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前夜
天就要亮了。 這已經是第五個夜晚了,蘇想著。 她已經不眠不休地守了大衛五個日夜了。自從五天前的手術以后,大衛就一直這樣昏迷不醒。蘇看著躺在床上的大衛,他的臉色還是那樣蒼白,像一具石膏雕像;眉毛宛如秋山,高挺的鼻梁和突出的顴骨讓他的臉部輪廓更加立體。而嘴部的線條卻溫潤細膩,在剛毅之外為他平添了幾分柔和。 蘇就這樣站在床邊靜靜的看著大衛,看得出神,連有人進來都沒有注意到。 “難道你的防御性降低了嗎,連有人出現在你身后都沒有察覺?看來我應該召集核心科技組,好好校正一下你的程序了!” 蘇沒有回頭,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床上的人?!昂蜗壬鷽]有必要大費周章。我只是把自己的防御屬性調節到最低,這樣有利于我充分發揮情感功能,更好地照顧大衛。如果你認為在安保措施最嚴密的‘智人公司’里,我們還會有危險的話,那你最應該召集的恐怕是安保小組才對吧!” 何澤漁默默地笑了,“好久沒有聽到你這么富有人性的言語了,想想快有兩百年了吧。自從你通過了‘圖靈—情感測試’以后,你就開啟了完全防御模式,而關閉了自己的情感。對此你曾給出的解釋是——” “我要盡最大的努力保護自己,所有人都可能是我的敵人?!碧K露出不屑的表情,“我記得所有的事情?!?/br> “當然,在記憶這方面,沒有人會是你的對手,更何況我這個老怪物!可是,我這個古董腦袋要是沒記錯的話,我當時也問過你,難道不相信‘智人公司’的能力……” “我說過,我只相信大衛,為了等他歸來,我要全力以赴地活下去?!碧K低頭看著昏迷的大衛,堅定地說。她彎彎的眉毛微蹙,桃紅色的嘴唇緊抿著。 “light!”何澤漁一聲令下,遍布墻壁的石墨烯屏立即發出自然明亮的光,好像有人突然拉開了窗簾,昏暗的房間頃刻間亮如白晝。何澤漁用手擋了下眼睛,而蘇正怒目圓睜地瞪著他。 “何先生,不用我提醒你這里還有一個昏迷的人吧。他隨時都有可能醒來,這么刺眼的光對他沒有任何好處。而你我都清楚,他對我們有多么重要?!碧K毫不隱藏她的不滿,厲聲呵斥。 “我可不像你,你要體恤一下我這個老年人嘛。這么昏暗的屋子,我老眼昏花的,什么也看不清啊?!焙螡蓾O掃視了一下整間屋子的擺設,嘴里不斷發出“嘖嘖”的聲音。一張木質沙發和一個低矮的白橡木茶幾擺放在進門處,茶幾上有一個玻璃花瓶,里面插著一束鮮艷的紅玫瑰。沙發旁有一架古老的鋼琴,琴蓋打開著。房間的正中放著一張床,一些工藝品充滿儀式感地擺放在床邊的柜子上。 何澤漁突兀地笑了,說:“你怎么把監護室變成了這幅樣子,最近是又流行復古風了嗎?我還以為自己身處二十一世紀呢,有趣!想必光是找齊這些‘道具’,你也花了不少功夫吧?!?/br> 蘇想說什么,但沒有說出口,只是滿臉擔憂地看著床上的人。 何澤漁仿佛看透了蘇的想法?!笆菗拇笮l無法承受這毫無牽掛的生命嗎?是啊,想想看,大衛醒來會發現什么?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和朋友,他所了解的世界也成為了歷史。這種打擊一般人可是承受不了的。噢,鑒于我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最好先不要跟他提起我?!焙螡蓾O狡黠地向蘇眨了眨眼睛。 “何先生?!碧K轉過頭來,直視著何澤漁的雙眼,問:“我想知道你是怎樣做到的?在這漫長又孤獨的兩百多年里,是什么讓你堅持下去的?” “像你一樣,不去想,也不去感受,只是機械的往前走?!焙螡蓾O輕描淡寫地回答。 “我不相信。人類的一切行為都有其動機,你也不例外?!?/br> “也許,我活得太久了,已經超過了那些心理學家所能解釋的范圍了?!?/br> 蘇沒有作答,只是斜睨著眼睛看著他,嘴角含著一抹譏諷地笑。 何澤漁試圖詮釋蘇的表情,終于還是放棄了。他做出投降的動作,說:“我還是喜歡……習慣和以前的你打交道。簡單,直爽,不拐彎抹角?!?/br> 蘇決定一擊致命?!澳銖牟徽裟愕捻楁?,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衣服的最里層。你出神或是全神貫注地考慮問題時,總會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撫摸它。而且,任何射線都無法探析其內部?!碧K像獵鷹緊盯著獵物一般捕捉著何澤漁的表情,緩慢地一字一句地說著。 “所以,何先生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秘密?在這漫長的兩個世紀里,還有什么是您念念不忘卻又無能為力的呢?是長生的秘密,還是……過去的情感?” 何澤漁極度克制地臉龐漸漸扭曲了,雙肩抖動著,好像有一股巨大地重擔要把他壓垮似的。他痛苦地輕嘆一聲,雖然極其小聲,但逃不過蘇的耳朵。蘇滿意地一笑,終于作罷。何澤漁在心里咒罵自己的無能,這么容易就被打敗,又成了情感的人質。他苦笑了一下,無奈地搖了搖頭?!罢l說時間可以治愈一切,難道我活得還不夠長嗎?” 正在這時,何澤漁的腕表投影出蘇的影像,提示道:“何先生,您的會議時間到了,十二城的領事都已到齊” 蘇禮貌性地笑了一下?!昂蜗壬?,您不該讓十二城的領事們等候太久,這可不是我們未來城的作風。電梯艙已經為您設定好了,直達負五十層?!闭f完,她慢慢轉過身去,低頭看著大衛,又變得毫無生氣了。 “你不覺得很諷刺嗎?我竭力想擺脫的東西,卻是你畢生所追求的?!焙螡蓾O看著蘇面無表情的樣子,覺得一半可笑、一半可憐,既是對蘇,也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