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那密信之中,事無巨細,細細寫了韓燁麾下有大將心腹幾人,日常起居事宜云云,末了,又寫到“……自打兵致江淮,韓燁得一女安置于身側,名諱不詳,只喚做‘熙姑娘’,韓燁此人生性孤冷寡傲,和發妻成婚數月,從未有夫妻之實。反觀此女,極近憐愛寵溺,事無巨細,每日親自過問,每餐皆與其同食……此女有神妃之貌,喚韓燁‘玄哥’,兩人似是親密至極……屬下深以為怪,特此書而告知?!?/br> 蕭讓腦海中思緒洶涌,雙目殷紅似血,幾乎是五內俱焚。 密信中那幾句“極近憐愛寵溺”、“喚韓燁‘玄哥’”、“兩人似是親密至極”不斷在腦海中徘徊,幾欲吞噬他的理智。 好一個韓國公世子! 他苦尋顧熙言數十日,從未曾料到,擄走顧熙言的人竟然是韓燁!他就把她安置在身邊!就在數里之外的敵營之中! 他派人去苦苦尋她,生怕她被歹人擄走受了委屈,萬萬沒想到,竟是這般刺目的事實擺在他眼前。 當日演武堂中,顧熙言借兇獸托夢向他透露四人jian細的身份,今夜之役過后,蕭讓忍不住反思——顧熙言和這四人素未謀面,又怎會知道他們的底細? 思來想去,縱使蕭讓不愿意承認,可也只有一種可能——顧熙言是從韓燁那里得知的,她一早便知道他的暗樁部署。 這等軍機要事,韓燁竟然叫顧熙言知曉——他們二人究竟是什么關系? 蕭讓勃然變色,胸口怒氣翻騰,一氣之下,竟是提了承影劍,將面前一張案幾攔腰斬斷,暴喝道,“派人去查!去查主母和韓燁到底有何過往!” …… 是夜,風急雨驟。 一身素白錦袍的男人從風雨中大步而來,猛地推開了映雪堂的大門,徑直步入內室。 顧熙言今日被段氏一番折騰,身心疲憊不堪,一早便歇下了。此時聽聞響動,忙擁著被子起身,正望見韓燁一張俊逸出塵的面容。 顧熙言正半睡不醒,揉著朦朧的眼睛,脫口竟喚道,“玄哥,何事?” 男人雨夜突然而至,竟是連傘也沒有撐,雨水順著鬢發、衣衫急急淌落。 顧熙言看了一會兒,方才清醒過來。 今日兩人因著段氏的事兒不歡而散,此時面對韓燁,顧熙言覺得有些尷尬,當即移開了目光,起身下了床,取了一方錦帕遞了過去,“今夜雨勢這么大,世子有什么事情是明天說不了的?非要現在過來,也不打把傘……” 話音兒還沒落,只見韓燁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面上的笑意似有似無,“韋從實、裴狄、李余、李慎思?!?/br> “這四人是我安插的暗樁——你一早告訴蕭讓了。我將熙兒從盛京帶到此地,千算萬算,還是遲了一步?!?/br> 顧熙言陡然一驚,緊接著,心中又是一陣欣喜。 上一世,這四個jian細和韓燁里應外合,逼得蕭讓節節敗退,身陷險境。 當日演武堂中,她給蕭讓看了那四人名諱,蕭讓機警過人,想來是一直暗中提防著這四人——謝天謝地!蕭讓終是安然渡過了此劫! 顧熙言心中慶幸了一番,又抬眼看了韓燁的面色,這才反應過來他因何不快,當即大力掙脫了他的手,“是,我一早便告訴侯爺了,為的便是提前防著你的毒計!” “好一個防著我!”韓燁聞言失笑,一步步地逼近,直到顧熙言跌坐在床上,他雙手撐在她身側,沉聲道,“熙兒以為,我重生一世,就這么點籌碼嗎?!” “上一世,我和他交手的每一場戰事,輸輸贏贏,都清清楚楚地記在我的腦子里!今日一戰敗北,乃是熙兒提前告知于他,那明日呢?明日熙兒該如何提點他?!” 顧熙言聞言,登時癱軟在床上,面如死灰。 韓燁見美人兒失了魂魄,驚覺自己有些失態,微微放柔了聲音道,“上一世,他寵妾滅妻,囚你于柴房,種種虐待。他雖不是親手至你于死地之人,卻是為曹氏遞刀之人!熙兒竟都拋到腦后了嗎?” 他望著她,目光幽幽,“這一世,我派人尋到曹氏時,她已被夫家孫氏送到一處偏僻莊子里,我親眼看著她生不如死,咽下最后一口氣……這些人,這些事,哪怕熙兒都忘了,玄哥也不會忘?!?/br> “前世的仇,我會一一報盡,前世的仇人,我會一一手刃之?!?/br> “我和他蕭讓來日方長?!?/br> 顧熙言聽聞“曹氏”之語,不禁訝然,正欲詢問,忽然自心底泛起一陣苦澀酸意,翻騰上了喉頭,她一個沒忍住,忙側過身子,捂著嘴巴連連干嘔。 韓燁見狀,臉上笑意霎時散盡,面色陡然一沉。 …… 一段皓腕自紗帳中伸出,大夫隔著一層絲帕細細診了兩次脈,方笑道,“恭喜,夫人已有一個半月的身孕了?!?/br> 紗帳內,顧熙言側身靠在引枕上沉默不語。 一個半月了。 算一算日子,正是她被擄來江淮之前,剛從南余山回來那段時間懷上的。 她的體質寒涼,身子虛弱,是及其難以受孕的,約莫著是前些日子被蕭讓“威逼利誘”著,叫她補得過了頭——她竟是真的懷上了孩子! 顧熙言伸手撫上小腹,美目低垂,長睫微顫,眼中恍然有淚光。 這幾日,她貪吃酸甜、嗜睡、渾身酸軟無力,常常忍不住地干嘔……她一早料到,自己可能是懷孕了。 她刻意瞞著不想叫韓燁知道——他那樣偏執癡狂,若是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怎會容得下蕭讓的孩子在她腹中! 可這十月懷胎之事,又怎么是說瞞就能瞞得住的! “夫人體弱氣虛,能懷此子甚是不易,平日里不能過于憂思,飲食上也要多加小心注意?!贝蠓蛘佌亣诟懒艘环?,又開了幾副保胎藥和孕婦禁忌,方才提著藥箱出了映雪堂。 韓燁一言不發,靜靜佇立在內室一側,見丫鬟碧云扶著顧熙言歇下了,方才挑簾子出了內室。 他有些慌了。 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覺的藏顧熙言在身邊,就算她心里還有蕭讓,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她總會有忘了蕭讓的那一天,他愿意等下去。 可是,如今顧熙言肚子里懷了蕭讓的孩子,有了他的骨血,一切都不同了——那一個月大的孩子,如同一味□□,時刻都有可能重新點燃兩人的情意。 他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行至映雪堂外,韓燁步子一頓,玉面上泛起一抹燦然笑意,聲音清潤低沉,“齊恕,叫人傳話三軍——姑娘已有孕半個月,本世子逢子嗣之喜,軍中上下,皆有重重賞賜?!?/br>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熙兒這孩子懷的真不容易……emmm 預告:明天熙兒密室逃脫,有貴人相助~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一顆大栗子丶15瓶;30235456 5瓶;歲月靜好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7章 陰謀 翌日。 旌旗翻卷,角聲滿天。兵臨城下,將至濠前。 城門之上,銀甲玉面的將帥含笑而立,不動安如山。 只見韓燁輕輕拍手,兩個兵吏推著一女子上城門來。 細細看去,那女子容貌身形和顧熙言有三分相似,就連身上穿著的衣衫,也是顧熙言被韓燁擄到江淮那日所穿的輕紗素衫、月白色八幅湘裙。 今日韓燁出戰之前,特意去映雪堂“請了”顧熙言來觀戰。顧熙言以為他只是想讓自己親眼看著他和蕭讓廝殺,并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此時站在城門之上,突??匆娺@位和自己及其相似的女人,顧熙言登時大驚,怒問道,“你這是想干什么?!” 韓燁定定看著她,語氣淡淡,“不干什么——只是想試試蕭讓對你的用情到底有多深,竟能讓你心甘情愿的放下前世恩怨,為他生兒育女?!?/br> 顧熙言略略一想,便知道韓燁是想用此女假扮自己做誘餌,引蕭讓上鉤,當即氣的渾身發抖,斥道,“你卑鄙無恥!” 韓燁撫掌朗聲大笑,“罵得好!” 韓燁此招縝密至極,乃是攻心為上——兩軍交戰,陣前相隔甚遠,此女和顧熙言及其相似,即使是蕭讓只怕也分辨不出來真偽。等到一會兒鳴金收兵之時,韓燁將此女推出城門外,若是蕭讓單槍匹馬地前來救人,他便令人圍殲殺之,也算了卻前世恩怨。若是蕭讓選擇冷眼旁觀,不來救人,城門上的顧熙言將其冷血無情看在眼中,定是心灰意冷,心中對蕭讓的愛意自然會被澆滅大半,兩人也會生出許多齟齬來。 無論是哪種結果,韓燁都是最大贏家。 號角已吹,戰鼓已擂,旌旗颯颯,兩軍交戰正酣。 蕭讓昨夜接到密信,得知顧熙言身在韓燁帳中,本就心中盛怒,恨不得提劍出帳去尋韓燁,親手刃之。 只見男人眸中盛滿火光,手中劍花繚亂,招式紛繁,帶著心腹將士一連斬下韓燁手下三名大員,勢如破竹,直殺的城樓上的玉面將帥臉色不善。 蕭讓一身金甲染血,俊臉沉沉似閻羅,幾乎是想要滅了韓燁手下滿員,他今日大開殺戒,氣吞萬里,直嚇得叛軍兵吏兩股戰戰,不敢上前。 韓燁見狀,果斷下令鳴金收兵,又吩咐“將此女推至城門外高臺上,架刀示眾!” 顧熙言被錦帕塞住了檀口,被兩個武藝高強的女將按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方才看著城門下的浴血廝殺,望著她日思夜想的夫君,數次掙扎著想出聲提醒蕭讓,奈何只能發出幾聲沉悶的嗚咽之聲。 她望著那女子被推著走下城門,不住地搖頭,美人兒被堵著檀口,面上焦急惶然,淚眼如注,渾身戰栗不已。 見敵軍鳴金收兵,蕭讓本欲撥馬回城,不料身后的叛軍城門之下突然傳來些許異響,蕭讓策馬回首,竟見城門之下一女子被駕于高臺之上,一側兵吏手提長刀抵在女子脖子上,女子正無助地掙扎著。 此女面容、身形于顧熙言皆有三分相似,更何況身上還穿著顧熙言當日的衣衫。蕭讓遠遠望去,竟是一時難以分辨真偽。 蕭讓心中正驚疑不定,驃騎將軍鄭益之妹鄭虞上前,橫槍立馬,出口阻攔道,“侯爺!此乃誘敵之計,萬萬不可前去!其中必然有詐!” 只見蕭讓神色晦晦明明,終是抬劍挑開鄭虞的長槍,身下紫電良駒縱身一躍,徑直奔高臺而去。 他身經百戰,久經沙場,出生入死多年,怎會不知道這是誘他前去的計謀?! 雖然昨晚那封密信讓他怒不可遏,可是此時看著長刀抵在她的脖頸上,蕭讓才知道他愛顧熙言愛得有多么深——即使前方有陷阱,他也無法把她當做爾虞我詐的一塊籌碼,冷眼旁觀。 一絲一毫都不能。 手中長槍被挑落在地,鄭虞身形一個踉蹌,等她拉住韁繩穩住身形,望向那朝城門下狂奔而去的男人,不禁滿目震驚,竟是落下兩行淚來。 正值兩軍戰罷收兵之際,突生此變故,登時一派混亂嘩然。 定國公、淮南王、驃騎將軍鄭益等人聞聲,紛紛策馬回身,剛看清那高臺上綁著一名女子,皆是大驚失色,不料一轉眼,竟是看到蕭讓直奔高臺而去了。 單槍匹馬,深入敵營本就是兵家大忌,更何況蕭讓身為一軍主帥,本知這是誘敵之舉,還義無反顧的策馬前去。 依照軍法計謀,此時為了保全三軍,理應壯士斷腕,棄蕭讓而去。 可是蕭讓身為一軍主帥,若是今日有不測,只怕軍心潰散,士氣大衰。更可況,淮南王、定國公等人乃是蕭讓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要叫他們無動于衷,親眼看著蕭讓去送死,真真是比殺了他們還痛苦的事兒。 只見淮南王雙目赤紅,大罵一聲“韓國公世代清名,竟出此jian毒豎子!”,便提了手中雙鐵戟,拍馬上前,身如閃電。 那廂,蕭讓縱馬疾馳至高臺之下,方細細分辨出那人并不是顧熙言,不料他心中剛松了一口氣,城門下埋伏的軍馬,城門上埋伏的弓箭手便傾巢而出,紛紛沖那金甲披掛的將帥而來。 蕭讓眸中神色冷厲,面容隱忍含怒,歪了歪脖頸,提了手中承影劍應敵。 縱使蕭讓驍勇善戰,終究是勢單力寡,一人怎會敵得過埋伏的百千軍馬! 漫天箭矢紛飛,處處刀光劍影,蕭讓正苦戰之際,淮南王等人飛身上前,前來救帥。 蕭讓方才一聲不吭地策馬前來,便是知道此地有埋伏,不愿連累無辜,此時見淮南王等人,當即大斥道,“王爺和諸君不該前來!” 淮南王斬落數只箭矢,怒道,“難道叫本王親眼看著你來送死???蕭彥禮,你真是好樣的!” 城門之下,戰況激烈,城門之上,顧熙言眼淚紛飛,拼命掙扎。 她心心念念的良人就在城下為她而戰,她卻連開口提醒他、讓他走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