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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給您跪下在線閱讀 - 第3節

第3節

    沈辭柔一窒,愣了會兒才悶悶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br>
    “這有什么可道歉的?生老病死,都是尋常事?!睙o憂倒不介意,裹好琴就收回手,語氣還是淡淡的,“何況我父母相伴相愛,我阿娘最后走得也很平靜?!?/br>
    到這里話就接不下去了,無憂也不是多話的人,沈辭柔尷尬地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什么,趕緊說:“若是要修,我倒是知道個地方,樂師厲害得很,說不定能替你修好?!?/br>
    無憂終于有了點表情變化,沈辭柔甚至覺得他略微有點緊張:“那能帶我去嗎?”

    “當然能。就在東市,走幾步就到了?!鄙蜣o柔點點頭,想想又說,“嗯……不過那個樂師脾氣有點怪……不一定會理我們?!?/br>
    “這倒無妨,試一試也好?!睙o憂不太介意,抿出點微笑,“有個能試試的希望,總比連路都看不見要好?!?/br>
    “說得對?!鄙蜣o柔也笑了笑。心里放下了事情,胃里空空的感覺就格外明顯,沈辭柔盯著桌上的菜,猶豫著問,“那我能不能和郎君拼個桌呀?”

    無憂一時有點茫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抬袖遮住了小半張臉,微微低著頭,發梢順著肩流到前胸:“當然,娘子請便?!?/br>
    沈辭柔知道無憂是借著袖子的遮掩在笑她,一面覺得這個笑實在莫名其妙,一面又有點微妙的不好意思。她壓下心里異樣的感覺,抬手招呼伙計過來,等人一過來立馬報了一串菜名:“冰糖肘子、糖醋魚、片羊rou還有腌鵝脯!”

    **

    無憂先前點的多半是素菜,不怎么見油葷,配上沈辭柔點的幾道rou菜,搭在一起倒是剛剛好。坐了一張桌子就不必分什么你我,吃著吃著就把筷子落到了對方的菜盤子里。

    一頓飯吃得很愉快,雖然沈辭柔還是沒找著機會問出無憂的姓氏,但至少兩個人熟了不少,不用端著“郎君”來“娘子”去的,在東市的街上走時聊天也舒服了不少。

    走了一路聊了一路,拐過街,繞進窄窄的巷子里,總算是到了目的地。

    沈辭柔站在一間略有破損卻十分整潔的門前,抬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這里啦。這個時間我認識的那位樂師應該在?!?/br>
    無憂抬頭,看見門上懸著的匾額,眼神微微一顫,長而濃密的睫毛如同蝴蝶震翅一般。

    匾額看著有些年頭,和這扇門一樣略有些破損,木質的底板上還有劃痕和風雨侵蝕的痕跡。上面的字卻沒有褪色,仍然清晰可辨,筆走龍蛇入木三分,可見當年寫字的人沾著十足的濃墨,下筆時用的力氣是何其的大。

    玉聲堂。

    他先前被趕出來的地方,猶豫再三,居然是沈辭柔帶他重回了這里。

    第4章 約定

    “無憂,我們進去吧?!鄙蜣o柔打算推門,手按在了門上又停了動作,轉頭和無憂說,“不過事先說好啊,這位樂師的臉受過點傷,你到時候看見,不要太驚訝?!?/br>
    無憂點點頭:“我知道?!?/br>
    “好?!鄙蜣o柔也點頭,手上一用力就推開了門。

    門扉窄小,里面的空間卻不小,儼然是一個正廳的大小。屋里擺滿了架子,只留出架子間窄窄的過道,架上放著各類樂器。沒有點燈,屋內有些昏暗,但很干凈,仔細嗅嗅也只有些潤滑樂器的油香。

    無憂跟著沈辭柔七拐八拐,總算在一個架子前看見個半蹲的人影。

    沈辭柔和無憂比劃示意了一下,再轉頭向著這個背影打招呼:“霍樂師,我來找你啦!”

    “你這丫頭,又有什么事來煩我?”霍樂師的嗓音有些嘶啞,但聽著并不令人生厭,“少來找我,我嫌煩?!?/br>
    霍樂師嘴上嫌棄沈辭柔,身體卻立即站了起來,拖著腿轉身。他先看見沈辭柔,面上還有點不明顯的笑意,再看見沈辭柔身后的無憂時整張臉忽然繃緊了,臉上的肌rou微微顫抖,橫貫過面頰的那道疤就顯得格外猙獰。

    “來找霍樂師修琴呀?!笔覂然璋?,沈辭柔還沒發覺霍樂師微妙的表情變化,退開一點讓無憂直面霍樂師,“這是我朋友,他的琴壞了。是他阿娘的遺物,很重要的東西,希望您看看能不能修?!?/br>
    霍樂師緊緊盯著無憂,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說:“丫頭,去后邊的庫房,給我找支笛子。長兩尺八分,竹制,漆色,笛上刻著的字模糊不清?!?/br>
    沈辭柔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應了。她很熟這地方,沒一會兒就繞過架子,往后邊的庫房去了。

    確定沈辭柔離開,霍樂師才開口:“你還來干什么?”

    無憂將懷里抱著的琴換為托著:“來找霍樂師修琴?!?/br>
    “不可能?!被魳穾熞豢诨亟^,“我先前怎么答,現在還是怎么答?!?/br>
    無憂沉默片刻,將琴放在了地上,輕輕打開了包裹著琴的藍布,露出簡直是慘不忍睹的琴身。

    他看著那架琴,輕輕地問:“不試試嗎?”

    看見琴的瞬間霍樂師的眼神一凝,他盯著已然破損不堪的七弦琴,呼吸在幾息之間粗重起來,胸口因此劇烈起伏。他忽然抬起頭去盯幾步開外的無憂,緊咬牙關,下頜拉出凌厲的線條,眼神兇猛如同窮途末路的野獸。

    他啞著嗓子,說話時像是咬牙切齒:“居然破成這個樣子?!?/br>
    “是,破成了這個樣子?!睙o憂還是一臉平靜,“所以不試試修嗎?”

    “不試!”霍樂師抬手按住急劇起伏的胸口,“你倒是好膽色,被我趕出去一次,還敢再來。倒推十年,我倒是要看看李琛敢不敢拿著這架破琴來讓我修!”

    李琛,天后所生第四子,曾經的廬江王,在霍樂師口中卻是個能連名帶姓、以近似輕蔑的語氣說出來的人。

    父親的名諱被這么說出口,無憂也不惱,只淡淡地說:“霍樂師還是怨恨他?!?/br>
    “是,我是怨恨他!”霍樂師緩緩蹲下,忍著下蹲時膝上的酸痛,伸手撫過古琴上尚且完好的十三徽,“鸞鳥相逢,琴瑟和鳴……阿靜出嫁前和我說的是這個,可李琛是怎么對她的?若不是李琛,阿靜何至于年紀輕輕地就犯了病,熬不過一夜就去了……”

    霍樂師頓了頓,他幽居此處十五載,提到阿靜時還是難以克制胸中翻涌的氣血。經年的暗傷處又隱隱作痛,整個胸膛像是被撕開一樣,他緊緊按著胸口,面容因劇痛扭曲,嗓音越發嘶?。骸鞍㈧o,阿靜啊……真是嫁錯了人,生錯了兒子!”

    無憂平靜地看著霍樂師扭曲的臉:“母妃臨去前曾喚我到榻前,她到最后都很平靜,沒有怨恨父王。她知道天后逼迫,父王是情非得已?!?/br>
    “情非得已?你和我說情非得已?”霍樂師猛然抬頭,“阿靜死后,李琛娶了天后指的武氏,除此之外又抬了多少妾室?尋歡作樂、恣肆妄為,你以為我在這里,我就不知道嗎?”

    “那是母妃死后的事情了。我不評判父王之后做了什么,我只是實話實說?!睙o憂低低地叫了一聲,“舅舅?!?/br>
    “不要叫我舅舅,我最好阿靜沒有嫁過,也沒有生過你這樣的兒子!”霍樂師被這一聲激得更為惱怒,眼眶通紅,“滾出去。李時和,滾出去!”

    時人稱字不稱名,在長輩面前才需以名自稱,無憂還愿見人的長輩都死得干干凈凈,足足五年沒有聽見過自己的名字,陡然一聽,他還覺得有點新鮮。

    他不作答,只站在原處;霍樂師也不動。

    舅甥二人隔著一架琴僵持,隔著經年的歲月,隔著站在各自立場上的仇恨。

    “霍樂師,我回來了!竹制、漆色、有刻字且模糊不清的總共只有十二支,其中只有兩支是兩尺八分長左右,一支兩尺一寸三分,一支兩尺一分?!鄙蜣o柔報了一長串,懷里抱著兩只長盒,繞過架子走近,她沒聽見先前兩人的對話,只覺得氣氛有點古怪,“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我看看這琴?!币娚蜣o柔回來了,霍樂師收拾好心情,撐著膝蓋站起來,指了個最近的架子,“放那邊架子上吧,可能是我記錯了長度。人老了,腦子就不太好使,只有過去的事情……越想越清楚?!?/br>
    最后一句話意有所指,無憂卻不動聲色,沈辭柔也聽不懂其中的含義,小跑過去放好兩只盒子,又跑回來:“霍樂師,這架琴能修嗎?”

    霍樂師搖搖頭:“我不愿修?!?/br>
    “不愿修?”沈辭柔抬手點點下頜,“那就是還能修好?”

    霍樂師的情緒還不太對勁,陡然發了這么一通火,腦子里有點昏,沒想到沈辭柔會這么問,下意識地點點頭。點完頭又覺得不對,強硬地補了一句:“但我不修?!?/br>
    “是因為太麻煩嗎?”沈辭柔問,“還是需要的材料難找,或者太貴?”

    “不?!被魳穾熑圆凰煽?,“我不愿修?!?/br>
    沈辭柔窮追不舍:“那又是為什么?”

    霍樂師看了一眼無憂,又盯著一無所知的沈辭柔看了一會兒,終究是嘆了口氣。他拖著不太好使的左腿挪到就近的架子前,在架上摸索著翻出一個長長的匣子,打開給沈辭柔看。

    “這琴就好比這卷字,破得太厲害,也隔得太久?!被魳穾熑〕鼍沓赏矤畹男?,一點點展開,“若是琴能修好,這也能修好?!?/br>
    沈辭柔看著那卷紙面發黃字跡模糊的宣紙,眼睛一亮:“那反過來說,若是這卷字能修好,那你就能修好琴?”

    霍樂師一愣。他手里的宣紙其實只剩下半卷,也不是沒想過修復,但古往今來再是厲害的修復師,也沒法憑空變出缺損的那半卷。

    趁著這一愣的時間,沈辭柔上前從霍樂師手中取下宣紙,細細地卷好,原樣放回匣子里緊緊蓋上,抱在懷里:“那就這么定了?我找辦法修好這卷字,霍樂師修好這架琴?”

    霍樂師捏了捏空空的掌心:“你……”

    “好不好嘛?”沈辭柔緊緊抱著匣子,語氣甜軟,“拜托?勞煩?就讓我試一試,試一試嘛。修不好也不會弄壞的?!?/br>
    霍樂師看著撒嬌賣癡的女孩,心下一嘆,緩緩點頭:“出去?!?/br>
    這話一出,沈辭柔就知道這事兒是成了。她也不讓無憂去收琴,一手抱著匣子,一手扯著無憂的袖口,一路扯出門才松了口氣:“琴就留在霍樂師那兒,等我手里這東西修好了,再一起去就好?!?/br>
    無憂不動聲色地把袖口從沈辭柔手里取出來,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去看沈辭柔:“霍樂師的脾氣是有些怪,先前說什么都不肯修?!?/br>
    “他就是面冷心熱,分明愿意、喜歡的事情,也要說得像是不喜歡?!鄙蜣o柔笑了笑,“霍樂師看著年紀也不小了,無妻無子,好像也沒什么朋友。每回我求他做什么事,撒撒嬌就能成。我想他心里,大概也是想要個孩子在他面前撒撒嬌的?!?/br>
    無憂垂下眼簾:“是嗎?!?/br>
    轉念,他又問:“這匣子里不過是殘卷,你打算怎么修?”

    “這你就不用管啦?!鄙蜣o柔把匣子往懷里一拍,“對了,若是修好了,該怎么通知你呀?”

    無憂略做思索:“就去近水樓吧。午時后,申時前?!?/br>
    “好。那我先走了,急著修這個?!鄙蜣o柔緊了緊匣子,也不等無憂的回答,蹬著短靴小跑,很快就跑得沒了影。

    無憂還沒動,看著那個窄袖胡服的身影跑出了巷口,他轉身抬頭去看那面受風雨侵蝕的匾額,玉聲堂三個字格外清晰。

    “撒嬌嗎……”他無端地想起沈辭柔在霍樂師面前甜軟過頭的聲音,抬手輕輕按上自己的胸口,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作者有話要說:無憂動心了,雖然他沒發現,發現也不會承認

    第5章 心計

    那邊無憂還在猶疑撒嬌的說法,這邊沈辭柔抱著匣子已經跑出去很遠,出市門時甚至撞到了個人。

    “抱歉抱歉!”沈辭柔態度良好,立馬道歉,下意識地剎住步子,回頭去看撞到了誰。

    被她撞到的是個中年男子,一身胡服,頭上卻戴著個斗笠。他壓下斗笠,避開了沈辭柔的視線,也不接沈辭柔的話,自顧自往市里走。

    沈辭柔心里覺得怪異,但也沒必要追上去。剛才那一眼她并沒有看清男人的臉,只看見男人格外挺直的鼻梁,左側臉頰上生了顆不大不小的痦子。

    **

    沈辭柔一回府就殺去偏院找宋瑤。

    宋瑤不在院子里,沈辭柔就抱著長匣子敲了敲房門。

    房里宋瑤正在練字,一聽敲門的聲音就知道是沈辭柔,趕緊放下筆前去開門,邊開門邊說:“怎么這時候來找我?”

    “有事兒求你辦?!鄙蜣o柔進門,擦了擦額上細小的汗珠。

    宋瑤看見沈辭柔額上細細密密的汗和異常紅潤的臉頰,連忙倒了杯冷茶讓她緩緩:“什么事讓你急成這樣?”

    杯子遞到了眼前,沈辭柔也不推辭,噸噸噸灌了一氣,涼茶入腹,整個人都舒服不少。

    她擦了擦潤濕的嘴唇,笑吟吟地湊過去:“求人辦事當然得跑著嘛,不然顯得多不上道?!?/br>
    “你又懂了?!彼维幍闪松蜣o柔一眼,奈何她生了張溫婉的芙蓉面,這么一瞪,反而瞪出點嬌俏的味道。

    “閑話不多說了?!笨此维庍@個含羞帶嗔的樣子,往常沈辭柔肯定要逗逗她,現下心里卻壓著無憂的事情,她打開匣子,開門見山,“我想讓你替我仿一幅字?!?/br>
    宋瑤愣了愣,從匣子里取出卷好的宣紙,一點點展開:“仿這個?”

    “對?!?/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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