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山西的糧倉,就如同這倒扣的酒杯,空的。救命的錢呢?”殷楚又拿來一盞酒杯,倒滿酒,說道:“當然是在這盞酒杯里了?!?/br> 喬靳:“這酒杯是是什么?” 殷楚嘴角一挑:“等著買田的商戶?!?/br> 這政商之間的彎彎繞,喬靳如何不知。但民不言官,他只裝傻,引著殷楚將話說的更通透些:“世子的意思是,朝廷撥下去的糧,進了這些人的口袋?” 殷楚搖頭:“喬掌柜可不能這么說,這等中飽私囊、吞占災民的賣命錢,他們豈敢?” 喬靳:“請教世子?!?/br> 殷楚:“糧呢,自然還在官員手里,他們自己也吃不了這么多?!?/br> 喬靳:“那是為何?” 殷楚微微笑道:“山西大旱,百姓遭殃。人要想有口飯吃,活下去,只能賣地。朝廷的糧拖著,一日不到,就死幾個,百姓急了,自然就會賤價賣地換錢,從商戶手里買糧了。而官員也可從中牟取小利,豈不快哉?” 喬靳將手中杯盞轉了又轉,抬頭看殷楚:“世子的意思是,趁這時候去低價買百姓手里的地?” “正是?!币蟪Φ溃骸昂煤玫馁嶃y子機會,怎么也不能讓人白拿了去。我這是給喬掌柜指一條小道,另辟蹊徑,也能賺的盆滿缽滿?!?/br> 見喬靳猶豫,他又說道:“尚書有云:三年豐,三年歉,六年一小災,十二年一大災?;爝^了這個日頭,百姓還是要種田吃飯的,到時候從你手里再租回田來,他們也有飯吃,咱們也有的賺?!?/br> 殷楚語氣當中充滿誘惑,好似一股蜂蜜沁入喉腔,但喬靳沒覺得甜,只覺得喉嚨發苦。官員與商賈做扣,拿著朝廷的糧,賺著災民的救命錢,卻能說得如此堂皇。 殷楚又說:“這事兒,就算喬掌柜的不做,尚有大把人盯著這塊肥rou。若不是我今日巧遇喬掌柜,覺得有緣,這么好的發財時機,我砸鍋賣鐵也要去走一趟?!?/br> 喬靳聞言,問道:“世子也缺銀子?” 殷楚嘆了口氣:“京中雖人人都說我盛寵在身,但誰沒個喜好呢?我就愛玩那些大小的,又好杯中之物。銀子啊,比女人還無情,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不打?!?/br> 他一翻身,沖喬靳揚了下眉:“怎么樣?喬掌柜?您但凡現在開口,明兒我就給你把山西的布政使揪過來。他這兩天剛從山西回來,又要急著走呢。我只在中間收個牽頭的錢,二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br> 喬靳將手中酒盞放下,低頭不語。過了片刻,他才緩緩說道:“世子恕在下失禮,喬某有家訓,不得于荒年牟取百姓之利。我曾在先父墓前發過毒誓,萬不敢做這般生意,否則天雷劈之,萬劫不得超生啊?!?/br> 殷楚聞言,倒也不惱,只鼓起掌來:“喬掌柜說的好!”可隨即,他又往后一靠,雙手一攤:“但是我缺錢啊。大掌柜看著怎么解決一下呢?” 原來在這兒等著他呢。喬靳心里一喜,自己求殷楚庇護,殷楚又送上門的求財,也省得自己再與他拉扯。 但他面上卻有些猶豫,思忖良久,開口說道:“既得世子共酌,我也應當有所回報。恰巧我來華京既是為了手下生意,不日即會將太和樓開到華京,若是蒙世子不棄,我愿將一分利交于世子囊中,以添酒資?!?/br> 殷楚又叫人送上酒來,只說:“一分太少?!?/br> 江茗給喬靳的活動范圍是兩分半的利,也就是在這兩分半利當中,隨他支配,不問出處,也是對他極為信任了。喬靳自然不會獨吞,常年用做拓展生意的活動資金,倒也富余。所以他先說一分,就等著殷楚再開口,好方便周旋。 喬靳裝作苦思之像,殷楚將酒杯遞于他手,他看了一眼那酒杯,端起來一口飲盡:“那便兩分!” “好!喬掌柜不愧是做大生意的,痛快!”殷楚也飲盡杯中酒。 ………… 待得兩人又喝了許久,殷楚不勝酒力,開始胡言亂語,喬靳這才離去。 誰知喬靳方走,殷楚便坐起身來,只沖著棉布簾子后喚道:“望回,快出來吧?!?/br> 帷帳掀起,望回緩緩走出,望回裹了一襲皮毛大氅,手中捧著個暖爐,面色蒼白,雙目點漆。 殷楚此刻臉上已經沒了方才那股無賴樣貌,顯得清正端方,他苦笑著說道:“望回,你看你出的什么主意?還要找滿盈香的姑娘來,我名聲已經夠糟的了,你還要再給我按上一條好女色,我可要擔不住了?!?/br> 望回笑道:“這般荒唐,只有世子能擔得起?!?/br> 殷楚走上前去:“擔不得擔不得,幸好喬掌柜救我,不然我對著那些姑娘,不知該怎么演下去了?!?/br> 望回拱了拱手,說道:“世子又得了筆財,恭喜?!?/br> 殷楚反而嘆了口氣:“望回,咱們這是做了虧本生意啊?!?/br> 望回不解:“為何?” 殷楚說道:“你可知太和樓若開到京城,對擂的可是哪家?” 望回:“必然是玉風閣了?!?/br> “玉風閣又是誰人的?” “如今右相,國舅蕭羅?!?/br> 兩人口中的蕭羅,正是當今皇后的親兄,太子的親舅舅,深受圣寵,擔右相之職,權柄過人,可謂一門榮光。 殷楚點了點頭:“望回乃是君子,對于此等商人的彎彎繞必然不懂。這喬靳打的算盤,正是讓我當他的依仗,同國舅對擂?!?/br> 望回驚道:“他不去求他人,竟來找了你這手無權柄之人?” 殷楚笑道:“這便是他精明的地方了。官商之間,雖有利益勾連,但涉及到前途站隊之時,官哪里管你之前給了多少好處,只恨不得把你一起抹掉??烧椅冶悴煌?,我手無權柄,游離于權勢之外,眾人看我富貴閑人,卻得圣寵。加之我在外處事荒唐,即便是國舅爺,也不敢來我這里尋晦氣。太和樓這便站住了?!?/br> 殷楚越想越覺得有趣,又說:“喬靳手下生意無數,每每在新處開店,便有壽謙票號跟著,之后開花散葉,越做越大。太和樓之后又有其他商鋪開來,俱都可以暗處打著我的名號。而他只用了太和樓的兩分利,就得了這天大的好處,你說我們是不是虧了?” 望回:“世子既然知道,卻應了下來,必然有自己的斟酌?!?/br> 殷楚將桌上酒盞一飲而盡,涼酒入腹,刺的他一身清明。他抬眸,之前戲謔荒唐的目光俱都沒了,雙目只如這漆黑之夜中的一顆寒星似的。 他緩聲說道:“這喬靳初來華京,蕭羅便已經著人找過他了。我去那晚風樓的時候,桌上還有溫茶兩杯??梢娝谀歉糸g當中,原與人談著話,卻被我打斷。我猜想那便是蕭羅游說之人。他見我時,頗有驚喜之色,大抵因我突然出現,替他解圍了。他既不愿意同蕭羅同流合污,也不愿做山西災民生意,此人胸懷正直,乃商人之中翹楚,我哪舍得再從他那里挖銀子呢?” 望回點了點頭:“世子愛才,看的透徹?!?/br> 作者有話要說: 江茗:……………………這人怎么內心戲又足了這么多呢? 望回:為我自己的彩虹屁打call! 殷楚:我從來不亂夸人!我借著夸喬靳,夸我媳婦! 感謝承包了我作話的戀戀青檸,謝謝你的營養液~~ 感謝夏秋秋秋啾咪的地雷,啾咪~~ 第17章 喬靳動作麻利,翌日便將同殷楚交談的場景、談妥的條件,通過飛浮告知江茗。 飛浮說到殷楚那“喬掌柜,可是我缺銀子啊”的時候,繃著一張臉,語氣也平直??山X海里卻浮現出那厚顏無恥之人的模樣,大抵就是往后一靠,雙手一攤,一副你奈我何的架勢。 日頭已去,晚風漸起,天卻還沒完全暗下來。華京當中,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燃起,各色店家的錦緞大旗花枝招展,沿著鬧市搔首弄姿,引著人來人往。無知孩童左手掐著一把麻糖,右手拎著一根竹竿裝將軍,追逐歡笑。正是換牙的時候,講起話來嘶嘶露風。紅撲撲的小臉蛋有些皴了,好似真有種戍衛邊關的風霜。 墻外熱鬧,墻內隔了又隔,繞了又繞,才是江茗所在的小院。 飛浮拿了一席出鋒的皮毛氈子,蓋在江茗的腿上:“能把要錢說的這么冠冕堂皇之人,我還是頭次見到?!?/br> “只怕這冠冕堂皇之人,日后還會給我們更多驚喜?!苯琅f坐在那把老藤搖椅上面,手指輕點,好似在打著節拍,“竟只要太和樓的兩分利,這位世子爺還真是好打發?!?/br> 飛浮規矩站在一旁,回道:“我來京中這段時日,倒是聽過他許多傳聞,不似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大概不知小姐你的用意,不然豈能只要太和樓兩分的利?” 寒風冷寂,江茗將手探進了毛氈里,這才覺得暖和起來。 倘若自己未曾見過殷楚,大抵也會因他的名聲有這般猜測。但自己同殷楚算是有過交鋒,知道這人絕非用“酒囊飯袋”四個字可以一言蔽之的。更何況,不管找誰合作,只要有膽子去山西剝民脂,這刀頭舔蜜的營生,賺的都不會比太和樓的兩分少。 江茗想到了什么,說道:“轉頭告訴喬靳,太和樓的錢,能拖便拖,實在不行分成幾份給這位世子爺,拖過山西這一波去?!?/br> 江茗的意思很明確,她是個商人,不做虧心買賣,是以一早就囑托喬靳,萬萬不可取不義之財。單單這樣還不夠,太和樓的銀兩也不能成了他人牟取民脂民膏的來源。若是殷楚拿著這兩分利,摻和到那山西官商勾連當中去,也是她不樂于見的。 想到這里,江茗對殷楚的感官又十分復雜。 他缺錢,確實挖空了心思的處處討錢。將皇上的賞賜賣了;借著唱戲寫詩從宸殤會眾人手里挖東西;又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缺銀子,讓喬靳想辦法。這等紈绔子弟,還干著貪墨之事,明明是個jian角,為何后來又去死守關隘,落了個戰死沙場的結局? 這人身上似是充滿了矛盾,前后不一,行舉怪異,讓人看不透想不通。 江茗雖一時不得要領,但她并未把殷楚放在心里。這人不過就是書里的一個荒誕角色,和原主半分交集都無,唯一能說他的優點就是還有幾分眼光,沒被名動華京的江宛迷了心。如今兩分利占了他些便宜,若有機會,同他道一聲謝謝,兩人的關系也就點到為止了。 只不過,這機會并不會有了。以前她從未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將來自然也不會。 這么想著,她便又瞇上了眼睛,問道:“喬靳將那店面拿下來了?” 飛?。骸敖癯烤湍孟聛砹?,正按照小姐的意思裝著呢,大抵不出半個月就能開張?!?/br> “他動作倒快?!苯潎@了一句:“看來那世子爺的酒量也不過如此,喬靳喝了半夜,還有余力去做其他的事兒?!?/br> 江茗在現代學的是經濟專業,雖占了知曉現代商貿金融的便宜,將一些方法改弦更張放到了現在的世界,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她也因自小的經歷,凡事親力親為,絕不偷懶?;?。 開始經商的頭兩年,她跟著四處跑,事無巨細一點點親自摳下來,甚至跟船出海,打通航道商機,吃得苦并不少。 待各處商鋪銀莊穩定之后,這才將大部分事宜都轉交給了喬靳。靳司為人老實誠懇,又勤勞肯學,將各處產業打理的井井有條。也多虧了有他,才能讓江茗空閑下來喘口氣,將原本曬的小麥色皮膚養回幾分少女白皙。 “他就是愁,不知道到時候要搞個什么樣的噱頭,才能配得上太和樓的名號?!憋w浮在旁說道。 江茗微微一笑,用頭點了下木幾上的請柬:“半個月后,莫不就是冬至?” 懷寅公主為冬至那日所生,靖文帝年年在此時大宴群臣,為這位掌上明珠慶賀。懷寅公主自然知道靖文帝也會請鎮國大將軍府,但她又擔心江茗的身份問題,怕到時候出什么岔子,便特地著人一早就送了請柬來,上面單單寫了江茗的名字。既是對江茗的一份看重,也是對她的一絲關懷。 飛浮答道:“正是?!?/br> 江茗:“之前讓他去給懷寅公主配的首飾,如何了?” 飛浮回道:“去了,當然去了。喬靳找了個曾在宮里供職的畫師,限他一日之內將懷寅公主的像畫下來,再通過我們自己的驛站,快馬加鞭送到臨安府那頭去,讓人趕工做出來?!?/br> 江茗點了點頭:“那就成了。懷寅公主生辰,皇上賜宴,只要懷寅公主飾物將她襯的美,宴上再想辦法引著眾人夸懷寅公主幾句,流出詩來,便成了?!闭f到這兒,她又蹙起眉來:“但懷寅公主畢竟是帝女,千金之軀,單就她一個,可做不了太和樓的名聲。我們還需要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子,那便雙管齊下,也合了太和樓的名?!?/br> “這人該如何選?”飛浮已在江茗身邊多年,當江茗同喬靳的傳聲筒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對事情問的透徹,以免再兩頭跑。更何況她現在江府當著丫鬟,總是出去也不合適。 江茗微微一笑,剛要開口,就聽見門外傳來女子的呼喊聲。接著,惜雋拉著憐鶯沖了進來,撲在江茗面前,眼淚汪汪的:“小姐,憐鶯仗著您的寵愛,欺辱于我。小姐,你可得為我做主啊?!?/br> 江茗一看,眉頭蹙起。憐鶯欺負惜雋?那憐鶯頭上還沾著燉到熟爛的米粒兒,身上一片狼藉,此刻被氣的直喘氣兒,怎么看都是被欺負的那個。 江茗心里嘆了口氣,原想言語敲打了江宛兩句,能消停一段時日,如今看來,這宅斗的生意還得繼續下去啊。她掃了兩人一眼,開口問道:“怎么回事兒?說來聽聽?!?/br> 作者有話要說: 飛?。鹤蛱煨〗憬o了我一個金鹵蛋~ 憐鶯:昨天小姐也給了我一個金鹵蛋~ 惜雋:什么?!為什么我連能吃的鹵蛋都沒有?!不行!我要出場!我要作天作地! 感謝元傾嫻、戀戀青檸、勇士君、煙雨流年的營養液~今天的作話再次被承包了! 第18章 原來惜雋近日見飛浮受寵,自己大丫鬟身份似是不保,緊趕著多在江茗面前露臉,這邊便端了糕點咸羹送去。誰知到了門口,竟遇到了正帶著小丫鬟點正衣裳的憐鶯。 憐鶯掃了她一眼,抬手就將她攔在門外:“小姐說了,曬太陽呢,不許人打擾,你這東西就先留在這兒吧?!?/br> 原本江宛受寵,惜雋又是她的貼身丫鬟,在這大將軍府后院當中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哪個丫鬟見了不低聲下氣?憐鶯原也是其中一人,如今剛提為大丫鬟還沒幾日,便敢阻她的道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