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發是在幾分鐘之后到家的，俞錦繡抬起眼，他立馬別過臉去。俞振發是心虛的，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揭破了這層遮羞布的人是自己的女兒，他羞愧難當，卻不再氣急敗壞。

    就像是突然從一片混沌之中掙脫出來，他已然清醒，只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面對之前犯下的糊涂賬。

    看著俞振發別扭的神態，俞錦繡不動聲色，心底卻難免酸澀。

    祖孫三代坐在沙發上，之間隔著距離，誰都沒有主動開口。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陳婉妹還在忙活，從廚房出來的時候，她端著一碗餃子，“爸，中午我沒買菜，您先湊合著吃一點吧?！?/br>
    俞老爺子從陳婉妹的手中接過搪瓷碗的時候，不經意掃了她一眼。

    陳婉妹的眼睛很紅，分明是哭了一整夜，此時整個人都是浮腫的，誰都能看得出來她一宿沒睡。

    在她失眠一整宿的時候，俞振發在做什么？他在陳秀蓉家里呼呼大睡！

    想到這里，俞振發突然站了起來，猛地就跪到陳婉妹的身前，“婉妹，是我對不起你。你要打要罵都行，就是別不說話?！?/br>
    “沒什么好說的了，咱們離婚吧?！标愅衩脟@了一口氣，似乎將千斤重的擔子卸了下來，她對俞老爺子說，“爸，今天特地請您過來一趟，就是為這么一件事。這日子肯定是不過了，就當我不懂事，您心里別難受?！?/br>
    第一百八十九章逆來順受

    第一百八十九章逆來順受

    陳婉妹這話說得云淡風輕的，別說俞老爺子了，連俞錦繡都不敢相信這番話出自自己mama的口。

    陳婉妹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俞錦繡懂事之后看著她為這個家做牛做馬，還曾經表達過好些次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無奈。她的確知道這次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只是，她沒想到陳婉妹居然如此當機立斷。

    一時之間，俞錦繡又驚又喜，她的眼睛一亮，看著陳婉妹說道，“媽，你決定了？”

    在俞錦繡看來，現在選擇分開肯定會像撥筋抽骨一樣疼，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只要真正過了這個坎兒，陳婉妹不會過得比現在更差。

    “婉妹，是我混賬，我知道我做錯了。這件事情，你們母女倆給我留了面子，現在再給我留一次機會，行不？我不會再做對不起這個家的事情了?！庇嵴癜l艱難地開口，他以為自己不善于道歉，可現在，每一個字從他口中緩緩而出的時候，都顯得無比順暢。

    原來他并不是不懂得怎么道歉，只是過去在面對著妻子時滿心的優越感讓他不愿意道歉。他為什么要向陳婉妹賠不是？他是丈夫，他是一家之主，過去不都是以夫為天的嗎？

    過去的種種想法似在一夕之間全都被推翻了，現在的俞振發就像是整個人被抽了魂，他無力地看著妻子，又下意識將目光落在女兒的臉上，希望她能幫自己說說話。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可俞錦繡不是沒給過他機會。

    一開始，俞錦繡就在提醒他，字里行間的意思是讓他懂得珍惜現在的家，珍惜家里的美好，可他沒有聽。后來，她用林小婉的事去警告他，她告訴他，如果他們再繼續做傷害陳婉妹的事情，她絕對不會輕饒。再之后，陳婉妹在俞承國的婚禮當天被陳秀蓉氣得暈倒，他卻在數落她給家里添了晦氣，最后甚至跟著陳秀蓉去了招待所，做了一些不能回頭的事情。

    現在想一想，他的確混賬。

    其實他們父女的感情一直很好，可經過了這次的事情，俞錦繡看著他的眼神中像是覆蓋了一層冰霜，再也沒有過去的溫度。

    俞振發悔不當初。

    “錦繡，你幫我跟你媽說說。你說爸這次知道錯了，別……”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俞錦繡淡淡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打斷了他的話。

    她嘗試過挽救的，挽救這個家，挽救父母之間岌岌可危的感情。

    陳婉妹從沒有虧欠過他半分，可是，當他和陳秀蓉打得火熱的時候，心底可曾考慮過陳婉妹的感受？

    即便此時俞振發臉色難看了，腰板也不直了，俞錦繡仍舊沒有半點心軟。

    正僵持著，俞承國和俞承光也到家了?，F在的通訊比過去方便了很多，老爺子想要喊他們回來只不過是一個電話的事。三個孩子都在場，俞老爺子才開始說話。

    “這件事情我前因后果我都已經知道了，婉妹不容易，出了這么大的事情，還得考慮我的感受，生怕氣壞了我這個老東西?！庇崂蠣斪诱f話的速度很慢，語氣也不重，幾個孩子們幾乎是豎起耳朵聽，生怕錯過了什么。老人家說著，冷冷地將目光落在俞振發身上，“你呢？這么大年紀了，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做出這樣的混賬事，還要你媳婦給你兜著？”

    在等待老爺子繼續開口的沉默之中，沙沙作響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老爺子將另一張紅紙直直地丟到俞錦繡的面前，“錦繡，你做這么多事，圖什么？”

    即便陳婉妹鼓足了勇氣，可到底不知道應該怎樣把話和老爺子說清楚。昨天夜里，俞錦繡在極度憤怒寫下的第一張原稿還在，上頭指名道姓寫了俞振發和陳秀蓉之間的骯臟齷齪。陳婉妹解釋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把這張紅紙交給俞老爺子。

    老爺子捏著紅紙的手都在抖，他沖著俞錦繡質問道，“你爸做的事情固然有錯，你就干干凈凈了？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就這樣將這件事情公之于眾，你是想要對付你爸，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俞錦繡就這樣變成了俞老爺子眼中的白眼狼，她平靜地聽完這一番指責控訴，淡淡地說道，“爺爺，我還嫌這事情鬧得不夠大?！?/br>
    話音未落，老爺子已經將紅紙捏成了一團，直接砸到地上。俞承光看了哥哥一眼，直接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撿起紅紙。

    他輕輕展開紅紙的時候，俞振發是想要阻止的，可話語在嘴里面轉了一圈又一圈，終究沒有出口。

    在俞錦繡的心底，俞承光是個孩子，可此時這個俞錦繡口中的孩子將折皺的紙張上的每一個字都看得清清楚楚，逐一消化?？赐炅?，他把這張紙遞給了俞承國。

    俞錦繡在心底喟嘆。

    這件事情造成的傷害不可能在她的掌控之中，即便陳婉妹迫切地想要隱瞞這個事實，希望將自己的苦頭往肚子里吞，可是該鬧大的時候，還是得鬧大。

    俞承國和俞振發面無表情地看完俞錦繡寫的每一個字，陳婉妹啞著聲提醒，“錦繡沒有指名道姓，這是之前打的草稿?！?/br>
    在這個時候，是否指名道姓有這么重要嗎？俞承國和俞振發消化著俞錦繡寫下的每一個字，沉默無言。

    老爺子怒火中燒，“俞錦繡，你究竟是不是姓俞？哪個姑娘家像你這樣愛折騰事的？非要鬧得家務寧日才安樂？你希望你爸媽離婚，你考慮過他們倆的感受嗎？你媽這樣大的年紀了，又沒有謀生能力，現在離開，她吃誰的，喝誰的？”

    俞老爺子說的每一句話都顯得這么不動聽，俞錦繡看著他，面不改色道，“爺爺，我mama并不是沒有謀生能力，‘老陳快餐’整家快餐店都是我媽撐起來的，她能靠自己賺的錢供自己吃喝，這沒有任何問題?！笨粗崂蠣斪映榇さ淖旖?，俞錦繡的眼底沒有任何的情緒，一字一頓道，“當然，他們是否離婚，從來都不是我說了算的，我尊重我的mama?！?/br>
    第一百九十章問心無愧

    第一百九十章問心無愧

    陳婉妹一聲都不吭，她抿著唇，心底像是涌上一陣血流，向著她的頭頂往上沖。

    這么多年了，她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少，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由始至終，她從來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這個家的事情，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不起俞振發的事情，她問心無愧。

    可是，原來并不是只要腳踏實地干活，就能得到好的回報。

    俞振發做的事情已經觸及到了她的底線，俞老爺子卻還是站在他那一邊。也對，即便口頭上數落著自己兒子的不是，可真到了要離婚的節骨眼上，老爺子必然是站在俞振發這邊的。

    孰輕孰重，俞老爺子心里清楚著呢。

    七八十年都走過來了，老爺子并不覺得俞振發做的事情天理不容，古時候還三妻四妾呢，也不見人家原配這么起勁！

    說來說去，還是俞錦繡不好。這丫頭小時候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總是咋咋呼呼的，什么事情都愛強出頭。眼下這丫頭長大了，之前因為和那個農村小子的婚事鬧得滿城皆知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攛掇著自己的父母離婚！

    俞老爺子越想越憤怒，“你當然沒有資格過問他們要不要離婚這回事！”

    “是的，”陳婉妹平靜地接下他的話，“只有我自己有選擇的權利。振發，我們離婚吧，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沒有圖過你什么。離婚了也一樣，這套房子先給我，我倆分開，孩子都長大了，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我沒有任何意見?？觳偷暌恢痹谶\營，將來要是掙錢了，我會重新買一套房子，到時候再把房子還給你?！?/br>
    陳婉妹這話說得決絕，仿佛根本就沒有給俞振發任何反駁的機會。俞振發抿著唇，許久之后，才嘆了一口氣，“我還信不過你嗎？”

    陳婉妹張了張嘴，把臉轉了回去。

    心頭始終堵著一口氣，明明是委屈的，可又抒發不出，就這樣憋著憋著，她就成了最憋屈的那一個。

    眼看著陳婉妹和俞振發都要達成離婚共識了。俞老爺子猛地一拍桌子，厲聲道，“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離婚也是！現在孩子都長大了，你們說離就離，有沒有想過孩子們的感受？”說著，他瞇了瞇眼，將目光落在俞承國和俞承光的身上，“家里出了問題，就不要這個家了嗎？你們的meimei在胡鬧，你們也跟著胡鬧？”

    俞老爺子是個知識分子，但這也沒有改變他重男輕女的事實，此時他看著俞承國和俞承光兄弟倆，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一個家里，當然是男人說了算的，女人再有能耐，能撐起半邊天嗎？他這孫女就是從小刁蠻任性慣了，還真以為自己能頂事兒！

    俞老爺子看了兄弟倆一眼，又對俞錦繡說道，“這件事情不是你們兩個女人說了算的。你現在攛掇他倆離婚，有沒有想過你兄長的意思？有沒有想過你弟弟的意思？”

    俞錦繡終究會嫁人的，嫁了人，這個家就成了她的娘家。俞老爺子不相信俞錦繡就真的這么強大，可以無視自己的哥哥和弟弟，無視自己的父親。

    俞老爺子擺明了是在向俞錦繡施壓，眼看著此時這個女兒是唯一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陳婉妹的心中也有些酸澀。女子本弱，為母則強，她早就已經明白這個道理，又怎么可能忍心女兒一個人用瘦弱的身體為她遮擋著風雨？

    “爸，這是我最后一次這么喊你了?！标愅衩蒙钗豢跉?，說道，“也許對你們老一輩而言，婚姻就是顏面，必須得死守著不放，生兒育女，一輩子兜兜轉轉的，也就過去了。其實過去我也是這樣以為的，但現在我不這么想了。我已經四十多歲了，說老不老，說年輕當然也不年輕了。以前總是為三個孩子而活，為丈夫而活，我都快忘記自己心安理得得生活的滋味是什么樣了?，F在終于到了這個時候，那天陳秀蓉說的話也提醒我了，振發身邊總會有個人的，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既然如此，我就不做牛做馬了?！?/br>
    四十多歲的年紀，很可怕嗎？過去陳婉妹總覺得自己這把年紀了，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好活歹活都是這么活，瞎折騰個什么勁兒呢。

    可是這段時間，她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她去買菜，給客人們做菜，大家都說她做的菜很好吃，院子里的大媽們還指望著她能給一個工作的機會。這些新鮮事兒都是在一時之間涌入她的生活中的，她還沒徹底適應，可已經品嘗到了被重視的滋味。

    原來她的存在是有價值的，這是這段時間以來陳婉妹唯一的感受。

    因此，過不下去了，那就別過了，她還有大把時間，不想浪費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了。說來諷刺，她勤勤懇懇照顧了將近三十年的丈夫，到了現在，竟然是她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一個部分。

    陳婉妹說了這么一通話，兄弟倆如坐針氈，他們的臉色變得極差，分辨不出是什么情緒。俞振發顫抖著聲音說，“不會的，我不會跟那個女人有瓜葛了。她就是騙我，利用我而已！”

    陳婉妹笑了一聲，“不要緊的，那是你們倆的事?！?/br>
    說句真心話，那天陳秀蓉跑來告訴她自己已經懷孕，在那個當下，陳婉妹的確是無法接受。他們的孩子都這么大了，這么時候突然冒出個同父異母的弟弟meimei，算個什么事？可是現在，她明白了，那都是人家的事，她沒必要管得這么寬！

    陳婉妹看起來已經豁然開朗，俞老爺子逼視她，“是誰教你這么自私的？你自己不想過了，那就不管這個家的死活了？承國還年輕，他的前途無可限量，就為了你的自私，他得背負一個難聽的名聲嗎？承光還小，將來總得娶媳婦兒，親家要是聽說他的父母離婚了，指不定以為這是多不正經的人家！這婚還結不結了？”

    這究竟是誰比較自私？俞錦繡幾乎要笑出聲來。

    “你就這樣擅自妄為下去吧！小心將來你兩個兒子壓根不搭理你，我就看看你的晚景有多凄涼！”

    俞老爺子惡狠狠地撂了狠話，卻不想自己這話還沒說完，俞承國已經開口把他的臺給拆了。

    “爺爺，不要給我扣這么大的帽子。我尊重我媽，她想要離婚也好，不離也罷，我都站在她這一邊?！鳖D了頓，他漆黑的眸中藏著決然，“不過，最好還是離了吧，因為我希望她能過得更快樂?！?/br>
    第一百九十一章時代的變遷

    第一百九十一章時代的變遷

    俞承光也點點頭，“這么多年，爸媽之間的感情究竟怎么樣，我們都看得出來。人這一輩子，怎么過都是過，可不得怎么順心怎么來嗎？媽，你想離就離吧，我們幾個不想再看你受罪了?！?/br>
    兄弟倆都沒提俞振發做的那些事，他們是不愿意提。其實光從俞振發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來，做了這樣的虧心事，他自己心里就已經怪難受的了，他是長輩，他們是晚輩，又能怎么斥責他？

    陳婉妹沒念過什么書，沒什么知識，但她人好。從小到大，她沒有教三個孩子什么大道理，只是在潛移默化之中告訴孩子們，應該怎樣做人。

    母親為他們著想了大半輩子了，現在，該輪到他們為她著想。

    俞承國和俞承光走到俞錦繡的面前，她仰起臉，沖著他們笑。

    她笑得沒心沒肺，仿佛這么多天的愁緒終于消散干凈，只是，他們還是看見她亮晶晶的眼中閃爍的淚光。

    俞承國摸了摸俞錦繡的頭頂，“發生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訴我們？”

    “姐，我不小了，再說我大小也是個老板，我們店里的員工遇到什么事兒都來問我，你別太瞧不起我了?！庇岢泄鉀]好氣地掃她一眼，看起來有些不服氣，“你一個人就把這么多事給做了，心里多難受啊?！?/br>
    那張紅紙上，一些黑字顯得模糊，一看就是被淚水暈開之后的痕跡。俞錦繡從小就是個愛哭鬼，有事沒事都得哭個昏天黑地的，后來，她突然長大了，突然間就不哭了，他們還著急 過——她這是怎么了？

    她保持冷靜的時刻實在是太多了，后來，他們就忘了她過去是個小哭包，可現在，她又開始落淚，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段時間，家里的氣氛很糟糕，他們都看出來了。即便每次帶著妻子回來吃飯，陳婉妹總是粉飾太平，可俞承光從小就在這個家里長大，難道看不出這個家和過去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