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夏季的天是極其善變的,前一刻還艷陽高照,下一刻就陰云密布。 雨落下來,陸政與蘇慕言還在傘下彼此對望,思緒不知飄向何處。大概風大了些,陸政手中的傘偏了下去,吹落在花枝上。 雨水落在臉上,身上,蘇慕言才回過神,抬眸,正對上陸政深深的眸子。蘇慕言想說:“去亭子里避一避雨吧?” 甫一張口,熟悉的俊顏壓了過來,蘇慕言的呼吸立時被陸政吞沒。 在雨里接吻什么感覺? 夏季的衣料單薄,很快就濕透了。蘇慕言的身子被陸政緊緊地箍在懷里,她的頭發,臉上,眉睫上全是雨水。她的雙手顫巍巍的纏到陸政的腰上,他的身上已經濕透了,長衫緊貼著皮膚。她用盡了全力抱緊他,閉上眼,總覺得會有下一刻,雷劈下來,終止了她的人生。 她的回應雖算不上熱情,卻像炸開的煙花般,讓陸政心花怒放。他的舌糾纏著她的,火熱的黏在一起,她的津液落入他的舌上,黏膩膩的仿若甘露。 陸政的手在她小巧的肩頭摩挲,若不是他尚有一分理智,怕是要在這煙雨蒙蒙中,與她做最親密的最美好的事。 遠處的宮人撐著大傘,避開了眼睛,誰也不敢上前打擾,可又恐陸政著涼,忐忑的心咚咚的跳著。 與宮人一同不知所措的,還有不遠處的涼亭里站著的女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的宮裙,清麗的臉上一片濕潤。 “娘娘,回吧?!闭鋬盒奶鄣膭竦?。 鄭書顏恍若未聞,一動不動的站著,仿若一尊雕塑。站在她身后,同樣不開心的還有李婧。 李婧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政,深情的,失控的,又極其珍重的模樣,與那晚冷漠孤傲的樣子截然不同??磥硭皇菦]有感情,而是只戀一人罷了。她有些嫉妒蘇慕言,能夠得到陸政全部的關注,連身世顯赫的皇后娘娘都不及。 蘇慕言睜開眼睛,雨幕中同樣看到了涼亭里的人。她們什么時候站到那里的?她竟然全然不察。 蘇慕言掙扎著推卻著陸政,陸政不耐的看她一眼,離開她的唇瓣,啞聲問道:“怎么了?” 蘇慕言指了指陸政的身后,囁嚅道:“皇后娘娘?!?/br> 陸政回身,隔著雨幕與鄭書顏對視。鄭書顏的臉上濕潤一片,就那樣倔強的望著他,不甘與傷心交匯,指甲刮在手背,用了力。 近處的宮人趕忙遞上傘,撐到陸政和蘇慕言的頭頂,陸政攬著蘇慕言,一步一步走向涼亭。蘇慕言的身上濕透了,在陸政的懷里瑟縮著身子。宮人遞上衣服,陸政裹在她的身上,幫她系了帶子,在她耳邊低語:“別怕~” 第82章 你是圣母么? 到了涼亭,蘇慕言從陸政的懷里出來,要給皇后行禮,被陸政的一只手托住,制止了她的行為。 蘇慕言意外的看了陸政一眼,忽而聽到對面鄭書顏的一聲冷哼。 鄭書顏給陸政行了禮,目光落在蘇慕言的身上,愈來愈冷。 “天氣突變,皇上淋了雨,你們這些婢女該當何罪?”鄭書顏鮮少動怒,今日陡然提高音量,嚇得一眾婢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大氣都不敢出。 蘇慕言知道,鄭書顏的怒火因她而起,即便陸政會護著她,她也不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蘇慕言欲跪,陸政一個冷眼過來,她怔忪了一下,便聽得陸政道:“這后宮雖是皇后做主,可正和宮的宮婢還是朕說了算。今日不過是朕興致來了,逛一逛后花園,沒讓他們跟著,誰也沒料到會突降大雨?!?/br> 鄭書顏知道陸政護短,冷笑道:“正和宮的事妾是逾越了,可皇上是妾的夫君,是天下之主。愛護龍體是他們的職責,他們做宮婢的眼看著主子淋雨,卻不上前遞上傘蓬,也不知帶主子躲雨,這等護主不力,便是失責?!?/br> 陸政道:“該賞該罰,朕自有定論。雨勢小了,朕要回宮換衣服,就不與皇后在這里爭論了?!闭f著拉了蘇慕言的手要走。 鄭書顏又氣又哀,失聲叫道:“政哥哥~” 陸政頓了頓,回頭,語氣軟了許多,道:“天氣多變,皇后還是回中宮吧?!?/br> 鄭書顏道:“中宮冷清,妾一個人回去有何意義?” 陸政蹙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李婧,李婧因著陸政的注意,睜大了眼睛,心底一陣雀躍,臉上有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朕看你甚是喜歡李二小姐,李二小姐擅彈唱,有她作伴,想來也不會寂寞?!?/br> 鄭書顏聞言,悵然的望著陸政。若不是他把李婧帶進宮,她又怎會留她在身邊? “書敖快回來了~”陸政淡淡的笑了笑,鄭書顏因他突然提到哥哥,怔了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回來,朕會好好賞他?!闭f完,牽著蘇慕言走出涼亭。 “蘇jiejie~”李婧焦急的叫道,生怕蘇慕言受了皇上的寵愛,將她忘了。 蘇慕言駐步,回頭,隔著雨幕望著李婧,李婧的眼神里充滿了希冀。 蘇慕言正苦惱著,忽聽得陸政在耳邊低語:“你敢帶著她試試!” 蘇慕言回眸看他,陸政的眼神里露著兇光?!拔視屗烙J覦君王的下場!”說著猛地一拽蘇慕言,往前走去。 “可她是我帶來云都的啊~”蘇慕言被拽的趔趄,陸政索性抱起她。 “我自有安排,你別添亂?!彼诘?。 蘇慕言被他抱在懷里,因為淋了雨,身子有些冷,靠近他懷里的那一刻,總算暖了過來。 “陸政,書顏會恨我?!彼局厍暗囊陆?,想到剛剛鄭書顏看她時的怨毒眼神,不由得一凜。 “你是圣母么?誰都不想得罪,所以要把我讓出去?言言,你不要忘了,害死你娘親的兇手,是鄭嬤嬤,鄭嬤嬤是書顏的乳母,你就一點都不怨書顏?” 蘇慕言沉默,說不怨是假的,鄭書顏對鄭嬤嬤的維護,她看在眼里,若不是書顏阻攔,她就可以為娘親報仇了。 “鄭嬤嬤于書顏如親生母親般存在,鄭嬤嬤死了,你以為書顏不會恨你?你總是把我當敵人,把身邊所有人當好人,言言,你確定你就沒有看走眼的時候?” 蘇慕言怔怔的望著陸政,她那時恨陸政,恨的太狠了,所有的不幸,所有的罪孽,統統算在他身上。她那時明明念著秦豫,卻被陸政占了身子,因為陸政寵幸了她,娘親就被害死了。那時她寧愿相信鄭書敖鄭書顏,也不會相信陸政。 鄭書顏答應幫她逃走,她做到了,卻沒問她能逃到哪里?那時她懷著孕,原本不想去找秦豫的,可迷迷糊糊一覺醒來后,她就回到了秦豫的身邊。鄭書顏幫了她大忙,讓她立刻就找到了弟弟,可鄭書顏也讓她遇了難事,她懷著孩子回到了秦豫身邊。 陸政沒告訴她,她原本是不能懷孕的,她的飲食里被人下了藥,每次他與她歡好后,都有人處心積慮的喂她吃下避子的藥。若不是他及時發現,后果不堪設想。她總說他殘忍,動輒就處罰宮婢,可她不知道的是,他罰的那些,大多是要害她的。 宮里都說皇上嚴苛,正和宮的宮婢都由他親自挑選。他不過是因著她,才對進來正和宮的人精挑細選,嚴苛把關罷了。 陸政未把這些事聯系到鄭書顏身上,因為他了解書顏,她心高氣傲,也算良善,斷不會用這些下作的手段??伤哪赣H是個狠角色,又是一個膽大的人,深宅大院出來的婦人,沒些手段是做不得主母的。 回到正和宮,陸政抱著蘇慕言直接進了湯池。瑾如守在外面,守了很久,直到天黑下來,才見陸政穿了衣服出來,懷里抱著昏昏欲睡的蘇慕言。 蘇慕言困頓的已經沒有心情用膳了,都是陸政一口一口硬喂進去的。瑾如偷偷的瞄著陸政的臉色,他這幾日仿佛遇到了喜事,喜悅之情掩都掩不住。 蘇慕言又做噩夢了,夢見娘親死的那日。她剛從正和宮出來,遇到鄭嬤嬤,鄭嬤嬤命人攔住她,要扒她的衣服,嘴里罵著她:“下賤的東西,成日里勾引皇上,狐媚子出生,怎與端莊的皇后娘娘相比?快扒了她的衣服,讓大家都看看她身上的痕跡,嘖嘖,掩都掩不住了。 她拼命的掙扎,哭喊,那些人的力氣很大,眼看著就要脫下她的外衫,她的娘親忽然沖了過來,與那群女人撕扯。那群女人猙獰著面孔,將她的娘親制住,拖到了湖邊。 蘇慕言已顧不得自己,覺察出她們的意圖后,崩潰的大叫:“不要,不要,放開我娘親,求求你們,放開我娘親?!彼目耷?,成為那些女人的笑柄,鄭嬤嬤猙獰著面孔,打了她一巴掌,啐道:“賤人,仗著皇上的恩寵這般欺負皇后娘娘,你當鄭家是死的么?”說著扒了她的衣服,讓她光著身子暴露在眾目睽睽下。周圍響起陣陣嘲笑聲,蘇慕言顧不得羞恥,最讓她掛念的是娘親。她求她們高抬貴手,她們不聽,她眼睜睜的看著娘親被扔進冰冷的湖里。 “娘親——”蘇慕言哭著醒來,陸政的手撥開她汗濕的發絲,溫聲道:“做夢了?” 蘇慕言不說話,夢里的遭遇仍讓她心有余悸。她的臉上還掛著淚,陸政盯著她,輕嘆一聲,把她按進懷里。 “做了什么夢?和我說說?”他一只手臂攬著她,一只手臂輕輕地拍著她的后背。 蘇慕言搖搖頭,悶在他的懷里默默流淚,手指緊緊地抓著他的胸襟。 陸政淺淺的吻著她的額頭,似是安撫。半晌說道:“中秋節,我陪你回蘇府看看?!?/br> 蘇慕言聞言,緩緩地抬了頭:“可是當真?” 陸政點頭:“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蘇慕言聽了,沉默下來,似是真在思考他可有騙過她的話。 “是不是又夢到了你娘親?” 蘇慕言點點頭,淚水再次涌出來。 陸政輕嘆:“人死不能復生,你若是想她,過些日子我陪你去給她上墳?!标懻胫?,看來要請人給蘇夫人超度超度,莫要再讓她掛念女兒了。 夏末,鄭書敖回朝。 陸政率百官在宮外迎接,鄭書顏也位列其中。秦氏余孽被誅,百官聞之大快,可鄭書敖仍是心事重重,臉上不見喜色。 陸政單獨召見鄭書敖,他甫一見陸政,便跪下請罪。 原來,宜都城破,凌靜戰死,秦豫一把火燒了驛館,大火過后,鄭書敖未發現疑似秦豫的尸體。 陸政道:“狡兔三窟,從宜都逃出去又能逃到哪里?” 鄭書敖沉默不語,宜都與伏國比鄰,本來他追到伏國邊境,想繼續探查,卻被伏國士兵制止了。 陸政輕笑:“他這十多年的太子不白當,倒是仍有人買他的賬?!?/br> 鄭書敖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什么,陸政瞧他一眼,淡淡道:“你剛從戰場回來,舟車勞頓,先回府里歇息,見見丞相與公主。晚上朕在宮里設宴,為你接風洗塵?!?/br> “臣謝皇上厚愛?!?/br> 鄭書敖離開,陸政站在大殿內,神情肅穆,站了許久,才想起該是回正和宮一趟。 蘇慕言一早就聽說了鄭書敖平叛回朝,整個宮里都是喜氣洋洋的,宮人們奔走相告,說是鄭大將軍打了勝仗,晚上皇上要在宮里設宴。 鄭書敖打仗,與她無關,可不知為什么,她仍是覺得心神不寧的。 他死了么?她惴惴不安的想,他若死了,她是不是覺得痛快了,覺得終于為皇兒報了仇?可為什么她心里會那么難過?為什么心會疼? 陸政進來時,宮婢通報了,可蘇慕言尚在神游,并未聽清宮婢說了什么。 陸政進來時,看見蘇慕言失神的模樣,蹙了眉。 “你哭了?” 壓抑的男聲在耳邊響起,蘇慕言慌亂的偏過頭,避開他探究的目光,說道:“沒有?!?/br> 陸政站在她的身側,仔細的瞧著她微紅的眼睛,冷聲道:“為他難過?” 蘇慕言輕輕地搖頭,囁嚅:“沒有?!?/br> 陸政抿著唇,眼神直直的落在她的臉上,深邃而探究。半晌聽見他說:“言言,能為皇兒報仇,你開心么?” 蘇慕言身子一震,緩緩地抬頭,眼中水霧一片。陸政眼神嗖然一冷,悵然道:“你為他哭了?!?/br> 蘇慕言咬著唇,心中萬千情緒。曾經她拿著匕首要置秦豫于死地時,那般決絕,那般狠心??扇缃衤牭剿懒说南r,卻這般難受。原來,恨一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會變淡啊。 大約是天氣開始轉涼,蘇慕言忽然感到身上一冷,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山袢罩形?,她坐在廊下賞花的時候,婢女還在為她搖扇呢。 陸政望著她,終是沒把實情告訴她,也許讓她以為秦豫死了,是件好事。 陸政的手輕撫到她的臉上,將那兩行晶瑩擦掉,喃喃道:“言言,就當是為皇兒報了仇,我們把過去忘了吧?!?/br> 蘇慕言沒說話,明明睜著眼睛在看他,他的樣子卻越來越模糊。 陸政又說:“晚上為書敖設宴,你去不去?” 蘇慕言搖頭,她去算什么?去問他秦豫是怎么死的么?她不要去,不想見鄭書敖,也不想見文武百官。 陸政點點頭:“也好。言言,不要胡思亂想,再有幾日,我陪你回蘇府?!彼按饝?,中秋節允她回家。 蘇慕言點頭,她太想家了,想爹爹,想娘親,想慕云,想家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