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現在造謠沒成本,隨便罵,我們也抓不到他們?!?/br> 之前宋頌轉發了單凜的那條微博,并回復:你是唯一,是最棒的。 很快,樊戈轉發了她的微博:你的選擇,我永遠支持,姐夫很棒,你也很棒。另外,想從爺這里撬走一分錢的兄弟,告訴你沒門兒,等著警察叔叔找你談人生吧。 沈磐磐怒斥:不敢相信還有人如此沒有底線,敗類。 之后有更多的圈內朋友轉發,其中有一條引起了宋頌的注意,這人在轉發了單凜的微博后,很剛地打了一段話: 現在的風氣怎么了,挖人隱私很有意思?天天追著我問高中同學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把我打殘了。我們是打架了,哪個男生讀書時沒打過架?省省吧,別像條狗一樣亂吠了。 宋頌把這段話看了好幾遍,難道這人是余波?她對這人很有印象,單凜就是因為跟他鬧翻才轉學,這件事對他更大的影響是他拒絕讓人進入自己的世界,不愿意交流,甚至蔑視人情世故。 宋頌沒想到余波會跳出來為單凜說話,但她確實聽單凜前段時間提到,在家門口碰到了余波,單凜只說兩人聊了幾句,他態度挺冷淡,宋頌也沒追問。這人是單凜少年時心頭的缺口,看起來現在已經填上。 除了社交平臺,她的好些朋友發了許多微信,怒斥爆料人無恥的有之,安慰她一切都會好的有之,曾佑更干脆,直接電話她,有什么事擺不平的,他來搞定。 他的發聲或許讓他們成為了風暴的中心,但他們同樣也在這個時刻認識到有那么多真正的朋友站在他們這邊。 宋頌正刷著這條微博下的評論,聽吳琴這么說,隨口應了幾句??赊D念一想,發現不太對勁,吳琴這話里有話。 宋頌放下手機,走到吳琴身邊:“媽,你看了什么評論?” “都是些無聊的評論?!眳乔俨辉谝獾?,“自家人被別人說,我是不答應的。把人逼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太過分了?!?/br> 宋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過于敏感了,總覺得老媽話里有話。 她放下手機,回到水池邊,接著清洗碗,水流順著她的手背匯聚到碗底,洗潔精的泡沫一個個涌上來,又一個個消下去。 “媽,單凜今天對外公開了自己的病情,我和他都不想再被外界猜疑。與其被小人拿捏了軟處,肆意踐踏,倒不如自己掌握主動權。你和楊叔不用太擔心,總會慢慢好起來的?!?/br> 宋頌邊洗邊說,語氣挺輕松,也把道理講得很明白,想老媽好接受一些。 吳琴那邊沒了動靜,宋頌回過頭,看到老媽手里頭還拿著抹布,卻一動未動。 宋頌連忙關了水,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吳琴的肩膀:“媽?!?/br> 吳琴回過神,左右看了看,慢慢放下手里的東西,先是嘆了口氣,眼角的褶皺隨著這一聲不由加深了折痕:“結婚對女人來說太重要了,嫁的人如果沒有擔當,不能為這個家遮風擋雨,你會很辛苦。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對你選的人,是不太滿意,因為我覺得這個人會給你帶來很多痛苦和麻煩,可是,我現在看到,他哪怕自己會受傷,也不會讓你擋槍子,那么這個人可以。我要氣也是氣外頭的人無恥,親家母病得這么重,還要被人sao擾,這種時候,我哪里還會幫著外人為難自己女兒?!?/br> 老一輩總是會有很多傳統的觀念,但相信出發點都是為了孩子好,護仔更是本能的反應。 婚姻是什么,對宋頌來說,她還是初學者,老媽經歷了兩段婚姻,不能說都是對的,至少有許多經驗之談,所以她的思慮完全合理?;橐鰶]有那么簡單,憑著一腔喜愛有可能促成兩人步入婚姻殿堂,但接下來幾十年的相處才是真正的考驗。 “謝謝媽?!?/br> 宋頌跟老媽不能說不親,但從她獨立以來,很少跟老媽撒嬌親近,加上老媽結婚和自己結婚兩次鬧不痛快,母女倆之間的距離總是隔著一堵無形的墻。 而這時候,這堵墻似乎瞬間瓦解。 吳琴抱著女兒,不由笑出了聲:“一家人說什么謝,你跟小凜說,放寬心,好好治病,好好工作,我們過好自己的,隨外頭說去?!?/br> 宋頌不住地點頭,她心里明白,她和單凜不一定能一帆風順白頭到老,可她相信他們能夠共同去克服很多困難,創造許多美好。 ————————————————————————————————————————— 這天晚上,宋頌翻來覆去睡不著,心里頭像是堵著什么似的,她睜開眼,想要辨認床頭燈的位置,看了好半天,還是無法辨明,仿佛一切都陷于黑暗的混沌之中。 身后的人長臂一攬,將她整個人擁入懷中,低沉微啞的嗓音緩緩在她耳邊響起:“睡覺?!?/br> 宋頌往他的方向縮了縮,輕聲問:“吵到你了?” “沒,還沒睡著?!?/br> “我也睡不著?!?/br> “嗯?” 宋頌煩躁地翻過身,面對他,黑暗里她伸出手去摸索他的臉,他沒動,任由她不安分的手劃過眉骨,鼻梁,薄薄的鼻息噴在她的掌心。 “你……”宋頌起了個頭,又猶豫了。 “問?!眴蝿C干脆道。 “那個女人,還在嗎?” 單凜曾告訴過她,他在病情最失控的時候,會產生妄想、幻覺,從而引發情緒激烈震蕩,傷害到自己和身邊的人。在這些幻覺中,一直有一個女人,她從未離開,她要把他逼瘋。 那個女人是誰? 她是一個極具攻擊性的女性,美麗妖嬈,任性刻薄,她愛單凜,又恨單凜,她無時無刻不想單凜放下一切陪著她,充滿了占有欲和控制欲,她敵視所有要與她分享單凜的人,最強勢的時候,能夠將單凜的精神世界與外界隔絕,讓單凜的眼里只有她,她弱勢的時候,哭泣求饒撒潑打滾,吵得單凜頭疼欲裂。 郝醫生曾說,那是單凜的心魔。 從他母親陷入無止境的昏迷之后,這個女人就出現了。 仿若他母親的化身,他越是想擺脫,越是無能為力。 他沒有辦法控制,像是永遠無法逃脫母親為他設下的牢籠。這個女人在丈夫身上得不到的東西,全部強加給了兒子。 這么多年,單凜幾度崩潰,這段心路歷程無異于將他反復虐殺。 宋頌會猶豫也正因為此,下午單凜母親突然表現出清醒的狀態,令她變得不安,這個女人的任何變化,似乎會影響到單凜的精神狀態。 她的手還覆在他的臉上,感受他緩慢平穩的呼吸節奏。 單凜睜開眼,平靜地望向宋頌的背后,他并不想嚇到她,淡淡道:“會?!?/br> 宋頌摸索著,覆蓋在他的眼上:“這樣呢?” 她感覺到他的睫毛在顫動,像是在笑,隨后,他將她的手拉下,他感覺到她手心里的潮意。 “我這輩子都可能與她共生?!?/br> 郝醫生第一次跟他說的時候,他怒不可赦,現在他努力不讓自己陷入情緒的沼澤,他已經明白,如果一定要共生,那么他尋求和平共存。 他攬著她,輕輕拍打她的背,伴著這緩慢的節奏,他低聲道:“我下午和她聊了聊,她竟然說,我長大了,她都不記得我怎么長大的,然后她又睡了?!?/br> “我會再去找她聊聊?!?/br> 這是他的心魔。 宋頌埋首在他頸側:“我陪你?!?/br> “嗯。睡吧?!?/br> 宋頌的影展本來就是為了興趣而開,所以并沒有搞得很大,她自己也是在開展第一天參加了開幕,但可能是因為最近她話題比較多,樊戈流量又大,所以帶著各種窺視心理的人來觀展的人,反倒多了不少。 后天就是春節,每一條馬路,每一座樓宇,都裝點上了喜慶的色彩,不知不覺中,已經被一股過節的氛圍包圍。春運大部隊已經啟動,返程的人們臉上都帶著歸親的喜悅,而留在這座城市過年的人兒,或是和家人在一處,或是無法團聚,獨自思鄉。 宋頌和單凜陪著二老吃了熱騰騰的中飯,四個人來到影展地。遠遠的,就能看到布滿一面墻的海報,上面正是宋頌本人,抱著相機坐在鋪滿落葉的金色大地上,她慵懶隨性地對著鏡頭微笑,整幅畫面和里頭的人,像是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為自己寫下的自白是:愛極了。 這是她這些年的獨立宣言,愛極了,不論是對生活、工作、家庭,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她都舍得投入。 我以愛擁抱世界,不論世界予我傷或痛。 單凜看著那張笑臉,默念那三個字,跟著輕輕笑了下,她總是有本事把他心底的那點光明勾出來。 “雖然沒你牛逼,但我也不差?!彼雾灴吭谒磉?,指了指落在右下角的介紹,滿滿當當的獲獎記錄和人物標簽。 太太的小驕傲必須值得肯定,難開金口夸人的單總、單老師牽住某個小驕傲的手,中肯道:“很不錯?!?/br> 兩個老人家走在前面,小兩口走在后頭,宋頌這次前來沒有驚動任何人,和單凜慢悠悠地一幅幅作品看過去。 這些作品的年份跨度很大,是從宋頌近十多年積累的照片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可以看見攝影者一路走來的成長歷程,每幅作品下都會配有標題和簡介,文字全部是宋頌親自附上。那段時間雖然辛苦,但未必不是一次愉快的體驗,循著這些照片的軌跡,想起了許多被埋藏的故事。 “這幅是我在意大利看秀的時候拍的,這兩個老夫妻好有愛,分著吃一支冰淇淋,還是巧克力口味的,你不是最喜歡巧克力么,我當時就想啊,這樣的生活真美?!?/br> 心中有愛的人,眼里才會有愛。 她現在可以輕松地說出口,可當時她只是久久看著這對夫妻,然后買了一支冰淇淋,坐在他們走后的長椅上,獨自品嘗。 單凜聽她說著,禁不住瞇起眼,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幅作品,像是把這副作品的每一個角落都記在腦中。 宋頌見他看得專心也沒打擾,等了會后才說:“前面還有,我們繼續吧?!?/br> 她的鏡頭下很少有灰暗的東西,向陽的光明是絕對的主題,出乎很多人意料,作品與時尚并沒有太多關系,被記錄下的都是生活不起眼的一角,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捕捉生活小確幸的能力。 宋頌恰好是這樣一位能力者。 這位能力者將這樣的能力給了他全部的愛,令他心生欲念,不僅這輩子,下輩子也想要與她同行。 兩人又看了幾副照片后,宋頌說:“差不多了,我們去找媽和楊叔吧?!?/br> 單凜朝前面又走了兩步:“拐過去還有嗎?” 宋頌舔了舔嘴唇,拉著他往回走:“沒什么了……” 單凜卻沒動,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幅作品前圍著的人比其他地方多,唯獨這副作品獨霸一面墻,可見其特別,但這個距離他看不太清那副作品上有什么。 那頭像是對他有著特殊的吸引力,令他不由抬步而去。 宋頌神色有點緊張,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扯了扯他的袖子,可人家沒反應。 單凜越接近,越覺得那副作品眼熟,它的面貌一點點從空隙中流露出來。 這張照片比其他的都來得大一些,忽然,他站定在距離這副作品兩米遠的位置,仰起頭,呼吸微頓。 鏡頭里,仰視的角度,鏡頭里充滿了艷陽燦烈,黑發飛揚,少年身上的汗水清晰可見,投籃的手恰好遮住了他的臉,越是看不明,越是叫人想一探究竟。 “這張照片好好看啊?!?/br> “可惜看不到臉?!?/br> “但猜猜就很帥?!?/br> 單凜投去目光,是兩個女生正對著這幅作品發表感嘆。 “會不會是她老公???你看這個簡介?!?/br> 這幅作品的標題是“ls”。 簡介上寫著:愛極了,時光盡頭的你。 “好像是誒,我看網上說她老公好像這里,”女生指了指腦袋,“有點問題?!?/br> “說是精神疾病,可不是在治療么,認識這么多年,應該都能包容吧,這照片估計是十幾年前拍的,他們真是神仙愛情?!?/br> 是啊,十幾年前。 瞬間,他被拉回到那個炙熱的中午,cao場、吶喊、熱血的青春、他失手打翻的相機,以及那個被曬紅了臉有點生氣的姑娘。 他那時候其實有些不敢看她,她臉上每一個表情都鮮活張揚,亮過那一天天上的烈日。 他就只能兇她,他那時唯一處理情緒的辦法,其他人估計都怕他了,可這姑娘一點不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