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瑛王府財大氣粗,賞花宴辦得漂亮又周到,年輕女孩子們聚到一處,難免說些閑話。 眾人閑話里,最備受矚目的自然是瑛王府最尊貴的那位嬌客,在帝京薄有聲名的長清郡主。 等收拾打扮妥當的長清郡主姍姍來遲時,果然不愧她傳揚在外的名聲,衣裙首飾精致華麗,十分匹配她貴重的身份,惹來許多人艷羨與嫉妒。 備受眾人矚目的場面大概讓這位郡主很滿意,熱鬧花宴里,她說了幾句場面話炒熱氣氛,服侍的丫頭們很快流水般入內,呈上美酒佳肴,再配上庭院里的各色鮮花與動人歌舞,瞬間博得了眾人歡心。 同眾多貴女打招呼的長清郡主居然還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處的沈蕾同姚青,她上前態度親切的同兩人攀談幾句后才繼續今日的這場交際。 等場中歌舞過半,氣氛已被炒熱至頂點,姚青注意到那位郡主早就離席,顯然另有安排。 今日同陸怡的見面談不上愉快與否,若是在最初發現琥珀身份時這人出現在她面前,她大概會沖動上那么一次,但事到如今,時隔已經太久,眼前這個還是從未對她做過什么的長清郡主,以姚青的品性,做不出什么事。 當然,這也不意味著她會喜歡這位郡主,說到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品性有瑕,作惡只是早晚的事。 有那么一瞬,她有想過自己的死亡是否和陸怡有關,但很快,她就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畢竟憑那些年陸怡的行事手段與想法,即便她不喜歡她,會設計讓茯苓爬床,會從宮里賜下美人礙她的眼,但決計不會魯莽到害她性命。 畢竟比起心中的那點不甘與不痛快,對陸怡來說還有更多更重要的東西。 飲宴至中場,姚青始終記得自己這次來瑛王府的目的,唐淵說是會幫她,卻遲遲沒有動靜,等終于有個圓臉侍女借著倒果酒的機會同她低聲耳語后,她總算松了口氣。 同自家表姐借口更衣退席,姚青看了侍女拿出來的信物,才終于確定這確實是唐淵的安排。 瑛王府姚青從前只來過幾次,并不熟悉,跟著侍女七拐八拐的穿林走了許久小路,就在她快要懷疑真假時,帶路的人終于停了下來,示意她看向不遠處掩映在林木花草間的避雨亭與巍峨屹立的假山。 亭中正站著她幾次三番想要見的對象,她正欲上前,卻發現對面有另一行人緩步而來,姚青正想同侍女商量下找個地方躲一躲,卻發現對方早已不見人影。 她所處的位置并不算好,這會兒未免被人發現,只得朝距離最近的假山靠近,找了個隱秘的不易被人發現地方躲起來。 不管來的是誰,她只希望對方能早些離開,不然萬一被人發現她躲在這里,就算沒有偷聽的意圖被揪出來也很尷尬,若是再糟糕一些,牽扯到王府內宅之事,只怕幫她的唐淵都要吃掛落,想想就很難堪。 等亭中說話聲隱隱約約傳來時,姚青的祈禱到底沒能奏效。 聽到聲音后,姚青才意識到后來的那人正是之前早就離席的長清郡主陸怡,陸怡和沈惟錚,想想前者對后者的心意,以及沈惟錚即將啟程去往西北之事,她大概明白二人在此相見的理由了。 莫名的,她有些緊張,之前沒意識到,現在想想,以沈惟錚的本事,肯定早就知道她躲在這兒,就算不是故意,但若聽到了兩人的談話,她之后也是有口難辯。 現在她只希望兩人別說私密話,否則就太尷尬了。 然而,有些時候,事情偏偏事與愿違。 簡單兩句寒暄過后,陸怡開口就是一個驚雷,“之前的事,父王已經告訴我了,但今天我還是想親口問一次,沈惟錚,你真的不愿意娶我嗎?” 沉默到近乎凝滯的氣氛里,沈惟錚的聲音平淡且沉穩,“抱歉?!?/br> 陸怡輕笑,聲音里是不加掩飾的失望與苦澀,“為什么?我不明白?!?/br> “郡主厚愛,恕我難以領受?!鄙蛭╁P道。 “你不娶我,是因為有喜歡的人嗎?”大抵被心儀的人拒絕,心底里總會有不甘,比起不喜歡不愿意這種答案,陸怡更愿意相信沈惟錚是心里有其他女子才選擇了拒絕她,否則以她的驕傲,實在是難以接受。 不是我不夠好,而是你另有所愛。 這次的沉默比之前更久,沈惟錚只是道了一句,“郡主,抱歉?!敝劣谟袥]有喜歡的人,他既未承認也沒否認。 但對于陸怡而言,這個回答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以她所了解的沈惟錚,如果沒有的話,他的答案不會如此,顯然,他心里有人,只是不知道是誰。 她是很想知道的,但這個答案在沈惟錚口中卻是決計問不出來的,因此,她識趣的轉移了話題,沒讓自己因為被拒絕顯得更加難堪,“我聽父王說你此去西北,有久留之意,說是短則三五年,長則七八年乃至更久,不知是否是真的?” 這個問題沈惟錚倒是答得很快,答案簡潔有力,“確實有此想法?!?/br> “看來你同父王說的先立業后成家的打算是真的了?!边@么說的陸怡不免輕嘆口氣,“若真是如此……”你暫時不成婚的打算倒算是合宜了,只是不知道你的意中人能否等你如此之久,還是說你并不介意她另嫁他人? 想要訴諸于口的話太多,但真正能出口的不過一聲含著遺憾與不甘的嘆息,最后,面對無動于衷的沈惟錚,陸怡只得自說自話給自己尋了臺階下,“若你真做如此打算,暫時不成親也是好事,畢竟邊關艱難,從軍危險,倒省得多個姑娘為你擔憂煩惱了?!?/br> “郡主說的是?!鄙蛭╁P道,“若我從軍邊關生死未定,確實不好拖累委屈別人家的姑娘?!?/br> 至此,兩人之間再無話,陸怡不好再待下去,勉強忍著心里的不甘與嫉妒故作大度的祝福沈惟錚有個好親事,又多說了幾句祝福之語,愿他從軍西北一路順風,來日平安載譽歸來,這才帶著丫頭匆匆離開。 等離開竹林,陸怡斂去面上的強顏歡笑,心事重重的呼了一口氣,自己喜歡的不成,那父王所說的貴妃替八皇子提親的事,或許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了。 沒有情愛,至少得有富貴權勢,八皇子身為寵妃之子,在皇帝那么多兒子里尚算出眾,日后確實大有可為……懷揣著這些想法,陸怡帶著人漸漸遠去。 竹林避雨亭中,負手而立的沈惟錚看向身后假山,語調冷漠,“人已經走了,出來吧?!?/br> 被沈惟錚聲音嚇一跳的姚青平息過于急速的心跳,深吸了口氣,走出了假山,福身一禮。 “大公子,好久不見?!?/br>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可能兩到三更_(:3」∠)_繼續努力 第28章 姚青問好, 姿態與語氣雖然端莊得體, 卻唯獨不太適合眼前這副偷聽被對方抓包的局面。 顯然,沈惟錚也是這個想法,看她的眼神里帶著兩分不虞,正是姚青從前最熟悉的那副挑剔面孔。 這情形幾乎是立刻就勾起了她許多不愉快的記憶, 連帶著心情也有些變差, 瞬間沒了寒暄的意圖與想法。 “你不應該在這里?!鄙蛭╁P現在并不關心他眼前這個表妹此時此刻心里是何想法, 因而無論態度還是話語都十分冷淡。 姚青看在眼里,撇去心里那些情緒, 只低眉垂眼公事公辦道, “我近些日子一直想見大公子一面,只是大公子貴人事忙, 抽不出時間,所以只好擇日不如撞日,找機會同大公子巧遇了?!?/br> “雖然有些冒昧和唐突, 但事急從權, 大公子心懷寬廣, 還望見諒?!?/br> 這答案可以說是十足的坦白有誠意了, 雖然聽著并不那么順耳。 沈惟錚頓了頓, 視線在貌似恭敬的小姑娘身上略過,不再糾結這些,別開眼緩緩道,“你說有事要同我說,至于是什么事, 現在可以說了?!?/br> 姚青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有不相干的人來打擾,這才走近兩步稍稍壓低了聲音道,“前些日子收拾東西,看到了大公子所贈匣子里的首飾衣裳,因為東西太過貴重,我愧不敢受,所以想送回給大公子?!?/br> “貴重?”沈惟錚重復,眉眼間有兩分說不清的諷刺笑意,“那是對小表妹來說,對我而言,不值當什么,你好好收著就是了,若為此才千方百計來尋我,反倒讓小表妹費心了?!?/br> “雖然大公子這么說,但東西我還是不能收,”姚青道,“過后我會讓人送回大公子院里?!?/br> “既然你不想要,隨便找個地方扔了也好,或者賞給下人也罷,只要不礙我的事給我添麻煩,隨你怎么處理,”沈惟錚冷道,“我沒空管這些事情,院子里也沒地方收拾這些東西?!?/br> 話說到如此地步,兩人之間只差明著鬧僵,姚青沉默一會兒才道,“既如此,那我就自己看著辦了?!?/br> 話到中途,姚青終于將話題扯入那個讓她耿耿于懷許久的關鍵,“除此之外,有一件事,我想請大公子解惑?!?/br> “你說?!鄙蛭╁P道。 原本晴朗的碧空中突然間飄來幾朵云彩,遮住了燦爛的陽光,讓林間和亭中變得幽暗許多,姚青抬起頭,直視對方的眼睛,緩緩開口,“大公子所贈的那支桃花步搖式樣精巧漂亮,我想做幾支送給表姐和朋友,不知大公子是在哪一家銀樓定的花樣,方不方便同我細說?” 這話一出,沈惟錚不由自主的握緊了背在身后的手,“你想知道?” 姚青點頭,“希望大公子行個方便?!?/br> 看了她一會兒后,沈惟錚突然問,“那個簪子是很漂亮,你喜歡嗎?” 這問題雖說突兀,但尚算合情合理,姚青默了下道,“尚可?!?/br> “尚可?”沈惟錚嗤笑一聲,“你眼光倒是高?!?/br> 幾句冷嘲熱諷下來,姚青這會兒已經完全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但這些日子來她糾結追尋于一個答案太久,耿耿于懷始終無法釋然,時至現在,若沈惟錚不能解答她的疑惑,積蓄已久的不甘心恐會讓她心態失衡。 因此,她只當做沒聽到,依舊執著于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大公子能告知簪子從何而來,我十分感激?!?/br> 沈惟錚心里那股久違的煩躁又被勾起來,再看眼前姿態不動如山的小表妹幾乎是滿心嘲諷,之前警告他離遠一些的是她,現在幾次三番追上來的還是她,兩人之間似乎永遠是她占據上風滿口道理,想想真是讓人不愉快。 于是,這會兒不愉快的他幾乎是口不擇言了,“小表妹,不過一支簪子而已,你這么尋根究底我看不像是在乎簪子的事,倒更像是欲擒故縱,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br> “大概是我太好說話了,才讓你產生了我可以耍弄的錯覺?”沈惟錚冷漠道,“你的心機用在此處,我只能說可惜了,畢竟,不是誰都吃你這種手段的?!?/br> 又來了,這種膩味到不行的話,姚青只差冷笑,看來她的丈夫從過去到現在都是一個毛病。 或許,所有被人追捧著的人都是一個調調,只是他們忘了一件事,縱然他們再出色優秀都好,總有一些人是不吃這一套的,姚青從前不買賬,現在依舊如是。 人或許會欽慕渴望天上月水中花,但多數止于遠觀與欣賞,在近處朝夕相處后還能保有那份心意不改的,少之又少,侍從眼中無英雄,這個道理來的并非毫無緣由。 姚青在心中嘲諷自己,若非她對過往耿耿于懷,否則斷然不會受一份相似的舊物牽累,以致于釀成今日局面,但若真不去追根究底,那又決計不是她自己了。 她自來是這種性子,重生一次也改變不了多少,只能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因緣果報而已。 “誠如大公子所說,不過是一支簪子而已,”姚青目露嘲諷,“我只不過想知道這只簪子的式樣大公子從何得來,想不到會惹來大公子一通訓話,看來是我太過想當然了?!?/br> “說到這兒,未免大公子繼續誤會下去,我還是先行離開得好,至于簪子的事,大公子若懶得同我說,遣下人告知也可,我就先行告辭了?!?/br> 看出來沈惟錚根本無心給她一個痛快答案,姚青果斷不再糾纏,這里是瑛王府,她出來這么久表姐該擔心了,且若被人看到他們兩人單獨呆在一處,誰知道會惹出什么閑話。 既然沈惟錚“好意”提醒她,她當然要領情。 姚青說走就走,毫不留戀,沈惟錚在后面看著人遠去,并未開口阻攔,兩人幾句話就嗆起來,互相分開也好。 當然,回去之后,他少不得要教訓一番那個多事蓄意插手的人,否則他心氣難平。 至此,兩人不歡而散。 林中分別之后,之前那個不見蹤影的侍女突然間出現,帶著姚青原路返回。 等回到席上,沈蕾關心出去許久的表妹,姚青只借口說王府景色太美,讓她流連忘返,換來沈蕾無奈笑容,“你啊,倒是難得有小孩子脾氣,若是喜歡美景,過兩日咱們一塊兒出游,正好在大哥離京前再好好聚上一聚?!?/br> 提到沈惟錚,姚青想起對方剛才那副少見的尖酸刻薄模樣,撇了撇嘴,“隨表姐安排,我都可以?!?/br> 沈蕾笑笑,遞了杯果酒過來,“這是王府準備的石榴酒,我嘗著不錯,今年若是有空,打算也釀一批試試,晚晚嘗嘗看喜不喜歡?!?/br> 姚青抿了一口,開口稱贊,“確實不錯,若表姐有意,到時候我給表姐幫忙?!?/br> 很快,場中歌舞停歇,陸怡再度出現在宴席上,傳話讓侍女們開始此次賞花宴的重頭戲,將那些早已準備好的名貴花草一一呈上,由眾人品鑒觀賞。 看著上首言笑晏晏面無異色的陸怡,姚青心生感嘆,難怪是日后能登臨后位的女人,完全不見剛才被心上人拒了親事的異樣神色,這等養氣功夫,她望塵莫及。 男賓們的酒宴上,唐淵無視來自好友滿含威壓的不善眼神,滿場同人說笑不停,全然沒有半分心虛模樣。 沈惟錚幾杯酒下肚,不管旁邊人有無在聽,只冷聲道,“之前我警告過你,不要再隨意插手我和她之間的事?!边@個她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唐淵送走又一位喝高了的客人,漫不經心道,“既然見到她就心煩不高興,那又何必留出空隙給人鉆,別說我那些安排你不清楚,這瑛王府里,你說話做事可比我管用?!?/br> 此言一出,沈惟錚停下了喝酒的動作,眉間褶皺深深,雖然臉色難看,卻沒再多說什么。 見狀,唐淵笑笑,拍了拍好友肩膀,“沒關系,反正下個月你就要去西北了,一去幾年不回來,再心煩也不過一會兒工夫,以后你有的是時間和機會清靜,就是現在你都可以把人當做過眼云煙,誰都礙不著你也影響不了你,你盡管拿命去拼前程,反正沒人在意?!?/br> 這話說的,頗有幾分負氣之意,沈惟錚看向身旁好友,雖然他酒喝得不少,但顯然并非借酒裝瘋,只不過大概是心里有氣,這會兒不想憋著了而已。 所以,唐淵對他做下的決定也是心有怨言的。 沈惟錚默了默,許久后緩聲道,“我以為你明白?!?/br> “明白?”唐淵又飲下一杯酒,盯著好友道,“我哪兒能明白沈大公子的心思?” 他言語間幾分自嘲之意,“從前同我說的都不過是玩笑話,如今涉及生死的大事,突然間就這么決定了,還要一去多年,沈大公子這么本事,哪兒需要我們這些人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