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可這一瞬間,她聽到了來自友方的支援,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軍奮戰,在這片城墻的背后,有千軍萬馬……是她的同伴。 林菁身邊的壓力略有減輕,她正好窺見有一處打頭的士兵似乎有些畏首畏尾,當下決定把他當做突破口,她輕身一躍,踩在一個人的刀尖上,手上橫刀先劈向那個士兵,只要把他砍倒,從后面第二個垛堞口沖出去,她就能想辦法回到己方云梯上。 可就在她的刀將要劈到對方面門的時候,她突然從對方的頭盔的反光地方,看到了一抹雪白的亮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急忙轉身,便將有一名黑衣短打、頭和臉都蒙著黑布的人出現在她的后方。 這人拿著的武器是一柄幾乎彎成圓形的刀,林菁心中一涼。 這是西域的武器,昭武九姓和大食人都擅長這種彎刀! 霍九代表的昭武九姓應該不會讓刺客支援朔方城,那就只能是大食了! 這一刀的軌跡極其詭異,林菁根本躲不開,她當機立斷,反而不躲,仍舊把那士兵劈翻,然后便感覺脊背被利刃撕裂了。 她立刻提起內勁,幾乎把自己所學的輕功提升到極致,去逃這奪命的一刀! 彎刀從脊背切進皮rou,劃開了她的肌理,在躲避的過程中,原本能刺中后心的刀刃滑了一下,從后心上方舔著心臟劃下,一直到林菁的坐肋下方,穿過了她的腋下,釘在了城墻上。 這一刀,差點卸去了林菁的半個膀子! 林菁什么都顧不得了,她正好是左手拎著彭大春的頭顱,右手的橫刀一扔,換了龍雀,她翻出了垛堞,直直地從城墻上墜了下去。 她想用龍雀扎在城墻上,讓自己墜落的勢頭減緩。 右臂中了箭,左邊臂膀受傷,在這種下墜的情況,別說使勁,連保持平衡都難。 她只能憑借記憶,記下了下面城墻上幾個踏蹶箭所在的方位,用腳來改變方向,感覺到自己腳下踩到了東西,可沒做停留,向下的沖力讓她直接把那支踏蹶箭踩斷了。 但她終于找到了方向,身形騰挪,又踩上了一支踏蹶箭。 就在她以為自己踩穩的時候,便聽到下方一聲驚呼。 “將軍小心!” 她來不及反應,便覺得肩膀受了一箭。 城墻上的追殺隨之而來! 林菁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 她知道自己可能失血太多,本來就中了箭,還要在城墻上逞威風殺人提頭,被人差點剜了心,還又中了一箭。 但是,真他娘的過癮??! 我登上了別人上不去的頂峰。 我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風景。 我殺了別人殺不到的人。 我逞了別人逞不起的威! 林菁的眼睛已看不清下面的路線,只能感覺自己離地面大約還有將近三丈,她削去了箭桿,彎下身子,隱約看到旁邊的云梯,也許跳過去不是死便是殘,也許抓住云梯就能活。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城墻下方被她帶來的親兵都已目眥盡裂,就在她下墜的時候,城墻上就像是在下淅淅瀝瀝的血雨。 等著接應林菁的是潘良、張彥祺、游震海、畢安年四人,讓他們沖鋒陷陣可以,可他們誰都沒那個輕功能翻上城墻上的踏蹶箭,因為朔方城的城墻實在太堅固,踏蹶箭根本鋪不成路,除了林菁,根本沒人能應付這些玩意。 “林菁!跳下來!” 有人騎著馬接近城墻,他銀甲紅袍,搭弦射箭,將幾支射向林菁的箭對沖下來,然后停在城墻下。 他張開雙臂。 林菁想都沒想,她堅持不下去了,身子一歪,從踏蹶箭上掉了下去。 第74章 清白 左平接住林菁, 他跟高手習過武, 知道該怎樣卸力, 順著沖勁兒倒了下來,讓大地承載力量, 然后抱著她就地一滾,撐起身體的時候,發現了她身上的血。 “把車板推過來!”他大喝一聲。左平的親兵陣容自然強大,發現自家主將沖出去之后, 就有人準備好了接應。 左平將林菁放在車板上,發現她還死死抓住彭大春的頭不放手。 他附身過去拍了拍她的臉頰道:“算你的軍功, 把它交給我?!?/br> 林菁才松開了手。 用馬拉車太顛簸,左平手下四名力氣大的親兵套上了車, 拉著他們往營地跑。有人在左平身邊低聲道:“將軍現在回去, 陸將軍那里恐怕不好交代?!?/br> “無妨,這次攻城最大的收獲,已經在這里了?!?/br> 林菁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渴水的魚,周身都冷得厲害。 “真冷啊……”她低聲道。 左平扯了干凈的布條, 一邊給她簡易地包扎傷口,一邊哄道:“別睡, 林菁, 你知道這顆頭值多少軍功嗎?” “不知道?!?/br> 他難得溫柔地笑了笑:“夠你升一級的了,等打下朔方城, 你說不定就要跟裴景不行平起平坐了?!?/br> “那就太好了,我……也想帶更多的兵?!?/br> 因為失血, 林菁的思維沒有平時那般敏捷,順著左平的話說下來,竟多了幾分嬌憨之感。 左平臉上還是笑著的,但他心里卻慌成一團,林菁左邊身體的血因為裂口太大,一直止不住,他跟親兵道:“速回營地叫醫官來!對了,開我的箱子,把家里帶來的藥統統拿過來?!?/br> 林菁反而還安慰他:“我沒那么脆弱,大食的彎刀使的是刀尖上的功夫,只要盡量拉開距離就行了……我沒被傷著內臟,灑點止血粉就行了?!?/br> 她知道自己的傷最主要是失血問題,這種皮外傷看著可怕,卻比傷到內臟好多了,因為練武容易受傷的緣故,她看過前朝太醫博士巢元方的《諸病源候論》,還有《劉涓子鬼遺方》這類外傷書籍,一想到要用針線去鋒腸子,還要打結……便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她也是有害怕的東西的。 左平緊緊抿著唇,好久之后才道:“我當初不該答應你的?!?/br> 林菁昏沉沉的,她摸索著找到了左平的手,在上面拍了拍以示安撫,勉強扯了扯嘴角笑道:“戰場刀尖無眼,怎么會有萬無一失的好事?如果沒那個大食人,我一定全須全尾地回來……嗯,既然有大食人在摻和,局勢不明朗,你要上奏啊……” 左平嘲笑她:“流著血,cao著心,你可比我這個軍使還要盡心了?!?/br> 林菁特別皮實地回道:“承讓承讓,你打不贏的話,我這一刀可就白挨了……” 左平氣笑了,他看到取藥的親兵已經帶著醫官返回,立刻下令:“停下,立刻搭帳篷?!?/br> 他這一動作,身邊足有五十來個親兵下馬,幾個來回便搭好了帳篷,他抱著林菁進去,那醫官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在右威衛的軍營里有年頭了,看到這一身血連眼都不眨一下,探查了一遍刀口和箭傷,便道:“得先清洗傷口,然后再縫合、敷藥,你們幫她把衣服剪下來?!?/br> 左平當時就愣了:“剪什么?” 醫官道:“把上半身都露出來,不然怎么纏繃帶?”@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左平旁邊的親兵也有點不習慣,咽了咽口水道:“這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醫官慢悠悠地道,“我還給馬縫合過傷口呢,不想治傷就別受傷啊,不想受傷就別來軍營啊,對不對?既然來了軍營,就該有覺悟了吧?” 林菁強撐著坐了起來,她一邊解護體皮甲一邊道:“說得有理,我自己來?!?/br> 她一動,血又往外涌,看得左平眼皮一跳,他對醫官道:“把藥箱留下,你們都出去?!?/br> 醫官也不樂意給女人看病,萬一被賴上可就沒完沒了,左平的話正中他下懷,立刻打開藥箱把該用的工具準備好,然后便出了帳篷。 左平的親兵自不用說,心里都有點明白怎么回事,在外面把帳篷圍了個水泄不通,把潘良他們攔在了外面。 林菁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她再不敢動作,看著左平把剪刀、烈酒、針線放在托盤上,又從親兵取來的藥箱里拿出兩罐瓷瓶,走到林菁身邊坐了下來。 左平道:“我學過處理傷口,醫官也未必會比我更細致,由我來,可好?” “好?!绷州紵o所謂。 他沿著林菁的領口向下剪,手上很是利落,幾下便把林菁的外衣都剪開,除去了兩袖,眼前的姑娘便只裹著單薄的束胸,搖搖晃晃地看著他。 “沒事,不用你負責,隨便看吧……”她疼得咬牙,“你下手可要仔細點,別縫歪了?!?/br> 左平深吸一口氣,他冷不防地伸過手,扣著她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盡量不去看林菁隱匿的胸前風光,只從她背部剪開了束胸,扯下來丟在一邊。 他沒好氣地道:“我知道你不用人負責,可如果你想的話,選我總比選那個醫官強吧?” 林菁忍不住笑了:“你看他那樣子,孩子說不定都有好幾個了,我還要他負責不成……左平,我不在乎什么清白不清白的,按照世人的標準,我也早就不清白了?!?/br> “別亂說?!弊笃嚼淅涑馑?,一只手毫不客氣地用烈酒清洗她傷口,在她嘶嘶呼疼的時候,另一只手按在她背上,制住她疼極的生理反應,免得扯動傷口。 林菁的頭抵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她拼命想一些別的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哆哆嗦嗦地道:“我沒亂說,我啊……從小就有師父教我武功,你也學武,師父要矯正姿 勢的對吧?摸摸碰碰在所難免,我在乎么?長到十五歲,奉命進了幽州大營,有人要殺我,還不是被我出手制服了?我還抱著那蠢老虎的腦袋往地上摔呢!再然后去 了甘州,金山腳下,一身亂七八糟的小皮外傷,是一個大叔為我料理的傷口……”她眼神有些渙散,說不下去了。 左平喜歡聽她說他不知道的這些事,而且接下來是最疼的縫合傷口,他有意引導林菁轉移注意力,便繼續問道:“然后呢?” 他一針刺破皮rou,林菁倒抽一口冷氣,她伸出手抓住左平束甲的腰帶,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好半天,林菁才繼續說道:“那之后,我去找了一個人,我一步步接近他,欺騙他,直到被他抱在懷里的時候,才用刀子逼住了他?!?/br> 左平總結道:“狠心的女人?!笨烧Z氣分明是溫柔的,他明白林菁跟他說這些,也是讓他不要介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真是個傻丫頭。 林菁哼哼了兩聲道:“是啊,后來就有了報應,甘州被圍,我想生擒主將,卻遇到埋伏,被人帶上了合黎山,他鎖了我的xue道,想讓我為他生個孩子……” 左平心里一緊,他沉聲道:“你不喜歡的,可以不用說?!?/br> “沒什么大不了的,正巧他選的位置不好,偏偏是人家的房子,所以我又被人救了,”林菁一只手攀在左平脖子上,抬高身子方便他往下走針,忍著這份刻骨銘心 的疼痛,她低聲道,“清白這狗屁東西,與之相比,我更在意的是親事,這一輩子,誰都別想用手段來拿捏我的親事,我什么都不怕,也不在乎?!?/br> 左平手中的針微微停頓了一下。 他感覺林菁似乎猜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被她猜忌的感覺很不好受,他眼睛輕飄飄地看向別處,狀似不經意地道:“我聽說,你和裴三郎早有婚約?!?/br> “哦,那人是為什么告訴你這件事的呢?”林菁問的角度很刁鉆,疼痛到極致,她反而漸漸清醒起來。 左平將臉轉過來,他看著林菁的臉,因為處理傷口,兩人離得異常近,這幾乎是只有最親密的人才有的距離,他能看到她密而挺翹的睫毛,那一雙明凈似月的貓眼兒泛著疼出來的生理淚水,像是誘人墜落的湖。 他毫不掙扎,一字一句道:“因為他想讓我在你身邊?!?/br> 她輕聲問道:“是皇帝,對么?” 那一天,圣人召見了他,問了問他在右威衛辛苦不辛苦,然后便隨口提了幾句家常,最后輕描淡寫地道:“今日突然想起,裴家三郎也是到了說親的年齡,可惜那般好的兒郎,因為父輩的一句玩笑,現在還在等著那姑娘?!?/br> 左平笑道:“裴三郎竟然是個癡情種子,臣平時跟他頑笑多,倒是不知是誰家小娘子跟了他?!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說來你應該也認識,正是去了幽州大營的林氏女?!?/br> “這樣,真是萬萬沒想到?!弊笃叫闹姓痼@,臉上極力保持平靜,可那微不可查的細微表情還是被皇帝捕捉到了。 “那林氏女有幾分打仗謀略,幫著裴二郎立了不少軍功,這一次打朔方城,正好把她調去長澤,也讓朕看一看她究竟還有什么本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