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聽他號令的隨從與家將幾乎是毫不留情的將兩位表小姐往府外拖,全然不在乎兩個女孩子的驚聲尖叫與哭嚎掙扎。 姚青站在沈惟錚身邊幾步遠的地方,和那些眉眼冷酷的家將擦肩而過,驚嚇窘迫,渾身冷汗涔涔。 “我的東西,只有我想給誰,沒你們說話置喙的余地?!?/br> 砸進懷里的玉佩力道頗大,讓姚青胸口隱隱發痛,她看著落在掌心里的漂亮玉佩,幾乎不敢抬頭。 她知道自己沒有覬覦過沈家的富貴,更是沒妄想過這位侯府的大公子,如今的世子未來的明英侯,然而,被迫旁觀的那一刻,她還是覺得自己的臉皮被扒掉了一層,疼得如烈火燒灼。 沈惟錚的警告與雷霆手段,不止是給那兩位表小姐看,給府里兩位掌家夫人看,也是給她看的。 寄人籬下的活著,大抵就得有這樣的覺悟。 沈惟錚不動則已,一動就差點掀翻了整個家,兩位表小姐是真真切切的當著眾人的面被扔出了宣平侯府,再沒機會踏進侯府大門。 姚青僵硬著身子站了許久,等終于緩過神來,提起勇氣顫抖著手將玉佩還給沈惟錚時,他只冷冷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給了她一句話。 “給你了?!?/br> 他走得干脆利落毫不猶豫,然而姚青拿著那塊玉佩,卻覺得格外難堪。 沈惟錚那時的態度,就像扔累贅扔垃圾,而她,拿著一塊燙手山芋,咬緊牙關,連眼淚都不能落。 如果被看見眼淚,她會覺得自己更可悲。 那時候的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后來自己會嫁給沈惟錚,成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就像現在的她,也料不到這塊玉佩會以這樣的方式再度回到她手里。 臨睡前,姚青將玉佩放進了箱籠深處,縱然事情過去多年,一切早已成為褪色的回憶,她依舊不喜歡這塊玉佩。 畢竟,她是那么的懷念憐惜曾經的自己。 現在的她,是曾經弱小無助的她一步步踏過風霜雨雪走來,才成就了如今堅強的自己,然而,她如今再出色,也無法改變當年的驚慌失措。 所以,她只能更愛自己一些了。 *** 侯府里四房回來之后,比之前要熱鬧些。 除去被老夫人厭惡的三房,家里三個孫子四個孫女,往來走動不少。 沈蕾同二房那邊的來往過幾次,丁氏的嫡女依舊掐尖要強,事事喜好壓別人一頭,庶女學了自家姨娘的做派,緊跟在長姐身邊做小尾巴,反正是同從前一模一樣的不好相處。 姚青當年在兩人身上吃了不少虧,如今她內里是個成年人,再沒有被兩個小丫頭欺負的說法,因此你來我往交鋒了兩次,就遠遠隔了開來。 林氏心疼外甥女和女兒,也不愿兩人受委屈,因此比離家前更低調,一家人關起門來過日子。 比起關心府里這些討厭的人事,姚青更在意自己之前規劃好的未來。 她母親嫁妝單薄,且她現在客居侯府,上輩子是尋求庇護,這輩子目的則簡單明確些,就是和姨母家人在一起。 “所以,我打算將這方子賣了,或者與人合作香坊抽一成干股?!币η嗫粗质系?。 林氏眉頭緊皺,似是在思索,旁邊沈四爺端著茶杯,笑看著外甥女,倒是沈蕾看模樣不大贊同。 到最后還是林氏先開了口,神色鄭重,“晚晚,你明白你在說什么嗎?” 姚青笑笑,“姨母,我知道這方子不錯,但香坊生意咱們家沒路子也沒底蘊,與其耗費力氣支起一攤生意麻煩多多,還不如直接賣方子或者同香坊合作?!?/br> “宋家的香坊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同他們家合作不止輕省,日后還能多出一條門路,也算是一舉多得了?!?/br> “看來你想的很清楚?!绷质仙袂閺碗s。 她知道自家外甥女聰慧省心,但沒想到聰慧到如此地步,簡簡單單幾句話就將這一只下金蛋的母雞送進了別人家的籠子里。 林氏自問,她自己是沒有此等魄力的,畢竟事涉傳家秘方,能支撐一門生意的根本,她輕易舍不得。 姚青將一切看在眼里,沒說其他,只安靜的坐在一旁等待兩位長輩拿主意下決心。 沈家以軍功起家,沈惟錚雖說是兼祧之子,但或許真的繼承了他名義上那位父親實際上大伯父的軍事天賦,在多年后屢立戰功,讓沈家重回一等勛爵的位置。 在他及冠繼承明英侯爵位之前,侯府里所有的家將都歸入了他麾下,他那位父親既不耐煩養這些人,也不耐煩上進,滿心只有風花雪月與揮霍無度。 侯府家底不薄,但是手握掌家大權的老夫人卻不舍得將錢花在養這些人身上,對她來說,沈惟錚這個所謂的長房嫡孫,就同她的長子一樣,讓她滿心不喜,所以,若是可以,她手里那些家產最好全部留給得她歡心的次子,一分一毫都不舍得分給討厭的孫子。 嫁給沈惟錚之后,姚青才知道要管好一個家多難。 沈惟錚要帶兵要出征要養他的家將,處處都要用錢,對姚青來說,她最為難的不是應對來自長輩的惡意,而是如何同他的丈夫齊力養家,為日后的兒女掙下一份家業。 圣眷再隆,也抵不住沒有米面下鍋。 丈夫手握兵權,做的是圣上的孤臣,姚青無需太過費心要同哪些人家交好聯絡關系,她要做的,就是想門路賺錢填無底洞。 幸而她在商事活躍的江南長大,自小就需要為活著精打細算想門路,路也不算太難走。 雖然起初那幾年有些難,但到底讓她帶人趟出了一條路,那時候的福澤如今還是她的依仗。 后來她手里零零碎碎有著許多生意,香坊,窯場,銀樓,藥堂,走南闖北的商隊,還有西南邊出海的商隊,都是多年來一一攢下。 這里面,有太多人的努力,也寄托著許多人的心血,更是沈惟錚給那些同袍戰友尋的退路。 今生她是管不了這些了,但惠及自己與家人一二還是可以的。 她沒那么貪心,想求的也沒那么多,就像她拿出來的鼻煙方子,曾經風靡大江南北,但到底只是一個方子,影響不了太多。 “你讓我再想想?!绷质溪q豫了下,還是沒能做出決定,倒是旁邊沈四爺深深看了外甥女一眼,覺得事無不可。 姚青安安靜靜的坐在一旁,打開香爐,撥了撥快要燃盡的香料,隨手添了兩勺,很快,房間里清新恬淡的味道逸散開來。 這是她最近同表姐一起合香時制成的香藥,有凝神靜心之效,正適合此時用。 她托詞意外入手前朝孤本解釋方子的來源,又將一切擺在了兩位長輩面前任由抉擇,無論姨母選哪個,都只有好處。 若是只有她自己,這賣方子的生意雖然也能成,但絕不會如她想象中一般順利合心意。 說到底,懷璧其罪,她一個毫無依仗的小姑娘,鬧市懷金只有惹禍上身的份,但若有侯府出面,事情就好辦多了。 無論是銀子還是干股,姚青都無所謂,反正這方子就是用來替姨母解燃眉之急的,又或者拿來給表姐添妝也好。 林氏最后到底還是選了銀子,她是想將這錢充作外甥女的嫁妝,這樣日后也方便取用,畢竟若晚晚嫁人,侯府到底同她遠了一層,干股守不守得住還兩說。 方子的事最后交由沈四爺處理,半個月后,姚青面前擺了厚厚一疊銀票,總計五萬兩。 “姑娘日后有福了?!焙L某橐蹦ㄑ蹨I。 姚青拍了拍丫頭的手,將銀票分成幾份,打算全都置成產業,姨母她們不會收她的銀票,但她總有辦法將錢花在家人身上。 更何況,現在只是她走的第一步,日后要做的事情更多,要走的路還長。 *** 歸京安置好之后,林氏漸漸忙碌起來。 為了沈蕾的婚事,從前許多疏遠的關系要走動起來,相熟的人家也要相看起來,就為了給女兒找個合心意的夫婿。 托一門兩侯爵的福,沈家的姑娘在外面同輩中向來很受歡迎,四房未回京之前,二房那邊可謂是眾星捧月,如今沈蕾回京,約她出門的帖子也多了起來。 沈蕾翻著手上的帖子,莞爾一笑,“說是請我,奈何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br> 姚青一邊幫著整理帖子,一邊按照姨母之前教導的京中譜系與關系畫圖,“醉翁之意又如何,最重要的是能給表姐找個好夫婿?!?/br> “出去見的人多了,這京里八卦與陰私知道的才多,才能避免被人糊弄,選個面上花團錦簇卻內里糟污的?!?/br> “人小鬼大?!鄙蚶俨挥墒?,戳了表妹額頭一下。 姚青神情嚴肅,“表姐不要以為我說笑,姨母說了,嫁人是女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關乎后半生與兒女幸福,若是選人時不好好籌謀,日后有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我希望表姐能嫁個好人家?!?/br> 縱然女子可以和離,但到底要被傷過一場,比起坎坷之后的幸福,姚青更寧愿自家表姐一帆風順。 看著自家表妹的認真眼神,沈蕾怔了下,隨后滿心溫柔的將人攏進了懷里,“好好好,我都聽晚晚表妹的?!?/br> 雖說她是長姐,但沈蕾覺得,自家表妹這少年老成總想護著人的脾性,比她更像jiejie。 “對了,表姐,這楊家小姐已經是第三次下帖子了,還要拒嗎?” 親昵過后,姚青將面前專門挑出來的拜帖推到沈蕾面前,遞帖子的楊家她不熟,也沒怎么聽說過,更對帖子上的楊三小姐毫無印象,但偏偏從四房回京之后,這位小姐屢次三番主動示好,很是讓人無奈。 之前兩次沈蕾給拒了,這次因著她請了幾位相熟人家的姑娘聚會,倒是不好再拒絕,尤其是對方上門拜訪的日子偏巧是聚會那日。 沈蕾想了想,還是應了下來,對方不依不饒,總不好再多添麻煩。 “也不知道這楊家姑娘什么脾性,”她道,“不過從行事作風來看,恐怕難纏?!?/br> 姚青看著帖子上腕力不足的虛弱字跡,點了點頭,她也這么覺得。 *** 富麗堂皇的暖閣,酸枝木的家具擺設中,銅制的如意香爐里煙氣裊裊。 臨窗的軟榻上,身著水綠衣裙的少女正閉目眼神,她滿身的富貴穿戴,身邊站著個俏麗的黃衣婢女,正說著打聽來的消息。 “世子早上去了驍龍衛點卯,午后出門辦差,途中經過慶和樓讓人置辦了些酒菜……” 零零碎碎的日常雖然聽起來平平無奇,卻全然是一個外男行跡。 等話說完,外面等著回話的丫頭立刻輕手輕腳走進門,同自家姑娘說話,“姑娘,侯府那邊剛剛回了帖子,說是請小姐五日后上們做客?!?/br> 這話一出,一直閉著眼的少女終于舍得睜開眼睛,“很好?!?/br> 楊婉看向身旁的大丫頭,“我讓你們準備的衣裳與首飾都備好了嗎?” “姑娘放心,一切都已備好?!毖绢^小心翼翼回話,努力壓下戰戰兢兢。 想起從前小姐讓人活生生打死身邊幾個大丫頭的冷酷,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做事回話。 楊婉勾了下嘴角,側身看向窗外艷麗多情的桃花,桃花多嫵媚,正值好時節,正如同現在的她,處在最好的時候。 “婉婉,婉婉,”她輕聲喃喃,“可比晚晚好多了?!?/br> *** “楊三要登你家的門?”唐淵燒掉手上密報,擠眉弄眼的看向好友,“阿錚,你說她這是又想干什么?” 沈惟錚從公文中抬起頭,語氣不善,“我現在不關心她想干什么,只想知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br> 因著之前寧王遇襲一事,圣上震怒,驍龍衛最近忙得腳不沾地,更是和宮中禁衛幾次換防,積壓的公文越來越多,偏偏都督那里也傳了命令下來,讓加緊cao練,沈惟錚滿心公務,偏偏不省心的好友還要額外生事,不怪他心情不佳。 看著分擔了自己工作的好友黑沉面色,唐淵縮了縮脖子,知道此時不宜再捋虎須,只得怏怏不樂的坐到了桌案前,做一會兒老實鵪鶉。 但不過片刻功夫,他就又故態復萌,“楊三要是入府的話,你提醒下小表妹啊,她可不是省油的燈,我怕小表妹吃虧?!?/br> 沈惟錚停了下筆,語氣淡淡,“你倒是關心她?!?/br> 唐淵挑眉,滿面得色,“那當然,小表妹多可愛啊,不過,你這種不解風情的木頭樁子是不會懂的?!?/br> 聞言,沈惟錚皺了眉,“唐淵,你說話行事最好注意些分寸,雖然她看起來小,但到底已經十二歲,她不是你那些堂妹表妹,行事太過肆無忌憚,小心徒惹傷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