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哦?這……”太突然了吧?姚千枝一怔。 已經訂下了?她怎么不知道? 今兒朝會她參加了呀,沒人商量這事兒? “爵位傳承嘛,終歸是宗室自個兒的事兒,朝臣們不過薦策,到底怎么決定,還得是萬歲爺和宗室商量……”韓太后態度很溫和,笑著解釋,“本來,哀家都被他們唬住了,這不讓那不讓的,到盡信了他們所言,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還是喬閣老深思遠慮,老成持重,這天下嘛,總歸是萬歲爺的天下,還輪不著旁人決定?!彼?,意有所指。 韓載道就狠狠皺起眉,盯著韓太后,雙眼如狼。 兩神仙交峰,除了視若無睹,裝沒看見,姚千枝能怎樣?微微垂下眼簾,她低聲道:“微臣代謙郡王爺謝過萬歲爺……和太后娘娘圣恩?!?/br> “罷了?!表n太后虛扶,很自然接下這份感恩。 韓載道看的臉都綠了,一眼一眼的剜韓太后。 韓太后旁若未見。 一旁,瞧他們倆這樣兒,姚千枝和云止都不大想開口,領了圣旨,倆人默契告退。 —— 他倆走了,慈安宮里,小皇帝被哄著午睡。輕輕拍了拍兒子胸膛,見他睡的滿面紅潤,韓太后嘴角含笑,悄聲退出偏殿,轉回正宮。 一步邁過山水屏風,韓載道滿面陰沉的站在那兒,“孟婉兒,你近日所為是乃何意?難不得竟還要甩脫我韓家,呵呵,你莫要忘了,是誰讓你坐到今天這高位,你和你那兒子依仗的是哪家?” 滿目猙獰,語氣暴怒,然而,似乎還是沒失去理智,聲音壓的很低,抬手指韓太后,他斥罵著,“農女賤婦,見識淺薄,沒了韓家,你算個什么?” “沒了韓家,我還是太后啊,我是萬歲爺的生母,是大晉的太后……”韓太后冷笑,絲毫不懼,蓮步緩緩上臺階,落身坐鳳鸞,她高高在上,目光俯視而至,“這是事實,誰能改變,但是,韓載道,沒了我,你們韓家是什么?” “連太后都沒有的外戚嗎?”她嘲諷著斜睨,“你確認,乖兒會聽你這‘外祖父’的?” 自選秀進宮,成了皇帝妃嬪,這些年,韓太后一直高高在上,進宮生子晉淑妃,最重要的是宮里沒有皇后,除了先帝,沒任何人壓她頭上,且,她生了先帝唯二的兒子,先帝待她正經不錯。 先帝崩逝,小皇帝登基,她成了太后,便更是了不得了,大晉女子的頂點,任誰看見她都矮半頭,偏偏,韓載道半點面子不給她,見天兒‘毒婦、賤女’的罵,她怎么可能不生氣? 明明,就像她那新晉小寵兒說的:他之榮華性命,盡系娘娘一身。皎月是靠著她才能榮華富貴,韓家——又何嘗不是呢? 沒有小皇帝,韓家算哪門子外戚?沒有她,哪來的小皇帝? 韓家是靠著她才有今天的地位,憑甚對她如此態度?這段時日被新來小寵兒捧的有點飄飄然的韓太后不憤了。 “孟婉兒,你是忘了你的身份不成?粗鄙野婦裝的什么大家閨秀,天生的根子在那兒擺著呢,你親娘老子都不顧了?”韓載道瞇眼威脅她。 “我娘老子都五十多了,誰知道他們還活著沒有?你見天拿他們威脅我,十多年面兒都不讓我見一回,拿著些似是而非的玩意兒,哼,我是受夠了,你有種殺了他們,到免了我一番糾結?!表n太后豎起柳眉,冷笑斥著。 “你,你……”混不吝,滾刀rou,面對徹底耍起橫的韓太后,韓載道猝不及防,“你,你怎么成這樣了?” 明明月前還客客氣氣的呢。 “我怎么這樣了?你不知道嗎?沒跟緋夜打聽打聽?”韓太后嗤聲諷刺,“罵我賤婦,勾三扯倆,我身邊那些小么兒,大多不都是你拐彎抹角推上來的,緋夜的靠山就是你老婆,你當我不知道嗎?” 若不是皎月跟她提起,她還真不清楚緋夜竟是韓夫人親手送進來的!只做韓家旁枝看……呵呵,當真可笑,前腳給她送人,后腳罵她賤人,韓太后真不明白,日常韓夫人進宮沖她掃的那些鄙視眼神,是怎么撇出來的? 也好意思? 一對兒臭不要臉的! “我,我……”韓載道語塞。 兩相對陣這么多年,頭一回,他讓韓太后壓下了氣焰。 —— 宮里,太后和‘親爹’吵的風聲水起,宮外,肩并肩走在青石小路上,姚千枝和云止一言不發。 “還生氣呀,差不多得了!”抬頭撇了眼領路的小太監,姚千枝抬胳膊拐了云止一下。 云止被捅了一哆嗦,側頭瞧她,默默向右橫了兩步。 ——離她更遠了。 姚千枝:…… “我是得了疫病嗎?你至于像躲鬼一樣躲我?不就是多說了兩句話,至于那么大罪過?”姚千枝眉毛倒豎,上前拽住他衣裳,一把將他扯過來,腦袋湊到他耳邊,“太后身邊的小么兒那么些,多一人少一個有區別嗎?你怎么這么大火氣?” 不過認為她多嘴,讓太后撈著個小寵兒就生這么大氣……要是知道這人干脆就是她推上去的,云止怕不得原地爆炸呀! 或者,哪天她暴露真面目,直接造.反,推翻大晉皇朝,自立做主,云止約莫得飛起來咬她! 想想都怪嚇人的。 姚千枝咧了咧嘴,下意識握緊手下衣裳。 云止就覺得被她挨著的地方跟火燒一樣,臉頰guntang,他不甘的掙扎著,“你姑娘家家,拉著個男人像什么樣子,趕緊快開我?!彼瘧嵔患?。 “噓……小聲點兒,小聲點兒,”姚千枝伸指抵唇,“你看看,那小公公都回頭看我們了?!彼掳?,歪了下前頭領路的小太監。 小太監跟讓什么燙了似的,飛快把頭轉了回去,腳步都加快了,幾步前行,離他們越來越遠。 云止:…… 你回來!你躲什么?我們是清白的! 不對,我是清白的!她是不是無所謂! 深宮內院,知曉自個兒不該做什么大動作,引人懷疑,云止不甘不愿的停止掙扎,一臉悲切的轉頭,“姚總兵,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不行嗎?做甚非得挑他? “干什么?不干什么呀,云都尉,你跟錦城那么好的朋友,日日見,天天見都不夠的,最近因為我說錯話,你都不來找他了……我這不是覺得過意不去嘛?!币ηе托?,“你看啊,我是錦城的主公,你是錦城的朋友,咱倆鬧不愉快,他夾中間左右為難,那多不好??!” 就像兒子夾在婆婆和兒媳當間似的,一個弄不好,里外不是人吶。 多可憐! “你們多年兄弟,舍得他那樣兒?”所以,趕緊收了別扭模樣,不要耍小性子啦! 以前那個天真憂郁的小公子多好啊,玩什么沉默是金。 弄得韓載道的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都開始懷疑她有什么陰謀?是不是要玩無間道了! 她前兩天出門,身邊還跟了好幾條‘尾巴’,雖然憑她的身手,很輕易就能甩得掉,但……那多嚇人??! “姚總兵,你莫要見怪,我,我其實不是針對你?!笨諝馔蝗蛔兊眉澎o,云止無聲好半晌兒,終于幽幽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眼前這一切,大晉朝,燕京,我生活了半輩子的地方……突然變得很陌生,滿朝文武,宗室皇戚,似乎只有我在為舅舅和表哥的江山奔波辛勞,熬盡心血……” “我何嘗不知萬歲爺并無明君之相?何嘗不明大晉如今戰亂,并不全是外戚之禍?但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非天縱之才,全無回天之力,面對如此江山,如此君主,我該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云止喃喃,澀然苦笑,伸手捂臉,淚水順著指縫往外流,“……像霍尚書般忠君報國,死而后已?還是袖手旁觀,坐待結果?又或如喬家,冷眼擇選新主,求那從龍之功?” 從小跟先太子受一樣的精英教育,云止不是個傻的,朝中情況,他哪會不明白?依然執著倔強著,不過就是不想放棄舅舅和表哥口中的‘萬里江山、黎民百姓’罷了。 他愿意精忠報國,悍不畏死,然而,誰能接納他這滿腔的赤誠??? 是被幾個玩具逗的月余不上朝的小皇帝?是慈安宮中遍布小寵兒的韓太后?還是遠在豫州,冷眼觀旁的豫親王? 茍利國家生死已,豈因禍福趨避之。他愿意為國為民獻上性命,但是,誰稀罕呢? 不過白白落得‘癡傻’二字罷了。 韓太后私寵之事只是揭開了他一直不愿承認的事實,讓他在不能靠自我欺騙過日子,必須正視無用的帝王,心思各異的朝臣和搖搖欲墜的江山…… 云止心里那個難受就不用提了,不止是姚千枝,他誰都不想搭理??! 事實上,要不是還有老娘和一絲責任在心,他都恨不得尋個沒蒼蠅的地方兒蓋個草棚,直接隱世得了。 “……你是這么想的啊,那就……跟錦城好好聊聊吧,朋友不就是干這個的,憋屈事兒說出來心里多少能好受點,實在不行喝點酒哭一通就好了?!币ηе瓢瓦瓢妥靸?,拍拍他的肩膀,訕訕安慰。 做為一個心存反意的人,面對這般模樣的云止,她真是說不出什么來。 總覺的……好像在欺負人家一樣。 默默無聲,姚千枝從袖子里掏出塊手帕,捅了捅云止,遞了過去。 云止別著臉兒,有點不好意思,別別扭扭接過來,胡亂抹了兩把,把淚水擦干。 前頭,領路的小太監聽后面沒動靜了,慢慢放緩腳步。 兩人不言不語的跟著,誰都不說話,距離到是莫名的拉近了。 行至內宮門,小太監交接,剛把他倆放出去,就見遠處宮道上,身披銀盔銀甲,手掛明黃玉卷的男人急奔在宮道上。 “八百里加急,行人避讓,錄州府百八里加急,行人避讓……”來人通身狼狽,銀甲破碎,神色憔悴,手臉全是黑灰,邊跑邊喊,聲音嘶啞干裂。 他路過的地方,不拘是太監還是宮女,紛紛回頭,如潮水般退去,給他讓出道兒來。 男人一溜煙兒就跑沒影了。 驚異的看著男人背影,“錄州八百里加急?南方,難不成是黃升?”姚千枝咬唇猜測。 “快,回去?!痹浦菇z毫不停留,轉身就往內閣方向跑。 “哎,哎,等等我?!币ηеP聲喊,緊步就追。 真是的,剛才還說失望要歸隱?怎么轉瞬就變卦了?男人心,海底針,這份兒摸不透的,口事心非的勁兒! —— 黃升——原名黃驢,靈州招遠縣大場村人,本是個鄉野閑漢,東家走西家逛的流.氓混混頭兒。昔日,戶部貪污修河工款,導致靈州壩毀,水災四起。韓載道下令拒流民入城,百姓們活不了命,他便糾結了一眾鄉黨,血屠了招遠縣。 把縣令剁成了rou醬,他坐擁一縣造了反,南方水災后旱起,旱起后蝗災……連著數年沒個消停,關鍵朝廷并不振災,任由百姓們苦熬,黃升借此機會自稱‘天神下凡’,手下二十萬‘天神軍’,連打幾年,徹底坐鎮了靈州。 甚至,前段日子,他還拐過并州,率軍佯攻了次五里縣,那里離燕京不過三百里的距離,嚇的小皇帝一眾差點沒棄燕京而去,遷都幽州了。 當然,那回黃升是沒成功,讓朝廷派兵打回去了。近日還挺安靜,沒什么動靜。然而,此一回錄州八百里加急…… 內閣里,韓載道看著手中奏折,面沉如水。 “首輔,新野城正卡在南方和燕京交通要道上,此回被黃賊奪了,朝廷損失重大,新野城莫提督當數首罪?!?/br> 因八百里加急被招進宮的一眾臣子中,有一文官出列斥責。 “莫提督已經殉國了,合族全家?!痹浦姑鏌o表情的說。 “就算殉國,亦不能免他誤國之罪,此乃兩碼事,云都尉莫要混淆?!蹦俏墓侔櫭?。 “不錯,這是軍國大事,云賢侄莫要意氣用事?!表n載道開口。 “母后,黃升……就是上回打來的那個人嗎?朕是不是要遷都了呀,去幽州嗎?那里好玩嗎?”御坐里,小皇帝轉身回頭,伸手想拉隱在幔簾后的生母。 韓太后就低聲勸他,“乖兒莫鬧,聽你外祖父的,黃賊既提了條件,就不會打過來?!?/br> 內部矛盾在怎么厲害,該團結一致對外的時候,她就不會鬧妖掉璉子。 要不然,兩人不能合作這么多年,早在小皇帝還未長成的時節,她就得被韓載道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