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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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時和在座上安靜地看著底下人表演,等表演完了才漫不經心地問:“丹青甚妙,不知令愛年歲幾何?” 盧文弘心里一喜,面上卻不能表現出來,仍是恭恭敬敬地回答:“小女剛滿十六?!?/br> “年輕得很?!崩顣r和隨口評價,又問,“叫什么?” 盧文弘更喜:“拙名盧寄靈,小字阿秀?!?/br> 崔慕欒夾了口菜,心說這也太上趕著了,連小字都能說出來。 李時和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又夸了一句:“盧尚書起名倒是很好?!?/br> 盧文弘特別喜,覺得自己這一步走得實在是妙。 按照李時和的性子,在宴上看中哪家貴女的可能性實在太小,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李時和從來沒表露過喜好,但生母廬江王妃字畫雙絕,耳濡目染之下,總會有點喜歡,故而盧文弘想出了這么一個辦法。 倘若這個辦法不行,那也還有下一步,寄予厚望的嫡長女不行,還有幾個來赴宴的庶女嘛。庶女入宮為妃可能是差了點,封個寶林、才人總沒問題。 有兩個問題鋪墊,李時和終于問了最要緊的一個問題:“可有婚配?” 盧文弘這回得深深地低頭掩飾上了眉梢的喜意:“小女生平只愛書畫詩詞,難免有些幻想,只想著嫁予世上英雄,又要姿容出塵,到如今十六歲也暫無婚配?!?/br> 這手欲揚先抑玩得好,盧文弘口中的女兒非姿容出塵的世上英雄不嫁,那李時和收盧寄靈于宮中,自己就成了這個英雄。 盧文弘安靜地等著李時和說下一句話,等著這臨門一腳。 “姿容出塵的世上英雄是有些難尋,但也不是沒有?!崩顣r和還是淡淡的,聽不出什么情緒,“朕看葉侍郎就不錯。子安?” 盧文弘臉色驀然一變。 “臣在?!北稽c名的禮部侍郎葉遠綏壓根不管盧文弘,兀自站起來,向著李時和行禮,“臣與方家女兩情相悅,已定終生,恕難從命,還請陛下見諒?!?/br> “還有這么回事?”李時和眉眼間略有些詫異,“這倒是朕考慮不周。在座各位,家中若有適齡的郎君,朕今日就借葉太傅的吉宴,替盧娘子指婚?!?/br> 盧文弘的臉徹底白了,想到家里鐵了心要入后宮的嫡長女,連忙深深行禮:“陛下,小女體弱,不急婚配,還是多留在家中幾日吧?!?/br> 葉太傅見事態不妙,也打打圓場:“年輕人許是覺得沒什么,老夫這把年紀,還是覺得調養身體要緊。再加些血燕,一同贈給盧尚書?!?/br> 李時和微微一笑:“也好?!?/br> 又是一番套話,站起來的幾個人才得以落座。 崔慕欒見識了這一場好戲,實在憋不住了,借著倒酒的機會偷偷笑了笑,一抬頭看見對面的楊澈憋得肩膀都在輕輕顫抖。 葉府小院。 壽宴看著菜色豐盈,實則礙于禮節等等原因,壓根吃不飽。葉遠思一早就掐著時間讓廚房煮面,等宴散了,小院里剛好擺上湯面,面條白潤,臥了個溏心的荷包蛋,配上微甜的燒rou和青翠的菜葉,瞧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崔慕欒在宴上還是吃了點東西墊過肚子,三口兩口吃完了面上的配料,又吃了幾筷子面就壓住了胃里的餓感,放下筷子繪聲繪色地講起宴上盧文弘的事情。 說到要把盧寄靈和葉遠綏配一對時沈辭柔正在喝湯,一口湯還沒咽下去就先笑了,嗆得咳嗽不停,喝了一盞茶才壓下去:“這么好笑的嗎?” “就這么好笑?!贝弈綑枰荒樛锵?,“可惜葉府男女分席,不然你們親眼見見,可比我說出來好玩?!?/br> 楊澈也是個蔫壞的:“何況這回不是還來了盧家的幾個娘子嗎?當場表演起來估計更好玩?!?/br> “也對,這回盧家除了大娘和只有七歲的五娘,其他幾個女兒都來了?!比~遠思夾起一片燒rou,回憶了一下,“王家來了二娘和四娘?!?/br> “整個長安城的權貴世家,誰不知道葉子安和方采采的事?葉子安就等著方采采及笄呢?!鄙蛱挠X得好笑,好笑之余又有些不對,“陛下怎么會這么說?” “那我就不知道了?!贝弈綑钃u搖頭,“君心難測,我也猜不透陛下是真的不知道這事,還是故意這樣說,為的就是落盧家的面子?!?/br> 葉遠思咽下口中的燒rou:“別猜這個,反正和我們也沒有關系?!?/br> 沈棠故意逗他:“怎么,還不許說?是不是你喜歡盧家那娘子?” “我瞧著也像?!贝弈綑枋箟?,“他這人連盧家、王家的幾個娘子都分得清清楚楚?!?/br> “我不是,我沒有!我就是記性好,見過幾面而已……再說,我是主人家,我當然得記得??!”葉遠思一聽就著急,急著急著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這個先不管,我有件事要說?!?/br> 楊澈夾起一筷子面:“說啊,還想玩個什么神秘?” “這事我也說不準是真是假,但我聽京兆府那邊說的,大概不敢拿這種事胡說?!比~遠思皺眉,“說是從山南西道那邊來的,有個殺了數人的殺手,現下應當是入了長安了?!?/br> 崔慕欒一驚:“進長安城了嗎?” “不知道?!比~遠思搖了搖頭,“總之你們都小心些,尤其是阿柔,別亂竄到什么僻靜地方?!?/br> “你這話怎么說得和我阿耶似的?!鄙蜣o柔皺眉,“山南西道,梁州……梁州長官是不是盧家的???” 楊澈回憶了一圈,篤定地點點頭:“對,是盧氏的。我先前在吏部偷偷瞄過宋侍郎的簿子,盧家那個考功不怎么樣?!?/br> “盧家可真是奇了。不抓政績,”沈辭柔眉頭更皺,“一門心思想把女兒嫁進后宮干什么?” 小院里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這個問題是真的答不出來。 ** 這個問題困擾著小院里的年輕人,幾個時辰之后困擾的就是沈府臥房里的沈仆射夫婦。 “盧家真是膽子太大?!鄙蚱蜕鋰@了口氣,“居然想著送女入宮,是打算以一己之力破了如今權貴世家間的平衡嗎?” 宋氏出嫁那幾年正是天后在位時鬧得風風雨雨的那段時間,故而一直以來都守著邊界不聽朝事,這會兒也不明白丈夫說這個干什么,以母親的立場猜測:“許是想讓女兒嫁得好些呢?陛下長到二十歲,后宮還是空的,他無長輩,自己又不好開口,盧尚書遞個臺階也無妨?!?/br> 沈仆射看了陪伴十八年的妻子一眼,輕輕嘆了口氣:“你不懂。陛下的心思,不是我們能猜的?!?/br> “猜猜又怎么了?”宋氏梳著長發,“不是說陛下脾氣好得很嗎?” “是很好,只見雨露,不見雷霆?!鄙蚱蜕溆謬@了一口氣,揭開了多年前的話題,“長樂長公主也是這么想的吧?!?/br> 宋氏梳頭的手一頓。 長樂公主推十三歲的李時和登基,后加封為長樂長公主,享萬戶,上朝聽政,把手伸到了朝中的角角落落。諸多言官冒死彈劾進諫,怕的就是長樂長公主想做第二個天后。 兩年后長樂長公主果然覺得當個長公主實在很沒有意思,生出了效仿母親天后的想法。她準備得周全,卻被十五歲的李時和玩了一套以退為進和甕中捉鱉,夜里金吾衛圍了公主府,當晚就判了謀逆。 謀逆重罪,判的是滿門抄斬,長樂長公主尚在襁褓里的小外孫女也一樣拉上了刑臺。 最后一個行刑的是長樂長公主,行刑前長樂長公主要求見李時和一面。李時和應允。 短短幾日就白了頭的長樂長公主被金吾衛壓到李時和跟前,一身囚衣,長發枯白,面容衰敗如同油盡燈枯的老嫗。她看著李時和,厲聲尖叫。 “她才兩個月!才兩個月!你怎么狠得下心,那是你侄女!你侄女啊……什么都不知道……還那么小,就要死了……”長樂長公主伸出手臂想要抓李時和,“你是不是人!李時和,你還算不算人!” 李時和往后退了一步,避開長樂長公主竭力伸出的手,淡淡地說:“姑母,朕也是您的侄子?!?/br> 長樂長公主伸出的手臂一僵,指尖顫了顫,嘴唇也顫抖著,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滿門抄斬是朕下的旨意,送她上刑臺的人也是朕。但是姑母不妨想想是誰讓朕做這些事的。姑母想效仿天后,可是姑母想過之后會有多少棘手的事情嗎?”年輕的皇帝一身縞素,分明還是少年,眉眼間卻藏著經年的風雪和倦怠,“朕不想天翻地覆,也不想因此生靈涂炭,那這個弒親的罪就由朕吞下去吧?!?/br> 歲月荏苒,已是五年。 “怎么突然說這個?”宋氏下意識地想回避這個話題,“我不過是個女人,你同我說這個干什么?!?/br> 沈仆射看著妻子回避的姿態,心想自己也是昏了頭,連忙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宋氏的手:“是我不好,胡說這個?!?/br> 宋氏反握住沈仆射的手:“我知道夫君心里想得多,也會難受,可我自幼學的是琴棋書畫cao持家事,實在無能為力?!?/br> “皇家的事,少說為妙?!鄙蚱蜕湟簿o緊握住妻子,“我只求阿柔,我的女兒別卷進去?!?/br> 宋氏微微蹙眉,睫毛顫了顫,終究沒說出什么。 第10章 橫禍 雖則葉遠思說的話有點玄乎,沈辭柔為了自己小命著想還是乖乖在沈府拘了幾天。轉眼就到了月中旬,沈辭柔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一下,聽說長安城里還是風平浪靜,她終于憋不住了。 入夏后沈辭柔就只穿清涼寬松的襦裙,提著裙子在東市晃了一圈,本著撞運氣的心態去近水樓逛逛,居然真的撞上了無憂。 無憂也換了夏衣,穿了身圓領袍,領口疊成翻領,革帶勒出勁瘦的腰身,懷里倒還是抱了把七弦琴。 沈辭柔湊過去看了看琴,抬頭問無憂:“我瞧著這琴不像是先前送去霍樂師那兒修的那架?” “那架琴早就取回來了,放在家里,不敢隨便拿出來用?!睙o憂大方地讓沈辭柔查看懷里的琴,“這架我也用了有些年,習慣了?!?/br> 沈辭柔點點頭:“那你現在是要去彈琴,還是彈完了?” “是演奏完了?!?/br> 沈辭柔敲了敲手腕:“接下來還有事嗎?” 無憂搖搖頭:“應當沒有?!?/br> “那我給你找個事兒做?!鄙蜣o柔一拉無憂的袖口,“陪我逛東市!” 沈辭柔遇見無憂時午時已經過了大半,東市的食攤上沈辭柔什么東西都想嘗嘗,和無憂在一起又格外沒有時間觀念,逛著逛著就連申時都要過了。 眼看著快到坊市閉門的時間,沈辭柔急了,三兩口吃完了手里剩下的小食:“快閉門了,我得走了?!?/br> 無憂倒是不急:“是快閉門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家在安興坊,從東市北門出去,很快就到了?!鄙蜣o柔搖搖頭,想想又問,“你住哪兒?” “還是送一段路吧,免得遇上什么?!睙o憂堅持立場,回答沈辭柔的問題時倒是卡了個殼,琢磨了一下才回答,“我住在平康坊?!?/br> 沈辭柔覺得無憂這個略作遲疑的態度有點可疑,但想想好像也沒什么毛病。平康坊里確實住了不少樂師舞姬,同時也以妓坊聞名,以無憂的性子,不想說也挺正常。 沈辭柔不糾結這點小問題:“那從西門出去吧,可以順路走一段?!?/br> 無憂沉吟片刻:“也好?!?/br> 敲定了路線,一切都好說,兩個人腳程不慢,沒多久就到了西門。 臨出門時沈辭柔看見不少人聚在西門口,好奇心就有點發作,停了停腳步:“我去看看他們在看什么?!?/br> 無憂也不急于一時,當然是點點頭,跟著沈辭柔混進了人群里。 擠到人群前面,在看的東西就一目了然。市墻上貼了一列布告,內容大概是說有窮兇極惡之輩入了長安城,請城內的人自行注意安全,如有發現該犯則及時上報。底下講了講逃犯的體貌特征,還附了張畫像。 在邊上一干大爺的長吁短嘆中,沈辭柔瞇起眼睛看了看畫像,看清時整個人都僵了。 無憂發覺沈辭柔的神色不太對,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怎么了?” 沈辭柔轉身從人群里脫出來,到離人遠一點的地方才開口:“我覺得,我可能見過那個逃犯?!?/br> 無憂抱琴的手一緊,語氣還是一貫的溫柔和緩:“是嗎?在哪兒見過?” “那天我帶你去找霍樂師,抱著那半幅字出東市的時候撞見過個人,體貌和布告上的描述大體一致?!鄙蜣o柔回憶起當時極其匆忙的一瞥,“他戴著斗笠,我沒有看見他的臉,但我看清了那顆痦子,就在鼻梁左邊?!?/br> “照這么說,至少二十多天前他就已經入了長安城?” “我沒看錯的話,那就是了?!鄙蜣o柔皺了皺眉,有些猶豫,“而且我看那布告像是近幾天新貼的,可是好幾天前就……” 沈辭柔不太確定要不要繼續說下去,無憂卻皺起眉:“繼續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