒帶走,這會兒自然要趕緊補上。 說到底,手段只要能管用就不怕老不怕熟,不過是幾個漂亮丫頭而已,塞過來還省得勾壞了家里一干老爺公子。 眾人目光中,沈惟錚姿態安然從容,他只抬眼看了那三個丫頭一眼,就有了決定,“既然是祖母心意,那孫兒就笑納了?!?/br> 這話一出,正堂異常安靜,不只是林氏,就連老夫人同丁氏都有些意外,畢竟這和從前大相徑庭。 不過沒被拒絕當然好,得了這個回應,沈老夫人同丁氏離開的時候甚至多了幾分趾高氣昂,尤其是丁氏,看姚青那一眼似蘊含無限惡意,莫名讓姚青想起了當年她行鬼祟惡毒之事的模樣。 看來就算換了一輩子,有些人該什么模樣還是什么模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比起姨母的擔憂與坐臥不安,姚青就冷靜淡定多了,眼前這些事不入她心,她更惦記著早些同姨母回府好好休息一下,畢竟這一整日忙碌下來還挺累的。 只是她想走,沈惟錚卻不打算放人,因此沈惟錚剛開口想把人留下,就得了林氏熱切贊同,“晚晚你先別急著走,這府里事兒多,你就幫著大公子好好料理料理,晚些回去也沒關系的,你姨父那邊還有些事兒,姨母就暫且不陪你了,你們年輕人好商好量的安排著來,且把事情處理得妥妥當當?!?/br> 姚青就這么看著自家姨母甩手走人,留她獨自待在這里。 “說吧,你留我下來什么事?”不留奴仆的花廳里,姚青率先開口。 沈惟錚替她斟了一杯茶,在裊裊水汽里道,“那三個丫頭,你想怎么處理?” “老夫人送你的丫頭,你想怎么處理怎么處理,和我沒關系,我也不打算插手?!边@番話姚青說得全然置身事外又十分冷漠。 沈惟錚喝茶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她,“我同意把人留下是因為不想節外生枝,若我拒絕,她們必然會逼迫你,我不想你還未過門就成為眾矢之的?!?/br> “我知道啊?!币η嗫粗届o道,“但這和我不想管沒什么關系?!?/br> 所以,她是明知道他的心意和打算,卻依舊如從前一般不將之放在心上。 沈惟錚再沒了喝茶的心思,不如說手中這杯茶此時苦如黃連,讓人難以下咽。 他定定看著她,這眉眼他多熟悉啊,從她尚且稚嫩青澀看到她鮮妍綻放,再到她風韻成熟,看了許多年都不膩,然而,她對他,卻仍舊像當年一樣生死掙扎關頭都能毫不猶豫揮開他伸出的手。 他嗓子有些疼,卻還是沒忍住說出了那句話,“我以為,你會像當年那樣勸我納妾?!?/br> 這句話說得似含幾分自嘲與輕諷,姚青面色不變,一如剛才,“這種事你心里自有成算,何須我多言,況且,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只會是你自己的意思,不必我來安排插手,我沒空也沒心思自作聰明,你盡管可以放心?!?/br> 沈惟錚覺得這些話耳熟,想了許久才發現是當年在亳州時兩人為納妾之事鬧矛盾他心情惡劣之下口不擇言所說,但他心里這只是再小不過的一件事,他記得更清楚的是她遇險生女兒之時毫不留情的揮開他的手。 因為這一遭,他從此再不愿帶她出遠門,擔心遇險是一則,更多的還是因為回憶太過糟糕,不想觸景生情。 許多年后當他漸漸逼迫自己釋懷,想要改寫從前糟糕回憶的時候,又有了名州遇刺,那次之后他是再也沒有了此番心思,只是沒想到后來她能陪伴他的日子會那么短暫。 一時間,沈惟錚心情低落又惡劣,他壓下心中涌起的滿腔尖銳,極力用一種平淡坦然的語氣問她,“你為什么總是想把我推給其他女人?”這個問題,他很多年前就想問她,在心里存了太多年,卻從未宣之于口,大概是因為他明知道答案如何根本不想不愿去面對吧。 當沈惟錚愿意擺出好好談的態度時,姚青也不會蓄意弄僵局面,他坦然,她更沒什么不可說的。 于是,她道,“你這句話說得不太對,我并沒有總是想要把你推給其他女人,男子納妾天經地義,我只是盡一個妻子該盡的責任,若你想要,我就盡心替你cao辦,你若不想,我也不曾再提,所以,何來總想把你推給其他女人?!?/br> “你大概是忘了,當年是誰把茯苓推給我的?!鄙蛭╁P是想相信她說的話的,但“責任”兩個字太刺耳,他當年聽不得,現在依舊聽不得。 尤其是茯苓那件事,同樣是她扎進他胸口的一根刺,他到現在還記得當年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憤怒。 這本不是個適合深談的話題,因為姚青有預感,兩人到最后有可能會再次談崩,說不定某人還要借此發瘋,但沈惟錚以茯苓責問她,姚青就不能忍了。 這同樣是她心口的一根刺,扎在心上許多年。 “你和我說茯苓?”姚青幾乎想要冷笑了,“這件事和我有什么關系呢,難道不是你自己招來的爛桃花?如果那件事里我有錯,我唯一錯的就是嫁給你還要努力做一個好妻子?!比舴侨绱?,陸怡不會成功以茯苓算計到她,正因為她在侯府中舉步維艱急需人手幫忙,茯苓才能順利潛伏到身邊,才能借著她的信任讓她被人羞辱臉上無光,外面難聽的名聲一波接一波。 “是啊,你想做一個好妻子,所以要把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推到你丈夫的床上,甚至不惜讓她用藥算計我,好讓你不用親近我?!鄙蛭╁P說到最后,已經有些咬牙切齒,想起當年那番情形,他就連眼睛都是紅的,抓著姚青的手用力極大,“只可惜,我不會讓你如意的,我偏不讓你如愿!” 姚青本來有些惱怒的,沈惟錚說歸說,情緒上來居然還對她動手,然而他的話語比行為來得更刺激,瞬間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沈惟錚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把她推到你床上,我讓她用藥,你把話說清楚!” 作為整件事中最悲慘的那個受害者,被背叛被羞辱的只有她,姚青完全無法忍受自己被栽贓成罪魁禍首。 明明她是最無辜的那個!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嗎?”沈惟錚心情不佳,兩人此時距離格外近,近到他一低頭就能親到她。 若是以往,想著循序漸進溫水煮青蛙的沈惟錚根本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現在不一樣,他需要好好控制自己,否則兩人針對相對的翻舊賬下去,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 所以,他順從了此刻的沖動,低頭毫不猶豫的親了她。 對姚青來說,此刻的冒犯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只在意一件事,那就是沈惟錚對她的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