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顧熙言有些于心不忍,當即打斷道,“公公嚴重了。我初來宮中,不識得通往御林苑的路。不如公公先去解決急事,我在原地等著公公便是?!?/br> 德允聽了,兩腿一軟,差點兒給顧熙言跪下,“哎!奴才謝過侯夫人,奴才快去快回,還請侯夫人稍等片刻!” 作者有話要說:注:小黃門就是小太監~ 第32章 嬌客多(下) 宮中布局如棋盤一般縱橫交錯,不過一會兒,小黃門便消失宮門拐角處。 顧熙言等了片刻,覺得的索然無味,索性觀賞起周邊的景致來。 方才兩人已經進了這御林苑的大門,此地周圍綠樹茵茵,滿眼蒼翠。不遠處,隱隱可見有亭臺樓閣、池館水榭掩映其中。 半月門里頭的欄桿外,假山怪石上飛流直下垂下一條瀑布,水流砸在池底的巨石上,濺出銀花朵朵,響聲陣陣。 顧熙言聞聲而去,腳下轉過半月門,往前又走了兩步,依靠在白玉欄桿上,單手托腮,看的出了神兒。 這里偶有鳥語陣陣,不見什么人影兒,卻分明傳來一陣洞簫聲。 那簫聲婉轉悠揚,如泣如訴,在一片蒼翠中飛蕩回旋。 顧熙言聽得入迷,等到一曲終了,方覺那簫聲哀婉至極,聲聲悲痛。 美人兒被這簫聲勾的莫名心情低落起來,正倚在白玉欄桿上出神,忽然見那山石后轉出一個手持洞簫的白色身影。 不請自來,背后偷聽,實在不是君子行徑。 顧熙言一陣心虛,當即轉身要走,不料那白玉欄桿外的矮坡上,一片西府海棠長的郁郁蔥蔥。方才她一個轉身,好巧不巧,欄桿邊兒探出的枝丫竟是把她鬢發間的金釵勾了下去。 那只三層鍍金點翠蓮花托的金釵落在白玉欄桿外的矮坡上,格外顯眼。 顧熙言立刻趴到白玉欄桿上,探著身子試圖去夠矮坡上的金簪。奈何距離實在太遠,怎么都夠不到,顧熙言心中無比焦急。 倘若是別的首飾,不要也就罷了,可偏偏是這只金簪。 今兒個顧熙言和蕭讓進宮拜見太后,特意帶上了這只蕭氏當家主母代代相傳的金釵,沒想到竟是在此處被樹枝勾了下去! 這么貴重的東西若是丟了,可叫她怎么和蕭讓交代! 顧熙言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正百爪撓心之際,突然發現那手持洞簫的白衣人正定定站在假山前,似是看見了她的窘狀,竟然朝白玉欄桿的方向走了過來。 現下周圍沒有別人可以求助,顧熙言也顧不得背后偷聽被發現,只好寄希望于這位白衣人能幫個忙,把那金釵撿起來。 能把洞簫吹的那般嗚咽動人、如怨如慕的人,想必不是什么壞人。 正這么想著,那白衣人已經走到了眼前,顧熙言從白玉欄桿上探著身子,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竟是呆住了。 只見那人一襲白衣,銀冠束發,生的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清心寡欲的一張臉,真真是如同庭中寶樹,階下芝蘭一般。 上一世,顧熙言見慣了風流倜儻,峨冠博帶的文人雅客,也算是閱美人無數??裳矍爸巳菝矔i麗,周身仙逸出塵,莫名叫顧熙言突然覺得,以往所見,皆是些俗紅庸綠之流。 那白衣男子分花拂柳而來,站在白玉欄桿下,微抬了頭,雙目如潭,聲音清潤低沉,“這支金釵,可是夫人掉的?” 顧熙言有求于人,當即趴在欄桿上殷切的笑了笑,“正是妾身掉落的?!?/br> “還麻煩公子施以援手,妾身感激不盡?!?/br> 美人鬢發微亂,正倚在欄桿上,剪水雙瞳里笑意宴宴,如一汪清泉,直叫人甘甜到心里。 那白衣男子神色淡淡,當即撿了地上的金簪,伸高了遞給她。 顧熙言伸長了手臂,把金簪拿到手中,滿心歡喜的道謝,“真是多謝公子?!?/br> 看這白衣人穿著打扮,既不像內侍太監,也不像皇子裝束。顧熙言下意識便把他當做了宮中樂師。故而本欲轉身而走,終是忍不住回頭道, “方才妾身并非有意偷聽,還請公子贖罪。妾身多嘴一句——這曲《廣陵散》抒發的是嵇康那股憤慨不屈的浩然之氣。公子的簫聲里,只見悲,卻不見壯,難免失了魏晉風骨?!?/br> 那白衣男子定定仰視著她,嘴唇顫了顫,卻沒說話。 ——不像是很開心和她討論樂藝的樣子。 顧熙言想,文人雅客大多孤傲,更可況是能把洞簫吹得這么好的人,想必也是孤傲非常、聽不下去別人的意見吧。 那白衣男子略一愣,旋即微微一笑,低頭輕拭著手中的白玉洞簫,淡淡道,“御林苑的宴席要開了?!?/br> “夫人不該出現在此處?!?/br> 顧熙言笑了笑,“是妾身多嘴了?!?/br> 等她轉身走出去,那叫德允的小黃門正站在原地急得團團轉,見了顧熙言忙道,“平陽侯夫人,您這是跑去哪里了!可算找找您了!這宴席都快開了,夫人快快隨奴才來吧!” 顧熙言點了點頭,跟著小黃門朝御林苑深處走去。 身后是一片青翠隱隱,庭院深深,霧鎖樓臺。 那白衣人手持洞簫,站在白玉欄桿下,臉上僅有的淡淡笑容逐漸消失殆盡。 顧熙言,你不該出現在此處。 更不該遇見我。 …… 御林苑中的錦峰閣里頭,已經是云鬢花顏滿座。 錦峰閣是座三層小樓閣式的建筑,二樓三樓皆做戲臺使用,故而今日宴飲只開了一層。 進門處開著四扇菱花槅扇門,兩梢間的隔墻各開著四扇菱花槅扇窗。正屋里設著一條纏枝紅木的長宴桌,桌旁坐著貴女十來,桌上擺著冷碗、熱碗數例。 顧熙言進了門兒,和一眾貴女紛紛見過了禮,左右打量著找位子落座,好巧不巧,正和長宴桌那頭的暉如公主遙遙相對了一眼。 暉如公主獨占宴桌一角,左右皆無人落座,兩旁隔了一個座位坐著的貴女更是一臉如避蛇蝎。 顧熙言見狀,當即微微一笑,朝沖暉如公主走過去,在她身側落了座。 暉如公主穿了一身紅色的長袍,戴著頂華麗繁復的寶石滿鑲珠帽,正低頭拿著一把鑲寶石的匕首,有一搭沒一搭的削著手中一塊白骨。 這場景真是熟悉極了。 顧熙言莫名打了個哆嗦,盡量不去瞅她手中的那一小塊白骨,笑道:“妾身見過王妃?!?/br> 暉如公主抬了眼皮子看了顧熙言一眼,神色冷冷,“平陽侯夫人的膽子比上次大多了,如今竟然敢坐在本公主身邊了?!?/br>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鳖櫸跹孕α诵?,“再者,既然公主身邊空著位置,自然是給人坐的?!?/br> 這話是說給暉如公主聽的,也是說給旁邊幾個如避蛇蝎的貴女聽的。 暉如公主聽著這安慰的話,深深看了顧熙言一眼,復又低頭拿著匕削起了手中白骨。 說話的功夫,宮婢們已經捧著一個個朱漆南瓜食盒進殿。食盒之中,每只蟹子有兩只拳頭那么大,揭開蓋,只見蟹膏堆積,如玉脂琥珀一般紅澄澄。 螃蟹不用油鹽,只是放在竹籠上用清水烹煮。因蟹水生,怕冷了發腥,故而每人面前只放一只,吃了再取。 除了桌上原本就有的幾十碟冷碗、熱碗,宮婢們還一并上了佐蟹的臘鴨,琥珀色的醉蝦……另有幾碟清嘴的果品,多是風干栗子、烏菱角、蜜橘之類。 螃蟹上了桌,一室的貴女立刻鬧騰起來了。 那廂,白家嫡女白明阮舉著手里的一只螃蟹,笑道,“用“蟹八件”拆完一只蟹,至少得半炷香的功夫,叮叮當當,怕是一間房子都蓋出來了!今秋咱們既然吃這最后一回,便圖個痛快,徒手掰開吃了才叫返璞歸真!” 一旁的賀家嫡女賀斯盈笑道,“什么好話都叫你安在自己身上了!我偏要拿著“蟹八件”拆蟹,拆完整只一起吃,那才叫一個痛快!到時候你可別眼紅過來搶!” 顧熙言見了只笑不語。 上一世,她混跡詩社雅集,認識了不少貴女玩伴。若論關系好的,也只這白明阮、賀斯盈二位。這兩位是真真的愛吃、愛玩,每回總能吃喝玩樂出新花樣。 顧熙言身子弱,素來忌口,只寥寥吃了一點蟹膏,便放下筷子,拿蘭雪茶漱了口。 一旁的暉如公主打小在西北長大,對螃蟹覺得新奇,兩口下腹,便覺得有些吃不慣。只有一搭沒一搭的用著桌上的菜肴和臘味,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飲。 那廂閨女們已經鬧成一團,只見白明阮飛快的跑了過來,將手中的一銀碟剝的整整齊齊的蟹rou放在顧熙言面前,笑道:“顧jiejie有口福了,方才我和賀斯盈打賭,白白贏了她那用蟹八件剝了半天的蟹,特意拿來孝敬jiejie!” 眼瞅著身后的賀斯盈已經朝這邊兒撲了過來,白明阮伸手拍了拍一旁的暉如公主,說了聲“也孝敬王妃娘娘!”便撒丫子跑了。 方才聽了白明阮那句話,暉如公主當即愣在了原地,隨即又被拍了一下,心中更是一股莫名暖流劃過。 看著暉如公主呆愣的樣子,顧熙言可真怕她再來一句“放肆”之類的話,忙笑道,“她倆素來是個沒正型的,公主別理她們便是?!?/br> 暉如公主沒說什么,只拿起筷子從哪銀碟里頭夾了一筷子蟹腿rou,放入嘴中咀嚼了起來。 見顧熙言飲著清茶,面前的酒杯卻不動。暉如公主順手提起小酒壺替她滿上,“平陽侯夫人既然體虛,方才又用了幾口蟹膏,便該多飲些黃酒暖身才是?!?/br> 螃蟹陰寒,酒屬熱性,取燙過的黃酒喝下,更容易中和螃蟹在體內形成的寒氣,有祛寒舒郁之效。 顧熙言平日里不常飲酒,看著那杯斟滿的黃酒,遲疑了片刻,方才如喝藥一般,仰頭飲下。 暉如公主看著她那皺巴巴的小臉,咯咯笑道,“看來,平陽侯夫人不禁膽子小,酒量應該也不怎么樣?!?/br> 顧熙言被嗆得咳了兩聲,道了聲“恕罪”,忙端起雪蘭茶飲了兩口,才把那股子酒味壓了下去。 錦峰閣外設有投壺,詩社,撫琴等數個場子,推杯換盞,酒過三巡,眾貴女紛紛離席玩鬧,分外熱鬧。 顧熙言見暉如公主也瞅著外面兒,想著她應該是喜歡這種活潑好動的玩樂的,便道,“公主,不如隨妾身去那投壺場子里湊一湊熱鬧?” 暉如公主飲了一口黃酒,“我柔然兒女是馬背上長大的,要來便真刀真槍的來,投壺有什么意思?” 顧熙言抿了抿紅唇,覺得有點尷尬。正想說點別的,又聽暉如公主道:“不過,我離開柔然兩年,倒是十分想念柔然舞曲?!?/br> 顧熙言當即笑道,“妾身不才,只會一首柔然舞曲,愿意給王妃以曲伴舞?!?/br> 大燕朝盛行胡風,大街上不僅有人桌胡服,更有人專門學胡舞、胡樂,供宴飲玩樂。上一世,顧熙言大半時間都花在玩鬧上,沒少接觸這些東西。 暉如公主性子颯爽,聽顧熙言說了這話,也不扭捏,當即便跟著顧熙言走了出去。 古琴錚錚,一雙玉手在琴弦上如疾風閃電一般撥動,琴弦顫抖,聲聲清如濺玉,顫若龍吟。 琴臺前的空地上,一紅袍女子正玉臂輕舒,裙擺斜曳,身形如飛花一般輕盈,千圈萬周轉個不停。 暉如公主生的明眸皓齒,婀娜多姿,舞起來腰肢款款,步伐輕盈。一曲舞畢,周圍竟是圍了一圈兒貴女,一瞬間的鴉雀無聲過后,紛紛高聲喝彩。 暉如公主難得露了一個燦爛的笑臉,竟是當即伸手拉著裙角,行了一個柔然禮節。 …… 錦峰閣往前行數百步,有座小山,山頂上設有三界階八角亭。登上山頂,便能一覽這皇宮大內的。 等到顧熙言跟著暉如公主爬上山頂,已經累得滿身香汗,只能癱坐在亭子里,扶著朱漆柱子輕喘。那暉如公主全程健步如飛,竟是一滴汗也沒有出。 暉如公主扶著欄桿往山下望去,只見重重殿宇,層層樓閣,宏偉壯闊,令人頓生開闊肅穆之感。 顧熙言寫了一會兒,也來到欄桿旁邊。方才一路爬上山,渾身燥熱,此時陣陣清風拂面,竟是十分愜意。 暉如公主兀自看了許久,突然扭頭對顧熙言一笑:“對不起,平陽侯夫人,上回在王府,我騙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