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風徐徐，林蔭樹上雖然沒有喜鵲，但還是能偶爾留住幾只燕子。這是個有些年頭的小區了，窗外的一草一木陶之微都再熟悉不過，而現在看著它們卻有些迷茫。

    腰上突然纏上一雙手，一個熟悉卻倍感陌生的聲音吻在她耳后。

    “陶陶……”

    她臉上的淚痕還未完全褪掉，粘在臉上緊繃繃的，吸了吸鼻子轉過身，對上那張黯然神傷卻又對她充滿希冀的臉龐。

    她其實不想這么早說的，她一直擔心他接受不了，更怕他會影響學習?？墒切♂套訉嵲谔粚帕?，他對她的感情已經超出她的接受范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包圍感和無孔不入的侵入感讓她開始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陶之微捋了捋他額前凌亂的頭發，不著痕跡地往后退了退，他的眼里一樣的痛苦，一樣的悲沮，可她不再像往常那般心疼了。

    忍下了一萬個想說服自己的理由，她還是選擇直接面對這個殘酷的現實，她的確應該和小崽子保持些距離了。

    “敬一，我們……分開住吧?！?/br>
    陶之微看著面前這張臉聽到這句話時，瞳孔在一瞬間擴張，小崽子茫然失措的神態里驚奇地如同五雷轟頂。

    她甚至想忽略他身體上的僵硬，可是那張不斷緊縮用力的手造成的痛感是她沒辦法忽視的。

    他慌了，心在一霎間似灌滿了鐵釬急急墜落，一具僵硬地像石頭的身體又癡又呆。但陶之微還是看到了那點愈演愈烈的火星子，她知道他一定會鬧的不?！?/br>
    沉敬一陰沉的臉色讓原本曖昧的空氣突然冷凝，他的擁抱和低氣壓都讓她喘不過氣。小崽子陰晴不定的心性早已失控，陶之微忍住腿間的不適，挪動身子靠向他。

    “你也快高叁了，我馬上也大二了，我們的時間作息都差的太多了……”

    這些明明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可是看著他那張在憤怒邊緣的臉，她忍不住的心虛，好像這些全是她編出來的借口。

    欲言又止，隨即又說，“當然了，我肯定會去陪你的，每周一次……兩次好不好？”

    小崽子全身都開始顫抖，深陷在眼窩里的眸子閃爍著不可置信。太陽xue的青筋已經有了形狀，陶之微被那雙眼睛緊緊盯住，頭皮發麻。

    頂著巨大的壓力和內心的不忍，猶豫地跟他和平談判，“叁次呢？你馬上高叁了，見面太多會耽誤你時間的……”

    話音未落，她就聽見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下意識就縮了縮腿，這種細小的動作還是被他輕易捕捉，不管在什么時候，陶陶的一切都是他最優先的關注點。

    他那股怒火生生被他吞進腹中，太陽xue還在突突跳著，那種怒氣就像是個火球，在全身翻滾燃燒了一圈又被生生熄滅。

    他不能，不能在這時候跟她正面沖突。得失利弊根本不用分析，最佳解決方案已經出現在他腦海里，他要在失控的邊緣保持理智，不能用陶陶對他的寵愛做賭注，他輸不起的。

    空氣安靜的驚人，不斷怒吼著撕扯他的心臟，像是噎了一團棉花，卡在那里不斷提醒著陶陶明確而堅定的要求。她甚至還沒得到他的同意就開始商量起搬走以后的事情。

    眼淚溢滿了眼眶，從邊緣形成一顆豆大的淚珠，接著嘩啦啦的連成線掉下來。小崽子抽動著肩膀，開始啜泣，她的每句話都像刀子，一點點割著他的血rou，他已經在冥冥之中將她的名字刻在了他的靈魂里，如今怎么能輕易接受她離開的事實。

    她想搬走，這對他意味著什么？她明白嗎？

    她說過會一直陪著他的，她要食言嗎？

    他的世界從來都是一片陰霾，只有她突然間就闖了進來，難道那句脫口而出的承諾只有他一個人銘記在心嗎？他怎么甘心……

    墨黑色眸子里的憂郁仿佛走過了半個世紀，終于在他心里深深刻上了難以愈合的傷痕。

    他好像終于擺脫了苦難，還沒得及享受片刻的新生，就又被推入深淵，無形之中一張密密麻麻的細網將他身心都捆住，越網越緊，他越想掙脫就越難以掙脫。

    他看著網外的陶陶，那么近，只要掙開了就能毫無間隙的抱住她，擁有她，可是這張網為什么找不到開口？

    沉敬一封住了內心嘶吼的幽怨，鎖住了瘋狂和放肆的枷鎖，他甚至又重新拾起了那張面具。

    他苦苦哀求著，陶陶，陪我到畢業好不好？只剩一年了，我最需要你的一年，能不能不要離我太遠？我已經沒有家了，我不能再沒有你，你說過會給我一個家的……

    陶陶，我求求你好不好，我一定乖乖的，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我給你空間，給你自由，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但你不要讓我一個人待在那個沒有你的屋子里好不好，我好怕，我不想回到家只有黑暗，我好孤獨……我不想吃藥，我還想和你一起上大學，我還想和你做好多事情，你原諒我好不好？最后一次，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陶陶，你愛我的，你最疼敬一了對不對，陪我到畢業好不好，我求求你……

    陶之微不知道他哭了多久，她只記得后來枕單一片濕潤，那是她見過最狼狽的沉敬一了，他聲淚俱下的樣子實在太過讓人心痛，他總是能有辦法讓她覺得愧疚。像是道德綁架，卻讓她輕易就繳械投降。

    她還是沒能就這么搬走，但她的確因此獲得了自由，她突然想起魯迅先生那句“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彼?，果然想得到什么，就要提出更進一步的想法。

    雖然她沒能如愿搬走，但卻獲得了許久未有的自由。壓抑的天性終于有了宣泄，年輕富有活力的身體也有了揮霍的資本。

    陶之微開始試探著晚歸，試探著偶爾在外吃飯，甚至在外喝酒蹦迪。她開始喜歡泡咖泡圖書館，她開始有了越來越多的朋友，但她從不在外留宿，她知道小崽子的底線在哪兒，那個雷池她不可能傻到自己踏進去半步。

    她有了越來越多的見識，之前被她忽略的風景如今全印在了心上，回到家能跟他說上的話題只剩下，“你吃飯了嗎？”“今天在學校還好嗎？學習有沒有壓力？”

    但小崽子跟她總有聊不完的話，他好像回到了初見時的樣子，溫和有禮，謙遜有度，甚至幽默風趣。

    他溫柔的不像話，酒后的蜂蜜水一杯不落，話題的結尾從不會尷尬，甚至連性愛，他都一改往日的作風，疼惜她到骨子里。

    陶之微開始在這種寵溺里恃寵而驕，但凡她有聚會，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關心他的舉動越來越少，甚至他已經到了高叁上的期末考，她都還沉迷于學校新建的實驗室。

    這種愛在慢慢變淡的日子，沉敬一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情侶都會有，但他在這種清醒著的絕望里度過了半年的時間。他每天都像是在用心頭血灌入她身體里，他多想讓她記起從前兩人片刻不離的日子。

    他就如同這段感情里的獨角戲，之前的記憶只有他如數家珍，只有他念念不忘，他的陶陶早已開始了鮮活的人生。

    但實際上他早就竊聽了她的電話，每個夜里她的手機都被他翻看到發燙。

    沉敬一看著她列表里漸漸增加的好友，他聽著她在電話里開心地計劃著周末又要去哪里玩，哪里又新開了酒吧，甜品店里又出了什么新品下課要一起去吃，社團里的誰誰誰又有了新的對象，對象又是之前誰誰誰的前任……

    他在多少個午夜帶著耳機聽著她一天的喜怒哀樂，電話里多少個人名和朋友之間的小秘密他都能開口就說，可她就躺在他身邊，她卻不會向他分享了。

    沉敬一在一天天假意的溫柔里自我欺騙，他開始沉迷于潛意識里角色扮演的游戲里，他安慰自己只要演的夠溫柔夠體貼，他的陶陶一定會回來的。

    他經常抱著已經入睡的她無聲哭泣，他甚至連喘息都不敢大聲，他連做夢都是快些高考，快些高考，他多想脫下這個面具，他多想讓那些隔在他們中間的東西徹底消失。

    沒有陶陶的時間太多了，多到他不得不開始學習一些高難度的東西來充實他的空虛。他不希望陶陶覺得他只是個長不大的高中生，他總會證明給她看的。

    他的靈魂在自我拉扯，人格在不斷的分裂和重塑中成形，但陶陶似乎并沒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或許，四級考試的成績才是她最為關心的，這讓她忽略了這個小病嬌在日夜痛心疾首中崛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