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千總,咱們都到加庸關了,讓邊軍派人通知提督大人不行嗎?何必讓兄弟們用命送信?!蹦侨嘶⒛亢瑴I。 他們這僥幸的十來個‘殘敗’,大半帶傷,尤其是胡宋,半個胳膊都讓胡人砍沒了,草原缺衣少藥,只能燒紅了木柴硬燙止血,如今傷口化膿,高熱不退。這般傷情,找最好的大夫好生養著都未必能保下命,在晝夜趕路,就是讓他死??! “我觀胡人舉動異常,加庸關外巡查太過森嚴,我恐怕咱們回來的太晚,來不及了!”胡逆咬牙,“加庸關危險,咱們留在這兒,一旦破關,想跑都跑不了?!?/br> “到不如快馬加鞭趕回旺城,給大姑娘示警,免得被打個措手不及??!” “加庸關會被破……不能吧?” 胡兒們紛紛抬頭,不敢置信。 “咱們得的信兒太少了,只知道叱阿利勾結加庸關高層,連是哪個都不知道?藍康不過區區一介商人,姜企會不會信他都未可說……反正,咱們留不得?!焙鎴远?,“走,片刻不能留?!?/br> 他是長官,態度這么堅決,說的還未必沒道理。余下胡兒們無奈,只得妥協領命,將胡宋綁在馬背上,一路輕騎,趕奔旺城。 胡逆這邊帶人走了,就如他所言。藍康那邊兒的‘加庸關之旅’,確實非常不順利。 加庸關——統稱一關,實則擁天險七道,占地百余里,前六險俱是駐軍,十萬大軍盡歸在此,后一險則是庸城,乃邊關百姓和軍中高層家眷所居。 藍康趕到關墻,遞上信折戶籍,讓駐軍拿吊藍將商隊眾人吊上來——從第一關到第七關,關關求見姜企,關關見不著人…… 實在是,心里捏著那大秘密,還不知道被勾結的是誰?嘴里肯定不敢明說,他一個商人,空口白牙要見姜大將軍,哪個會讓他見? 在是充州大商,腰里有銀。姜企往日是挺稀罕這樣人兒,然,近來胡人頻頻攻城,他打仗都打不過來,早吩咐過憑嘛不見,等閑人不得打擾了。 ——而藍康那級別,確實夠不上‘非等閑’。 被關關打發,還特別浪費時間,他心里就真有點后悔,還不如跟著胡逆一行走峽道口,那里是一線天的地介兒,雖然山路不方便,不能走大隊人馬。但好歹速度快,能直接奔到庸城,到了那地方,他就有門路能見著姜企了! 軍中——實在不是他的關系范圍??! 在是充州大商,在有錢,誰都不認識,真是要了命了! 悔的腸子都青了,藍康一步一個坎兒,足晚了胡逆等人四天的時間——人家那邊都快到旺城外十里亭了,他才終于進入庸城,八爪游觸尋關系,終于邁進‘將軍府’大門,找到了姜家正主將事情詳情一一稟報,然而,就如胡逆所言。 真的晚了。 —— 天晨未明,日月交替。 加庸關六峰營,高聳帥旗被攔腰射斷,‘姜’字戰令飄落在地,棕黃色的布料半沁著血,被無數馬蹄腳印踩過,漸漸看不清原貌。 “殺?。?!” “兄弟們,大汗有令,一個晉軍頭顱一兩銀,戴官帽兒的十兩,能得姜狗頭有千兩黃金,健奴五百,女奴一百……” “抓姜狗,大帥營在那邊兒呢?!?/br> “哎呀,伍長,伍長?救命啊,咋有四峰營的人打咱們?” “將軍,不好了,將軍,宋副將投靠胡人,一峰宮、二峰營、三峰營均都被破,查副將戰死,五峰營倒戈,咱們,咱們守不住了!”滿身是血,肩膀上數道血痕,副官縱馬奔逃到姜企身邊,嘶吼著喊。 “什么?”衣衫不整,連盔甲都未披上,姜維怒瞪圓眼,抓著副官的脖領子喊,“怎么可能?” 正大營里睡著覺,莫名其妙大軍從天而臨,被打個猝不及防,毫無還手之力,姜維是滿腔驚怒,在一聽幾營倒戈,宋副將投靠胡人…… “他瘋了嗎?加庸關破,他知道會是什么后果嗎?”姜維瘋狂咆哮著。 被扯著脖領子的副官,“少,少將軍……”放開末將??!喘不上氣啦!又不是末將叛亂,將軍救命?。?! “維兒,放開他?!北粐鷶n在正中央,姜企面色平靜,穿上金盔銀甲,握大刀在掌心,他回頭看了眼兒子,鎮定道:“行了,大敵當前,不是你鬧的時候?!?/br> “令你帶一千禁衛回庸城,能守則守,守不了就帶庸城軍奔晉江城,跟胡人打巷戰,決不能讓他們出充州范圍?!?/br> 出了充州,澤州是一馬平原,海河濱域,根本守不??!伸手推了一把兒子,他皺眉斥,“愣著干什么?還不趕緊給老子滾!” “那你,你……爹,你不走嗎?”一把抓住姜企,姜維梗住。 “走?往哪走!我是加庸關的姜企,是鎮守二十年的邊將,你別看那群胡崽子一口一個‘姜狗’的叫我,他們對我,呵呵呵,心里虛著呢!” “這一回,是老子識人不明,老子認栽!但想那么輕易破我六峰,沒那么容易??!就是啃,我都要啃下叱阿利一塊rou,咬的他心肝肺疼?!?/br> 咧嘴,露出個血腥的笑,姜企跟轟狗似的轟兒子,“走走走,毛沒長齊的小崽子別礙老子事兒,帶著人趕緊滾?!?/br> “爹,前三峰破,四峰通敵,五峰倒戈……后勤都讓燒了,你,你守不了!”姜維一改往日疲懶模樣,虎目含淚,看著漫天火光,他拽著姜企的胳膊,生平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盼望著親爹聽話,“你,你跟我走,一起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別做無畏的犧牲?!彼鹬?。 “什么有畏無畏,老子聽不懂,做邊將,胡人來了就要打,沒別的道理?!苯蟀櫭寂?,揮手推開兒子,側頭吩咐了副將一聲,“老呂,你把這小崽子看住了,別讓他搗亂,你,你好好護著他,別讓老子絕了種!”說罷,他打馬而行,高聲吼著,“人呢?都死哪去了,老子還活著呢,亂你們娘個鳥兒,都給我滾過來??!” 隨著他的罵聲,營中一眾略顯慌亂的軍眾居然真的穩定下來,齊齊聚在他身邊,姜維就看著這群人越走越遠,步出軍營……隨后,遠處傳來兵刀相交的聲響。 “少將軍,別辜負了將軍一番心意,咱們走吧?!币慌?,呂副官胡亂裹了傷,隨后點齊軍馬,拽著姜維跨下俊馬的韁繩,就往外引。 “心意?”姜維約莫沒反應過來,神色有些怔愣。 “眼前這情況,六峰確實守不住了,您能看出來,將軍心里肯定知道的更清楚?!眳胃惫俦阏f,聽他如此,姜維不由激動,“他知道還守?平時就算了,這要命的時節,他逞哪門子英雄?”他狠狠瞪眼。 呂副官,“少將軍,不是將軍逞英雄,他守加庸關二十年,打退過無數次胡人進犯,有他在,將士們心里就有底,他就是那根擎天的柱,就是那塊壓心的砣?!?/br> “六峰是守不住了。但也分怎么守不住,將軍要是跟咱們一塊跑了,不用半天,六峰肯定被胡人打崩,到時候庸軍調備不及,同樣難守。庸城一破,胡人一馬就能進晉江城,咱們被追著屁股攆,哪還有精力打什么巷戰?” 組織著人手,呂副官一邊往外跑,一邊小心翼翼窺視四周,沿路派巡查兵打探,直到步出亂戰范圍,才長長噓出口氣。 還好少將軍沒跟他鬧……暫時停頓整軍,呂副官就覺得小風一吹,他渾身冰涼,伸手一摸,衣裳全被冷汗打濕,整個人像脫了水一樣。 “……我爹留下,能改變什么?守不住還是守不住,他一個人,能拖多久?”一直愣怔怔被拖著的姜維,突然喃喃開口。 呂副官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將軍會……”拖到他戰死為止! —— 正午時分,紅日高懸,庸城的高官商戶,各府有門路的人家,俱都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在邊關嘛,總有那等消息靈通的人,五峰齊破,六峰死戰,這等消息百姓們是得不著,依然懵懂不知的重復昨日,余者,那些真富貴,真高層的,都攜家帶眷,高馬大車的準備要跑了。 就連藍康本人,將消息送到將軍府二公子姜通面前后,都帶著商隊的人手惶惶而逃。 那靈利的腿腳,敏捷的動作,真是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兔子都是他孫子。 不過,這也怪不得他,任誰都能理解?胡人之兇殘大晉聞名,胡軍過境是寸草不生,男殺頭,女做奴,端是鮮血例例,哀嚎遍野。 常言說:人生除死無大事。普天之下,誰能不怕死? 而且,還是百分之百死的凄慘呢。 幾句話說完,藍康就帶人就竄了。將軍府書房內,獨留個姜通懵怔怔的,還有點反應不過來神兒。 姜通——姜企庶二子,姜維的同母兄弟。本人嘛,怎么說呢——不通庶務的、有點迂腐的,卻還不失善良的書呆子。 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經有了舉人功名在身,在北地這個文風貧瘠之地,大大小小算個人才了。 他從小就是念書人,十三歲中了秀才,跟姜家一門武將畫風不同,姜企觀他很有改換門庭,令姜家由武轉文的潛力,便從不讓他過問武事,一味專心讀書。 這么多年下來,多多少少的有點讀呆了!應變能力不強,驟然得知此等驚天消息,他竟然愣住了,連藍康都沒攔住,任由他竄了,人家估摸都快跑出城了,他才回過味兒來。 “哎呀!”雙手一拍,姜通滿面悔意,想在把藍康抓回來問問仔細,著實來不及了。站立書房中,他焦急的的團團亂轉,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和大哥在六峰守關,副官盡數帶走。三弟崗城當提督,遠之不及,余者弟弟們歲數還小……能商量事兒的全不在,他,他…… 琢磨了好半晌,姜通一臉為難的招來管家,問他,“母親在吧?” 作者有話要說: 姜企這個好色的渣……死不死呢…… 第八十五章 將軍府, 元昔閣。 小王氏正拎著個銀壺站在老槐樹旁,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花草澆水, 她身側, 相柳含笑立著, 舉著個花傘給她遮陰。 因主子喜靜,院里丫鬟們俱被打發干凈, 只余她們主仆兩人, 有說有笑的, 端是悠然自在, 一派詳和。 “熙兒,這不貼心的孩子, 許久未回來了?!睂⒒ㄍ链驖?,小王氏放下銀壺, 幽幽的嘆。 相柳就笑, “夫人,少爺是公務太忙了, 您以往不是滿心盼望著他這般,如今怎么還抱怨上了?”她玩笑著調侃。 “唉, 許是老了,有點寂寞了?!毙⊥跏匣厣碜教梢紊? “旁家婦人這歲數,孫子孫女都抱一群了,偏我這邊空空如野,熙兒那孩子性子就是慢, 連個好姑娘都拐不來,我這盼兒媳婦盼不著,還不讓我抱怨?”她抬指點相柳,嗔怪道:“哪有這道理?” 兒子崗城做官,有了出息,小王氏整個人都輕松不少,頗為從容起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您這樣,讓少爺自個兒拐好姑娘的?他那靦腆脾氣,上哪兒拐去?”相柳不贊同的搖頭。 “總歸尋個他喜歡,也喜歡他的,兩口子和和氣氣,爭執了都不真惱,那日子過的才有意思嘛?!毙⊥跏闲Σ[瞇的。 相柳就沒回話,慢慢垂下頭,似是想起什么,嘴角微微下抿。 “你啊,多少年都是這脾氣……”小王氏就失笑,搖頭道:“我早便說過,我不大在乎府里事,既有平靜日子過,就好好過著,情不情愛不愛,說那做甚?沒得自苦……”她悠悠說,被一臉不甘的相柳打斷,“單是您就算了,反正當初就不是奔著這個來的,但是少爺……”都是一家的孩子,姜企憑甚那么偏心眼兒? “受多大偏愛,擔多大責任,加庸關難道真是什么好地方?值得爭啊搶啊的?熙兒在崗城不是挺好的,平平安安,老實練兵,偶爾打打土匪,都不用他上戰場……得姜企重視,繼承加庸關,呵呵,今次秋收至此,胡人攻打了多少次?相柳,你數過嗎?” 相柳無聲,表情漸漸緩合。 小王氏長嘆,掰著手指算,“足足十六次,莫說姜企,就連姜維都有三個月未回庸城,加庸關的守將啊。坐擁十萬大軍,雄鎮北方,權柄赫赫,聽起來真好,做起來……真難啊?!?/br> “朝廷那個樣子,自小皇帝登基后在沒給足過糧草,養活這十萬兵,姜企幾乎是自給自足,還要應對如狼似虎的胡人……這樣的局面,相柳,熙兒應付不了?!?/br> “他不是那樣性格的孩子,我也從未想過把他養成那樣,我舍不得?!毙⊥跏陷p聲。 “夫人,但是……”少爺未必不愿意干出一番事業??!相柳欲言又止,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看她表情,小王氏何嘗不明白她的想法,然而,啟唇想解釋,好半晌兒,依然只是說出一句,“我,我舍不得?!?/br> 主仆倆一坐一立,相顧無語,氣氛剎時有些寂靜,突然間,‘叩叩叩’,敲門聲響起,響亮而急促。 “誰???”相柳趕緊上前,揚聲問。 “請姑姑稟告母親一聲,兒子前來請安?!遍T外,姜通焦急沙啞的聲音傳來。 姜通?不早不晚的,這書呆子來做甚?相柳疑惑的蹙起眉,幾步上前,伸手抬起門栓,大門‘嗄吱’敞開,姜通一股旋風般的刮進來,都沒顧上跟相柳打招呼,他環顧四周,一眼叨中小王氏,兩步沖上來,“母親,大事不好了??!” 小王氏被他嚇了一跳,身子縮進躺椅里,“怎,怎么了?” “胡人攻城?!苯ń孤?。 胡人攻城?不是天天攻嗎?急什么?小王氏愣了愣。 “五關皆破,父親六關死戰?!苯ǜ吆?。 心里一涼,小王氏‘騰’的站起身,一把拽住姜通的袖子,急急問,“怎么會?你爹他……”打胡人打的慣熟,怎會讓他們連破五關?甚至,關破了,他為何不逃?還讓人家給堵在六關了? 沒有他,日后怎么組織反攻?庸城怎么辦?巷戰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