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夢境離幻琉璃,一個個面孔從他腦海中出現,又消失。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太子妃身上。 太子妃出身大族,知書達理,端莊嫻熟,將東宮諸事打理的井井有條。 但再好又有何用? 他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 有了孩子,也不過是例行之事的意外。 他也在努力盡著父親的責任,畢竟,是他的血脈。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他有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期待,他的第一個子嗣。 不知會有幾分像他,也不知頑劣與否,血脈延續的喜悅,讓他憋悶的心敞亮了幾分。 這個夢,因這個孩子,總算圓滿結尾。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晨光熹微,陽光還是有些刺目,他瞇了瞇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適應過來。 他撐著身體坐起身,將凌亂的發用手指梳理好,也就是在這時,殿門被人從外打開,侍衛跪在他跟前,“殿下,陛下請您過去?!?/br> 他微微頷首,應了聲,仔仔細細地又將皺了一晚的外袍伸手撣了撣,確定儀表稍微妥帖一些才邁步出殿。 乾清宮之外,淮紹一已經等他許久。 太子想了幾刻,才隱約記起,今日是他進宮復職之日。 淮紹一著了御前侍衛一身深褐色官服,他的發高高束起,右手像是受了傷,他背在身后,太子瞧不太清楚,只看見他左手摸向了腰間佩劍。 他在太陽底下,一身挺拔,灑脫利落。太子不知為何,在他幽黑的眸子注視下,竟然安心幾分。 他啞然失笑,下意識想要揚手招呼一番,又猛然想到今日自己的處境。 前后侍衛緊緊跟著,雖然沒有動手押解,但實質上也著實差不了太多,他挪開了眼,準備啟步移向正殿方向。 “殿下可是有東西丟了?”淮紹一突然開口,讓太子已經邁開的步子停下。 淮紹一腳步聲淺淺,但如今聽起來,卻像是就敲打在他的耳畔。 他疑惑的望向淮紹一,卻也順應著他的話,回了聲,“你撿到了?” 淮紹一站定到離他五尺遠的地方,恭敬彎腰,將手上的東西遞上。 那是一塊美玉,通體翠綠,隱透紫紋,構成水滴狀,不是什么價值連城的物件,卻極為新奇。 宮中人盡皆知,太子素愛收集新鮮玩意。 太子朝淮紹一方向走了幾步,侍衛也跟了幾步,他沉聲,“這么,父皇還未說什么,本宮就已被你們判了罪了嗎?” 侍衛退后半步,垂頭道:“不敢?!?/br> 他故意厲著嗓子才堪堪叫他們挪后些許,不再耽擱時間,大步邁了起來,直到淮紹一伸出的手觸上他的衣料才停止。 他正要抬手去拿那塊玉,只見淮紹一側了身,與太子面對面,身形相合,分毫不差,完完全全擋了后面那群侍衛的目光。 他微微直了腰,將玉遞給太子的瞬間,靠近他的耳朵,輕聲說了句,“殿下,還記得我那日所說的嗎?您最想不到的,就是根源所在?!?/br> 他的眼眸與太子的對上,四目交織,他黑瞳清亮,隱現光芒。他無聲動了動嘴,好看的唇形聳動,露出些雪白的牙齒,一張一合之間,念出了一個名字。 “李威值” 他并未出聲,無聲之音卻直達太子心底。 言畢,他又重新躬身,將玉奉上,而后,轉身,離去。 他逆著清晨的光,臉上晦暗不明,連他自己都不肯定李威值到底做了什么,告訴太子的那些,只是希望他在無力扭轉乾坤之時,奮力一搏。 他皺了皺眉,能不能搏出一線生機,就完全是在賭了。 皇帝病了好久,近幾日才開始在乾清宮處理政務。只是今日不同,秉筆太監李威值批紅完奏章,遲遲等不到陛下再開口。 “陛下?”他開口喚了喚。 “我那逆子來了嗎?” 李威值抖了抖拂塵,將案幾擦拭干凈,“怕是已經到了殿外,老奴這就去看看?!?/br> 皇帝喝了口茶,臉色一變,李威值立刻會意,“老奴這就幫您換杯熱的?!?/br> 皇帝見他這副殷切模樣,感慨道:“你本不該還在朕身邊伺候,東廠提督當了這么久,還在朕身邊添茶倒水叫人笑話了。朕還沒在宮外賞你座宅子……” 李威值牽動臉上肌rou,十足的笑意,卻不過一分到達眼底,他尖細的聲音漂浮在大殿之中,“老奴打小就跟著您,伺候慣了,這一輩子,也就守著咱家皇上一個心愿,管他什么東廠提督,都是您給的。添茶倒水怎么了,老奴還給您捏背捶腿呢,他們要笑話,就讓他們笑話去?!?/br> 他當然知道皇帝愛聽什么,他也毫不避諱的只說些皇帝聽了喜笑顏開的話語。 這樣的奉承話,皇帝聽了一輩子,單單從這張嘴巴里說出來,就是可以讓他欣慰許多。 “太子殿下到?!?/br> 李威值“哎呦”了一聲,“這不就來了?!?/br> 皇帝臉色霎時間凝重起來,眼里布滿了失望,他沉聲開口,“讓周圍伺候的都散了,只留下你?!?/br> 李威值應了聲,出殿門時,正好與太子碰到一處。 他似乎是連裝都懶得裝,嬉皮笑臉的模樣又帶著陰森森的神色,“殿下請進,陛下等您良久了?!?/br> 太子陡然心里一涼,脊背之上爬上了密密麻麻的細汗,在見到皇帝鐵青的面孔之后,這層細汗又爬上了額頭,手心。 迎面一個茶杯甩過來,毫不留情的,正中他的額頭。 溫熱的血模糊了視線,他不能視物,卻依舊覺得那身龍袍晃眼。 他只聽得父皇怒吼道:“這皇位,你就這么渴望?!?/br> “以至于,要親手殺了你親身父親?!?/br>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傻乎乎暈乎乎太子小可愛~ 第43章 43.九妹 淮紹一單腳邁過門檻,就正面迎上了滿臉焦急的齊將軍。 他沉默不語,挪過另一只腳,抱拳行了禮,目光越過齊將軍,落在他身后那位衣著華貴,腰佩美玉的男人身上,他開口喚了聲:“楊大人”。 楊貢朝他頷首,側身為他讓了一個位置。 楊貢不似齊將軍焦躁,反倒目光淡淡,宮里一番腥風血雨直指太子,他卻完全沉住了氣。 楊貢楊大人有著國舅爺的名號,但依舊與榮國公一般,領了一個官大權小聽起來頗為厲害的閑職,架空了實權,收攏了兵權。 但其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暗樁交疊,即便是在皇帝的處處打壓之下,依舊不容小覷。 當今圣上十一歲始就繼承了大統,成年之前,前有攝政王把持朝政,后有太后管制教導,養成了個刻薄寡恩,猜忌暴躁的脾氣。 等他終于熬到將權利都納到自己手心之后,就再也不愿意交出去。年歲漸長,這種勢頭,不降反增。若不是西南一方部族混亂相攻,齊將軍手里的軍隊怕是也早早交納上去。 淮紹一斂了斂情緒,太子養成如今的性子,也有這嚴父一半的功勞。太子已然成年,卻遲遲沒有得到皇帝的準許來接觸朝堂之事。若不是此番圣體欠安,還不知道要待到何時。 歷練太少,今日之失,誰都推卸不了責任,包括這位楊大人。 淮紹一沉了聲,說出了這兩位都最為關心的結果。 “陛下有意廢黜太子……” 二人皆是聲色劇變,楊大人勉強穩住心神,“陛下何出此言?” 宮內封鎖了一切消息,若不是淮紹一已回御前伺候,根本得不到半點風聲。 但陛下又何嘗不知淮紹一與齊將軍的關系,任他知道這一切,轉而告知楊氏,予以敲打。 “陛下給殿下安的罪名是與榮王勾結,結黨妄行,行不軌之事,圖謀篡奪皇位?!?/br> “榮王?榮王埋伏加害太子之事人人皆知,怎么如今陛下會認為太子與榮王勾結?” 齊將軍皺著眉頭,廢黜太子動搖國本,來不得一點玩笑。 淮紹一抿緊了唇,想到那兒擺在太子面前的一樁樁所謂證據,不由的心里煩絮起來,揪得太陽xue發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解釋道:“錦衣衛從東宮搜到了殿下與榮王的書信往來,經再三比對,確是太子字跡無疑?!?/br> “單憑字跡如何定罪,殿下的字跡若有心,誰人都可以仿照?!?/br> 楊貢心意難辨,面上已滿是凝重之色,楊氏一族苦心鉆研良久,為的就是等到太子登基一刻,如今被人告知前功盡棄,哪里肯信。 “我記得,太子年幼頑劣被先生罰抄書,曾讓服侍他的太監代而抄之,那個太監定然會模仿他的字跡?!?/br> 淮紹一點了點頭,“昨夜東宮死的就是您所說的那個小太監?!?/br> 楊貢像是受到當頭一棒,站也站不住,在仆人的攙扶下,才堪堪坐在凳子上。 “這是,這是有人故意陷害!” “不止于此”,淮紹一嘆了口氣,“連同信件一齊被尋到的,還有藏在太子書房密處的藥物?!?/br> 楊貢與齊將軍皆倒吸了一口涼氣,淮紹一眼色一凜,唇角緊緊珉起,露出流暢尖削的下顎線,“陛下對自己這場說不清來路的病一直暗中調查,在東宮搜出的,經御醫診斷,的確會引起陛下身上的病癥?!?/br> 見楊貢還有話要說,淮紹一開口直接制止,所有的指證都□□無縫,接連緊密的寸寸刺傷太子,縱然白口,也莫辨。 “太子喊冤,說那些藥從未見過。被皇上宣來的太子妃,卻言這藥她曾經親眼見太子翻弄過?!?/br> 淮紹一閉了閉眼,黑瞳里眸光閃爍。最可怕的,就是枕邊人的背叛。 楊貢的那些氣定神閑在這一刻被打破,他大掌一掃,將桌上齊將軍收藏的上好的瓷器掃到地面,清脆的瓷器破碎聲讓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瑟縮。 他顫抖著指著那些破碎不堪的瓷器大罵,“混賬!混賬!” 越說聲音越小。 越說越無力。 這“混賬”之詞,也不知道是罵的誰。 齊將軍見他又朝著瓷器踱步而去,頗為rou疼的擋在了前,他抵住楊大人還要往前走的身子,勸慰道:“當務之急,還是要保住太子的命為上?!?/br> “儲君之位……勢必是沒辦法了,但是太子的命,還需要大人奔波啊。大人保重身體?!?/br> 齊將軍之話,瞬間點醒了楊貢,他喃喃道:“對,要保住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裕兒只要留住性命,自有東山再起的可能?!?/br> 他眼里的迷茫怒焰漸漸收攬起,他目光不自然的望向齊將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喪氣,“還得勞煩您陪我去一趟太后那里,如今,也就只有太后娘娘可以勸勸圣上了?!?/br> 齊將軍點了點頭,應了一眼,眼睛卻望向了淮紹一。 待準備好進宮的馬車,齊將軍拍了拍淮紹一的肩膀,壓低聲音道,“走吧,趁這個機會見見那小姑娘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