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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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蘇語憐!你給我睜開眼睛!蘇語憐!”絕望的嘶吼聲穿透了破敗的屋子,在新寧國侯府上方久久回蕩,驚起一大片黑鴉。 蘇語憐心道,人死如燈滅,謝侯爺又何苦做這一出戲,又能給誰看呢?漸漸地,這嘶吼聲在她的腦子里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 原來人死了,是這種感覺啊,同睡著了好像也沒什么太大的區別呢。爹、娘,你們還肯來見一見不肖女蘇語憐么? 很快,她的意識陷入了徹徹底底的黑暗中。 不知過了多久,猛地一下,她的意識突然又被一只無形的巨手拽了回來。在頭顱炸開般的疼痛中,她隱隱約約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姐……小姐您是不是要醒了!小姐小姐……” 整個身子劇烈地震顫了一下,床榻上的女子突地睜開了雙眸。 崇景八年 一時間,蘇語憐的身子和神智依舊是分離的。好半晌她才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緩緩偏過頭去,望向床榻邊又哭又笑的小丫鬟。 她梳著雙丫髻,綁了兩根青色飄帶,臉蛋圓呼呼的,水靈靈的,分明是十三、四歲時的夏望。 “小姐您終于醒了嗚嗚嗚嗚……嚇死奴婢了嗚嗚嗚嗚……” “夏望?”蘇語憐動了動唇,卻只發出了氣聲。難道是人死后,真的能見到所有想見的人么? 不對。她望著床周飄逸的嫩粉色金銀絲雙繡花卉蟲草帳幔,這里分明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 她吃力地抬起了手,伸到自己眼前。那雙手嬌小綿軟,白皙纖細,甚至在窗外打進來的日光里,呈現出玉一般的色澤。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早已毀于兩年前的那個冬天了。 她茫然地頓了片刻,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闖入了她的腦子里。 蘇語憐驀地從床上翻身而起,赤著一雙瑩白圓潤的小腳,搖搖晃晃地撲到菱花銅鏡前,與鏡子里的面容明眸皓齒、冰肌玉骨的少女對視。 她,竟然回到了幾年前? 驚駭和狂喜同時洶涌而至,蘇語憐回身,一把抱住了夏望,急促道:“夏望,我爹爹呢?” 夏望不知這自家小姐內心中經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只順著她的脊背安撫道:“相爺之前還一直陪在您床榻邊呢,方才被人請到議事廳去了,說是有貴客來訪?!?/br> 蘇語憐顧不得問她是哪一位貴客,撒開手,轉身就往門外跑。 端著托盤的春辛剛好準備卷簾進來,只見一道白影掠過身旁,里屋的夏望也拔腿就跟著跑,嘴里還在喊著:“小姐您先穿上鞋子!” 除了耳邊呼呼的風聲和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蘇語憐此刻聽不見任何聲音。她一路跑向了議事廳,仿佛穿過了漫長滄桑的時光,從死跑向生。 蘇翎正準備起身送客,卻聽見一道帶著哭腔的呼喚聲:“爹爹!” 他一愣,轉過身子,便見蘇語憐自門外踉蹌著撲入了他懷里,緊緊抱著他不撒手,嘴里還在泣不成聲地喚著“爹爹”。 蘇丞相不知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卻也被她哭得心里抽疼,下意識便抱著她拍了拍,“怎么了這是,怎么哭得這般委屈,告訴爹誰欺負你了?” 蘇語憐使勁地搖了搖頭,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c 爹娘還活著,夏望還活著,所有的人都還活著,蘇家還好好的。上天垂憐,她的人生,重來了! 這邊蘇翎回過神來,想起對面的貴客尚未送走,頓時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晉王見笑了,小女都是被老臣給慣壞了?!?/br> “呵呵?!钡统翋偠妮p笑聲自身后響起,蘇語憐的身子卻突然僵住了。 上輩子她只遠遠地見過這晉王一面,再后來,便是聽聞晉王做了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殺了爹爹,抄了蘇家。 她心中百轉千回,既害怕又好奇,卻控制不住自己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此刻還只是晉王的男子。 入目是一片玄色錦袍,腰間系了紫金玉鑲五色寶石腰帶,往上便是一張俊美近妖的臉。 眾人皆知晉王生得極美,但更知晉王最不喜歡的便是有人盯著他的臉看。坊間有傳聞說,曾盯著晉王的臉發呆的人,最后多半不是瞎了就是死了。 蘇語憐一個機靈,飛快地暼開了眼。低首垂眸,她的目光觸及自己沾了灰土的赤足,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太過心急,竟身著寢衣,披頭散發地就奔過來了。 她不由地羞紅了臉,縮回小腳,藏進寢衣的下擺。好在還記得福身行禮,“見過晉王殿下?!币话焉ぷ忧逄鹑绺嗜?,帶著未脫的稚氣,語調卻是奇異的沉靜。 楚瑯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從瑩潤可愛的玉足上收了回來,落到一張未施粉黛而顏如朝霞映雪的粉嫩小臉上。許是跑的太急,她的面上籠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長而細密的眼睫毛脆弱地顫動著,呼吸帶著胸脯上下起伏。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一些癢,清了清嗓子,含笑道:“蘇小姐不必多禮?!?/br> 他的聲音質感很冷,似冰又似鐵,偏偏又仿佛天生含情,兩相碰撞,達到了一種奇異的平衡感。 此時的晉王殿下正在鎮守北疆之地,每年回京的天數屈指可數。前一世她從未在家中見過晉王,更不記得爹爹同晉王有何交情往來。如今看來,攝政王當日放過了蘇家其他人,確是有一些情分在的。 蘇翎親自將人送出府,蘇語憐一個人留在廳內,這才覺察出腳心的疼來。她現下這副身子,皮嬌rou嫩的,何曾受過這樣的沙石磨礪? 幸好夏望匆匆趕來,扶著她坐到椅子上,又命人端了熱水過來,將她的腳放進了熱水里,舒緩她的疼痛。 夏望一邊揉捏她的腳踝,一邊念叨:“小姐,您怎么跑得這么快,待會兒相爺肯定要罵我了!” 蘇語憐沒有理她這一話茬,反而問道:“今年是哪一年?” 夏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抬手就想去摸一摸自家小姐的額頭,在小姐嫌棄的眼神中訕訕放下,“小姐您是不是腦子進了……您是不是受寒發熱了?今年是崇景八年??!你都昏睡了快四個時辰了,所有人都要被您嚇死了!” 崇景八年。蘇語憐很快便回想起來這一段記憶。 崇景八年四月初,謝嘉進士及第,高中狀元,她卻被爹爹關在家里不許出門。 這一日,她動了歪腦筋,一大早便偷偷摸摸地準備翻墻出府,結果到了墻頭卻不慎一腳踩空。所幸院墻下是一個池子,她才沒摔個頭破血流,噗通一聲掉進了池子里,喝了一肚子的水。 原來漫長的四年,不過是四個時辰的昏睡罷了。不,這一切并不是夢境,她對所有徹骨的痛,都記憶猶新。 夏望托起蘇語憐的腳,用綢布輕輕地拭去水珠子,為她妥帖地穿好鞋襪。 蘇語憐剛一起身,便聽蘇翎沉厚嚴厲的訓斥聲傳來:“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連丞相府的墻都敢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