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陳秀蓉被女兒劈頭蓋臉一頓指責,一時怔愣,此時林小婉又跪在她面前小聲啜泣著,她更喘不過氣來了。 去找俞振發?她尋思了一番可行性。 想到他女兒那一張冷若冰霜的臉,她就覺得瘆得慌?,F在再走這么遠的路跑去人家家里打擾,說不定是要被那女孩子用掃把掃出來的! 陳秀蓉咬咬牙,也罷,十多年都撐過來了,難道能這么倒下了? 她站了起來,又猛地把女兒提起來,沉著臉道,“你先睡,媽背著你弟弟去診所看看?!?/br> “您有錢?” 陳秀蓉沒有說話,長出一口氣,背起林小輝。 好在今天是月初,發了十多塊錢的工資,看病的錢還是有的。至于接下來的日子,就只能東湊西借,下個月發了工資再慢慢還了。 她苦笑,背著兒子慢慢吞吞地往門外走,冷風撲在臉上,疼得刺骨。 第十七章主持聯誼會 第十七章主持聯誼會 這一夜,俞錦繡也難以入睡。 她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果她盡了全力,還是沒有辦法把父親的心從陳秀蓉身上拉回來,那該怎么辦? 陳婉妹沒什么文化,更沒獨立自主的能力,一輩子為這個家cao持,卻還是難逃與丈夫漸行漸遠的命運,作為女兒的她,能做些什么? 說服母親離婚嗎?對于這個年代的人來說,“離婚”兩個字,比千斤還要重。 俞振發自詡是一個有學問的人,認為和妻子沒有共同語言,多說幾句都像是在雞同鴨講,而陳秀蓉則是一朵解語花,溫柔又有大智慧,他的心迫切地需要養分,這一切,是她能扭轉的嗎? 俞錦繡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才勉強合上了眼。 沒多久,又被喊醒了,“錦繡,起來了,你爸有事問你?!?/br> 俞錦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陳婉妹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你爸問你沙發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在這個家里,俞振發就是一家之主,他說一不二,他要是皺皺眉,陳婉妹連大氣都不敢出。大清早的,俞振發大發雷霆,說家里的小輩不夠尊重單位里的同志,她能說什么? 母親滿眼擔憂,俞錦繡只是笑了笑,“沒什么,我去跟他解釋?!?/br> 俞振發坐在沙發上,面色不太好看。 他猜這毛衣是陳秀蓉送過來的,大半夜的,一個女人跑到家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問了一圈,家里的人都說不知道什么情況,最后,他就只能想到了俞錦繡。不知道這些日子是怎么了,這女兒好像愈發有主意了,但是,再有主意,也不能目無尊長! “爸?!?/br> 俞錦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針織衫,烏黑的長發扎起,低低地垂在頸后,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溫婉。 “這是怎么回事?”俞振發的下巴沖毛衣抬了抬,口氣不善,“我單位里的同事是不是來找了?怎么不叫醒我?” “哦,是陳阿姨?!庇徨\繡淡淡地說,“她說你的衣服落單位了,我看也沒什么大事,收了衣服道了謝,就讓她先回去了。怎么了?” 這個時候俞振發與陳秀蓉之間還沒有發展出超越男女友誼的曖昧情,因此,他是理直氣壯的。想到女兒隨意地就打發了陳秀蓉,他心里不痛快,惱羞成怒了起來。 但是,左右尋思,又找不到一個可以發作的契機,俞振發更加憋屈。 “你就這樣讓她走了?她家離這里好幾里……” “爸,大半夜的,難道讓陳阿姨坐下來喝杯茶再走嗎?”俞錦繡笑了,“我看她也奇怪,這么晚了,說要叫我媽起來說說話。這不是沒什么重要的事情嗎?我就直接做了主?!?/br> 俞錦繡這話一說,俞振發挑了挑眉,“她要找你媽?” 大晚上的,陳秀蓉把陳婉妹叫起來做什么?俞振發犯了難。 沒錯,他的確是對陳秀蓉有好感,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甚至想要搭把手,但是,他們在單位也只不過是書記和臨時工的關系,她直接上門來找陳婉妹——這也太逾越了! “是啊。她說這毛衣的針法不夠細,又說這絨線容易起球,我覺得,我媽戴著老花鏡給你織毛衣已經夠辛苦了,我和哥哥弟弟都沒有呢,她還挑刺?!庇徨\繡皺了皺鼻子,聲音軟軟的,“爸,我也想要毛衣。我媽就是偏心,只心疼你?!?/br> 見女兒開始撒嬌,俞振發不由笑了,揪了揪她的鼻子,“年紀輕輕的,一點都不懂什么是艱苦樸素,整天去商店買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穿,我以前怎么沒看你那么稀罕你媽織的毛衣?” 見俞振發好像不再計較她把陳秀蓉趕走的事情,俞錦繡做了個鬼臉,也沒再得了便宜還賣乖,到隔壁房間打了個招呼,就去上班了。 廚房里陳婉妹在搟面,俞振發說想吃點面食,也不管是不是太麻煩,她當即擼起袖子就給他做。一時揉面團,一時又哐哐當當地剁rou,忙活起來就不帶停的,誰說她就不辛苦? 俞振發對著那件毛衣,出了神。 俞錦繡一到單位,立馬就被詹妮拉到了一邊去。 “聽說楚琴還是跟葉世宏在談對象!他們壓根就沒分手,今天早上還是葉世宏送她來的,兩個人離情依依的,別提多甜蜜!” 詹妮實在沒想到,都被人指著鼻子罵了,這對狗男女還是沒分開,兩個人的感情還越來越好,這是誰借給他們的臉?詹妮是在為俞錦繡打抱不平,她卻不需要,“那不是很好嗎?什么鍋配什么蓋?!?/br> 俞錦繡笑瞇瞇的,水汪汪的眼眸一彎,唇角揚起的弧度又帶著幾分俏皮,詹妮皺了皺眉,眉心又慢慢舒展開來。 “讓他倆好,看他們能好到什么時候!”詹妮哼了一聲,松開了手。 俞錦繡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工作其實沒有什么難度,就是在門市部和來采購的單位對接而已。幾十年沒上班了,重回崗位,她覺得自己精力充沛,只可惜這小職位實在沒什么發揮的余地!正這么想著,方小萍就派了個人過來,把她叫到辦公室里去了。 …… “主持聯誼會?方主任,我哪會這個呀!”俞錦繡瞪圓了眼睛,她怎么不記得單位里什么時候舉辦過這樣的聯誼會? 俞錦繡一個勁擺手,方小萍卻只是笑,“誰說你不行?我看你形象好,身材又高挑,站在人群面前也不怯場,就是這塊料!放眼整個廠子,有誰比你更符合條件的?” 方小萍本來就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否則在毫無背景的情況下一路高升,成了單位主任。自從那一次俞錦繡情真意切地向她道歉之后,她看這丫頭是哪兒哪兒都順眼,這不,一有好機會,馬上就想到錦繡丫頭了。 “錦繡,你還年輕,不要固步自封。這么有意義的舞臺,這么好的機會,你就該去多學習!” 方小萍一錘定音,也容不得俞錦繡拒絕,就直接趕鴨子上架了。 第十八章為難 第十八章 為難 八十年代的聯誼會?俞錦繡搜腸刮肚,終于在腦海中找回了些許記憶。 上一世舉辦聯誼會的時候,俞錦繡不是一無所知的。只不過當時她剛結婚沒多久,在家里被瑣碎的小事忙得焦頭爛額,又一個勁地催眠自己這就是繁忙又溫馨的新婚生活,才沒把聯誼會放在心上。 不過,也不怪她只顧著自己小家,即便當年她真想參加這聯誼會,人家也不歡迎。 因為所謂的聯誼會,就是變相的相親會! 對于相親,俞錦繡自然沒有興趣,但是方小萍沒有說錯,年紀輕輕何必固步自封?過去的她就是太謹慎,總是把自己關在一個自己安全區里,以為只有這樣才是安分守己,卻從來沒有想過,她的人生只屬于自己,沒理由被任何一個人禁錮。 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她多的是自由,多的是青春,多的是跟大伙兒狂歡的熱情。 俞錦繡是奔著交朋友去的,詹妮卻致力于給她找一個比葉世宏更加優秀的對象。下班之后,兩個人騎著自行車,直接就往清玄街的服裝店里奔去。 “別讓別人以為你是被甩了的那個,可憐巴巴的!咱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楚琴紅眼,讓葉世宏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闭材輷P了揚拳。 “這有點困難,人家忙著呢,哪有你這么閑?!庇徨\繡揶揄一笑。 詹妮斜了她一眼,“你就會拆自己人的臺!” 不論是在二十多年前,還是二十多年后,清玄街都是雅城最出名的地方之一。清玄街干干凈凈,兩道的大小商店收拾得清爽整潔,來來往往的都是盡可能把自己往時髦處打扮的年輕男女,來到這里,俞錦繡才覺得現在生活著的時代也沒這么老派。 “我就說紅玫瑰沒這么早關門吧!” “紅玫瑰”是俞錦繡和詹妮最喜歡光顧的服裝店,店主的眼光不錯,進來的衣服大多大方得體,用點心還能淘出一些別致的寶貝來。 詹妮用手一指,俞錦繡盯著那店面瞧,想到數年后這條街上只有這家店屹立不倒,而她也有幸見過這店面二十多年以來的風風雨雨,不免感慨萬千。 兩個人剛要把車停下,后面突然傳來了哨聲,“你們!給我下車!對,說的就是你們!清玄街不能騎車進來,公告都出了多久了,你們怎么還是明知故犯?” 這是哪兒跟哪兒? 俞錦繡一怔,剛想問詹妮怎么不提醒自己,她的臉色卻比自己還喪氣,“我以為你也跟我一樣,想要碰碰運氣嘛……” 清玄街是雅城出了名的步行街,顧名思義,進入這條街的人,只能步行,不能使用任何交通工具。這規矩一直延續到二十多年后,但是這條街本來就狹窄,小車是開不進去的,自行車也早就已經退出大舞臺,不再是必備的交通工具——俞錦繡哪是想碰碰運氣,她是真把這茬兒事給忘了! “你們倆!別竊竊私語的,轉過來!” 俞錦繡轉過身,一臉的老實巴交,“公安同志,通融一下吧?!?/br> 光看背影還真沒發現,這兩個小姑娘倒是生得機靈。一個溫柔婉約,眼底透著幾分閃閃而動的光芒,一個則是生動活潑,眼珠子轉一轉,就像是能想出一肚子餿主意。但是,如果覺得憑借美色就能打動人民公安的鐵石心腸,那就是大錯特錯! “不行,這可是批評教育!如果對每個人都通融,還有沒有人在意秩序了?你們倆現在站在這街口監督,逮到下一個騎自行車進來的人,就可以回去了?!?/br> 小公安冷冰冰丟下一句話就走,俞錦繡和詹妮面面相覷,一臉懵。 “這可怎么辦?店門都要關了?!?/br> “只能等著啊?!?/br> 俞錦繡和詹妮哪見過這樣的陣仗,小公安一走,兩個人就像是被抽了氣的氣球,蔫蔫兒地站在原地。 兩對黑漆漆的眼珠子把整條街道都看了個遍,卻始終沒有發現哪個的運氣比她們更差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詹妮現在倒是想放虎歸山!眼看著天色逐漸昏暗,小公安一時從步行街的這一頭溜達到那一頭,“紅玫瑰”的店主出來打了個哈欠,關上了店門,俞錦繡垂頭喪氣的,“我餓了,想吃我媽做的玉米羹?!?/br> 詹妮嘆了一口氣,“現在的人都太精明了,我覺得就是等到明天早上,也不會再來一個跟我們一樣傻的!” 俞錦繡深以為然,點了點頭,望著小公安逐漸離去的背影,忽然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背脊都挺直了,“詹妮,我口袋里有一把備用鑰匙?!?/br> 詹妮一拍腦門子,“怎么早沒想到?我也有呀!” 兩個人對視一眼,從口袋里把備用鑰匙一掏,躡手躡腳地挪到街邊自己的自行車面前?!芭距币宦?,車鎖開了,她們往自行車上一蹬,撒歡兒似的就要把車騎走。 “喂!喂!”小公安聽見了動靜,從遠處跑了過來,兩只腳卻追不過兩個輪子,“你們這是——這是!不守紀律!” 小公安站在她們身后維持紀律的樣子實在是像極了打小報告的小學生。 俞錦繡忍不住一笑,回頭沖著小公安說道,“對不起,公安同志,我們要回家吃飯了,改天一定回來認錯!” “是啊……下回一定……寫檢討……” 黑夜中,只剩下街邊零星的幾家小商店還亮著幾盞小燈,俞錦繡回頭一笑,飄揚的發絲粘在唇角,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在那幾盞小燈的映照之下顯得尤其燦爛。小公安呆呆地望著她許久,皺了皺眉,下次一定回來認錯?騙誰呢! 現在的小姑娘真會糊弄人,剛才看她還斯斯文文的,沒想到笑起來的模樣居然是狡猾的!只不過,為什么這樣的笑容,倒讓他覺得和大多數的女同志都是不一樣的? 明媚而又充滿朝氣。 小公安嚴肅地咳嗽了幾聲,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時候不早了,這兩個小丫頭片子站了兩個小時的時間,他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