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那邊的話說完了,江雅芙叫他一起出去吃飯。時沛回過神,趕緊把被他攥的起了皺折的書抹平,塞進了眾多書中。然后平心靜氣,裝作沒有任何事發生一樣出去了。 “該說的都說完了?” 這話問的,難不成還盼著她多說一會兒? “說完了。走吧,吃飯去,爹該等急了?!?/br> 三人同行,江雅芙走在中間,一路上時沛都很沉默,她有一搭沒一搭的問禇羲的近況,很快幾人就走到了前廳。劉月嬋也被江放扶了出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吃了頓飯。 回府的馬車上,江雅芙見時沛依舊繃著個臉,不禁疑惑,她和禇羲說什么他不是能聽見嗎?至于生這么大氣? “你怎么了?剛才沒吃飽?” “沒什么,困了?!睍r沛一直在想他們私下傳書的事,但他不想說,說出來他怕自己壓不住火。 他靠在馬車壁上,一手拄在抱枕上,撐著腦袋假寐。 江雅芙盯他臉看了好一會兒,仍舊不見端倪,遂不再理會他,擺弄起大嫂親手給孩子縫的小衣裳,比她自己做的好的多。 忽然想起答應過他的那件里衣,其實早該做好了,只是她不想就這么容易的給他,總覺得雖然只是件里衣,不值錢,卻像是吃了大虧似的。這種貼身的東西給人的細致感受與別的是不同的。 “我托你查的那件事怎么樣了?” 時沛閉著眼,回道,“哪能這么快?過了這么多年,你總得給我些時間,一有消息我就告訴你?!?/br> 剛一回府,時沛就被張平給拉走了,好像是他的一個手下出了什么事,需要他定奪。 江雅芙回了自己的院子,正打算休息一會兒,就聽春杏過來說,有個老頭兒說是山里的老獵戶,答應了要給府里送來一只人參,求見少夫人,已經等了小半天了。 “把他帶進來吧?!?/br> 很快,江雅芙就見到了來人,是個五十多歲精神矍鑠的小老頭兒,道明了來意,就把人參呈了上來。 江雅芙前世cao持家事,怕人情往來上弄出笑話,還專門和人學了一手驗看的本領,練了小二十年,也算出師了,送禮常用的人森鹿茸這些東西,真假年份都能看的八九不離十。 盒子一打開,不只是她,連身邊的丫鬟們都跟著倒吸了一口氣,好大的人參??!難怪說這東西像人,這么大個兒的還真有幾分人模樣。 老獵戶恭敬道,“少夫人放心看,錯不了。這是老頭家里珍藏的,是我爹當年在深山里挖到的,我們獵戶靠山吃飯,也少見這樣好的參,本想留作當傳家寶。要不是被惡霸盯上了,我也舍不得把這東西賣了。等得了銀子我就搬下山,到隔壁縣城投靠我閨女去?!?/br> 江雅芙沒應聲,而是細細的觀摩著,不放過任何微小的部分,要吃進嘴里的藥材,由不得馬虎。 老獵戶看出來了,這事由眼前的女主人做主,又道,“少夫人身懷六甲,看上去沒幾個月就要生小少爺了。女人生孩子歷來遭罪,有了這百年老參相助,我保少夫人您生的順順利利平平安安?!?/br> “老頭子,亂說什么?”春月張口斥道,“我們少夫人自然會平安生下小少爺,沒你這人參也一樣!” “春月!不得無禮?!苯跑叫囊粍?,想起了時沛和她說起人參時好像是話有未盡之意,她只當他是給父母親準備的,這樣看來,難不成是給她生孩子時候預備的?還真有這個可能。 前世生小初一的時候,家里只有她和母親,她平日里好吃好睡,誰也沒想到在生的時候卻遭了大罪,疼了整整一天多才把孩子生下來,中間幾度昏厥,幸好她命大,母子均安。母親當時知道大小都保住了,喜極而泣,直呼菩薩保佑。 時沛那時候和國公爺遠在邊關,這事想必是母親后來告訴他的。沒想到他還記得…… 心里忽然酸酸軟軟的,又澀又甜,哼!那老東西今生怕是藥仙轉世吧,四處給人尋藥呢。 到此刻,她才真正把他給許展顏送解藥這件事在心里翻篇兒了。 “世子答應給你多少錢?” 老獵戶一看買賣能成,大喜,“老頭兒不敢多要,世子和老頭兒說好了,要的話就給八百兩銀子?!?/br> “的確是好參,賣這個價你虧了。你也不容易,我們不占你這個便宜。尺素,給他拿一千兩銀票,好好的送出府去?!?/br> “誒喲!多謝少夫人!您真是活菩薩!老頭兒天天燒香,祝您生個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崩汐C戶千恩萬謝。 尺素忍俊不禁,把銀票遞給他,“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我送您老出府,您趕緊找個地方安置了去吧。銀票千萬要放好,別讓壞人摸了去?!?/br> 二人一邊往外走,一邊聽老獵戶說,“姑娘您放心,老頭兒活了大半輩子,別的本領沒有,藏錢可是有一手,我家那老婆子……” 大嗓門的獵戶聲音逐漸消失,江雅芙叫丫鬟把人參仔細收好,慈愛的撫摸著凸起的肚子,白白胖胖的小公子……呵呵,貼心乖巧的小初一啊,有幸再做你的娘親,即便再吃一回同樣的苦為娘也甘愿。 “春月,把那件沒做完的里衣幫我找出來吧?!?/br> 春月詫異,“少夫人,您不是說這幾天不想動針線嗎?” “拿出來吧,沒差幾針了,我今天心情好?!?/br> 時沛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今晚該到正房里睡了,本來不想打擾江雅芙了,但一顆心sao動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與獨守空房相比他寧愿去受她的冷言冷語。 他覺得他可能是得病了,一種名叫犯賤的病…… 屋里還給他留著燈,江雅芙已經睡著了,聽到開門聲只是眼皮顫了顫,并沒有醒來。 時沛輕手輕腳,脫去了外衣,就著盆里的水洗了洗手,走到床邊,剛要輕巧的躍上床去,眼睛忽然被床頭的一物給黏住了。 月白色,疊的整整齊齊,一件里衣。 該不會是給他的吧?應該是了,若是她自己的東西沒必要放在這里啊。 心臟激動的怦怦直跳,他盡量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響吵到她,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里衣,抖落開來,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果然是給他的! 昏暗中,他的眼睛異常的亮,嘴角愉悅的翹起,這大概是他兩輩子以來收到過的最可心的東西了。雖然針腳粗了些,衣服大了些,可卻是人生頭一件,別管是因為什么,這是她親手給自己縫的衣服,他就沒穿過她親手做的東西。 這回他要好好的穿,天天穿! 他快速把自己的里衣給扒光了,三兩下就套上了新衣服,不用照鏡子他就知道自己此時一定是世上最風流倜儻的那個。 美滋滋的翻身上床,江雅芙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他探頭看她,唔,笨蛋,睡的還挺香。 她的側臉rou乎乎紅潤潤的,鼻尖秀挺,睫毛像片小扇子似的溫和的垂著,睡著的她是如此的乖巧可心,時沛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激蕩,在注視了她的睡顏許久之后…… 輕輕的、悄悄的、在她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吻。 輕的江雅芙毫無所覺,輕的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 ~~~~~~~~~~~~~~~~~~ 江雅芙放下那點子心事,昨晚睡得十分香甜,她醒來的時候時沛還在睡。 目光隨意一瞥,就發現他已經穿上了自己縫制的里衣,十分襯他的膚色。她在他的身上看了一會兒,發現在腰際一個縫合處有開線的苗頭,不禁嘆息,這都是她前幾天心里有氣干的活,瞧瞧成什么樣子,只穿了一晚就要壞掉了。罷了,白天再補補針吧。 見他動了下,她做賊似的趕緊收回了目光。 時沛坐起身來,放松的打了個哈欠,“你已經醒啦?衣服挺不錯的,就是大了點兒,下次再做件淺藍的,我換著穿……” “脫下來?!?/br> “什么?” 時沛難以置信的瞪著她,雙臂抱在一起,做出一副自衛的模樣,好像江雅芙要上去扒他一樣?!拔腋嬖V你,送給我的就是我的,沒有收回去的道理!我好歹是世子爺,是你夫君,你別太過分!” 頭發亂蓬蓬的,臉上呆傻傻的,衣服還是破爛的,江雅芙恍惚見到了另一個淘氣的兒子小石頭,耍起橫來簡直是此刻眼前人的翻版,不能想,不能想了…… 她以一種關愛傻子的目光看著他,“腰間快開線了,我給你補補針,你不是想穿著破爛衣服出門吧?愛脫不脫?!?/br> 說著她就下了地,尺素聽到動靜走了進來,服侍她梳妝。時沛撓了撓頭,自己走到屏風后面換衣服去了。 等他出了門,尺素進去收拾臟衣服,那件月白色的里衣恰在其中。 經過了幾天的發酵,關于鎮國公世子夫婦的新流言已經蓋過了原本的舊聞,一眨眼,她們就從一對貌合神離的怨偶變成了令人艷羨的神仙愛侶。流言是無根的沙塵,風往哪兒吹,它們就往哪兒飄。 原本一個個都堅定不移的相信時沛苦戀許大小姐,并不辭辛苦的為其尋解藥,不惜冷落了新婚妻子?,F在還是那批人,口里說出的話卻完全變了。 她們堅信一定有人故意編造了這樣的謊言來抹黑鎮國公府,離間世子夫婦的感情。更有那心思深沉之人揣測,說這件事壓根就是許展顏策劃的,用世子爺當她的墊腳石以提高身價。 許展顏這樣招搖的人平時自然有人看不慣,因此,原本最沒有證據的揣測反倒越吹越烈,甚至隱隱從根本上動搖了許展顏的名聲。 她的親姑姑是宮里頗得圣寵的娘娘,今日一早,母親就被叫進了宮里問話,顯然此時已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許展顏砸碎里了屋內最后一樣能砸的東西,依舊不解恨。時沛!江雅芙!他們怎么敢? 他們究竟有什么底氣敢把這件事鬧的如此大?時沛他難道沒拐著彎的給自己送藥嗎?若不是忘不了自己又怎么會有這一出?他們夫妻難道不就是湊合著過日子嗎?江雅芙若是真得了他的心,他何必不再偽裝冷漠,巴巴的來給她送藥?雖然不知為何藥被換了,但肯定能說明一點,那就是他們兩個的感情一定十分不好! 她怎么也想不到,他們居然有臉從源頭上否定了這件事,并作出一副世上最恩愛夫妻的模樣,時沛的光明磊落篤篤深情呢?江雅芙的木訥呆板心思單純呢?都是假的! 到頭來,這件事只有她許展顏是最不要臉的那個!她滿口謊言,心腸歹毒,嫉妒人家,妄想攀高枝? 全都成了她一個人的錯,而往外傳話的是秦羅依、背后挑唆的是葉知知,她們何嘗受到半點波及? 貼身丫鬟戰戰兢兢的走了進來,垂著頭支吾,不知道該怎么說。 許展顏閉上眼睛,順了順氣,“說吧,已經不可能有什么更壞的消息了?!?/br> “小姐,小李子帶話過來,說……九公主她們的聚會要來不少外地的公子,九公主顧念小姐你的臉還沒有全好,見不得風,所以這回就不邀請您一起去了,以后再說……” “下去!” “小李子還說,他幫您在九公主面前說了不少好話,可公主似乎深受那些流言影響……” “我說下去,你聽不見嗎?”許展顏面色陰冷,吐出的每個字都讓人不寒而栗。 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青云之路離她如此的近,她許展顏是何等人也?絕不會因為一點波折就這樣算了的! 這次的教訓她會深深的記住,不可以固有的印象看待身邊的一些人,在出手之前也決不可輕舉妄動,如果出手了卻達不到目的,反而會把自己折進去,她終究是太嫩了啊。 此時,葉知知正在幫秦羅依抄寫送給寧王妃的心經,她面如止水,柔婉美麗,就像一幅畫著小溪流水的怡人畫卷。 秦羅依秀眉緊擰,坐在一旁百思不得其解,“知知,咱們是不是做錯事了?這樣看來時沛和江雅芙的關系不錯啊,那么多人親眼見證呢。我后來一想,如果時沛早就幫許jiejie找到解藥了,那許大人之后還大張旗鼓的忙活什么?還把妻妾不和的丑事抖落了出來。我總覺得這事哪里怪怪的……” 葉知知聞言停下了筆,抬眸看了她一眼,傻瓜也會長腦子了? “jiejie的意思是不相信我在江雅芙那里的親眼所見了?她的書是禇羲送的,這我絕對不會看錯。你想想即便大夏朝民風再開放,已婚的女子與外男私相授受也不太妥當吧?” “知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不相信你,也許……也許他們真的是兄妹情也說不定……” “那你就是說許大小姐說謊了?” “也不是……”秦羅依沒了底氣,她不知道誰在說謊,她說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她們說的都像是真的,她只是恍然覺得自己不該那么做。 葉知知嘆了口氣,一臉的語重心長,“我的好jiejie,你也不想想,這件事發展到現在誰受的傷害最大?就是許展顏啊。別人不知道,咱們兩個卻知道,時沛送藥的事就是她告訴咱們的,她撒這個慌對她有什么好處?難怪是為了像現在一樣名聲大損嗎?” 秦羅依看向她,眉頭依舊沒有展開,“嗯,你說的有道理,知知你懂得可真多??晌疫@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br> “你有什么可不安的?你不過就是幫許展顏傳了句實話而已,沒殺人沒放火沒造謠,你就把心好好放在肚子里吧?!?/br> 見她一時半刻想不開,葉知知也不再勸,與秦羅依的良心不安不同,她此時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一向搶盡所有女人風頭的許展顏名譽受損,而江雅芙的名字也在世人的嘴里走了一遭。呵呵夫妻恩愛?想起那本禇羲親手挑選的書,葉知知冷冷的笑了,恐怕離恩愛這個詞還遠吧? 秦羅依是郡主,就算是查到她身上,也頂多是個嘴碎的名聲,她一向跋扈慣了,多幾條這樣的罪狀也無所謂,但若是讓禇羲知道了,只會更厭惡她。 反倒是她自己,誰也抓不到她任何把柄,事都是出在別人身上,與她有何干系呢?她既不是當事人,又沒傳過任何話。 又坐了一會兒,葉知知告別了秦羅依,款款的朝王府外走去,在路上恰好遇見了寧王妃,她恭敬而親切的叫了人。 寧王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有如刀子,犀利的仿佛一切心思在這目光下都無所遁形,葉知知悄悄打了個冷顫,匆匆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