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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高嫁(作者:林敘然)在線閱讀 - 第7節

第7節

    此番沈度發問,才讓她突然意識到不妥,向沈度道了歉,卻不想她說的是真心話,沈度卻還要刻意調侃她幾句,她有些惱羞成怒,卻怕再度失態,只好沖沈度笑了笑,“誰知道呢?興許大人高中那一年,文嘉也曾于朱雀大道上領略過大人的英姿呢?”

    這話倒是宋宜在打趣沈度了,沈度不想親手給自己挖了個坑,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話,只好將目光投向更遠處的山林,半晌才隨口應了一句:“也許吧?!?/br>
    宋宜隨他一并看過去,休整花了不少時間,天色已晚了,雪勢也越發大了,她突然輕嘆了一聲:“出焉城地界了吧,也許……這輩子也不會再有回來的機會了?!?/br>
    宋宜轉頭去看沈度,“不知大人搜府時是否見過一支玉鐲?”

    沈度亦回頭看她,聽她低聲道:“應當在宋珩居所,那是家母遺物,也定與……”

    沈度出聲打斷了她:“縣主不必多慮,尚且未到絕境,誰也不知下一步是什么,更不必尋故人之物以求安慰?!?/br>
    “大人是瞧著我可憐么?”宋宜嘴角帶了點笑意,“這一路大人可說過不少寬慰我的話了?!?/br>
    “不是?!鄙蚨韧蛩?,她發間的簪子依舊是滴水玉的料子,她似乎格外喜歡這種玉的質地,通透溫潤,縱在雪地里也是一種溫暖的綠。他頓了頓,以極慢的速度道,“縣主這樣通透的人,其實生來便是適合帝京的。陪都這樣的地方,不回來也罷?!?/br>
    沈度說完這話提腳就走,宋宜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了他袖角,沈度停住腳步,緩緩回頭,目光從她臉上一直掃到她攥著他袖子的手指,宋宜這才反應過來,猛地將手收回,連聲音都帶了幾分顫:“沈大人?!?/br>
    宋宜凍得唇色有些發青,身子在微微哆嗦,沈度挪開目光,“縣主不必將唯一的希望押在下官身上,雖說北衙定不會手下留情,但下官不過區區一個御史,幫不上縣主的忙?!?/br>
    宋宜咬了咬唇,“我知道。我只是想說,雖然大人不信,但方才那幫人定是故意做戲給大人和北衙看的,他們不曾真要帶我走?!?/br>
    沈度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這次是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似在極力辨別她話中的真假,“我知道?!?/br>
    他說這話的語調極輕極慢,竟讓宋宜莫名地感知到一絲溫暖,他繼續道:“定陽王麾下的勢力,是塊誰都想吞下的肥rou,爭來搶去不奇怪,實在爭不過,便是要毀,那也不奇怪。若是能給宋家安上一個畏罪潛逃未遂的罪名,那也不用再費其他的力了?!?/br>
    “這一路,未必太平吶,縣主多多保重?!?/br>
    沈度這次走得很快,似乎怕宋宜再留他似的,瞬間已走出去老遠,宋宜呆呆看著他的背影,等看不見他衣服上的紋路了,這才往火堆邊走去。

    宋嘉平看了她幾眼沒說話,宋珩嘀咕了兩句:“姐你這兩日倒和他走得近了,連同我和爹都生疏了?!?/br>
    管事在一邊添柴,聽到這話也嘆了口氣:“縣主您別怪老奴多嘴,但這位沈大人想來定不是什么善茬,做事也不留情面,縣主您同他走太近,這知人知面不知心吶,可別叫人給您做了局?!?/br>
    “左右不過砧板上的rou,任人拿捏宰割罷了,還有什么做不做局的,許叔多慮了?!彼我嗽诨鹎白?,卻沒忍住往沈度那邊瞟了幾眼。

    宋珩這下不樂意了,“姐你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會還真瞧上那人了吧?他定沒安好心?!?/br>
    “你說什么呢?”宋宜狠狠盯他一眼,“不長眼睛的東西?!?/br>
    “婉婉,過來?!彼渭纹經_她招招手。

    宋宜順從地將墩子移到了宋嘉平身邊,宋嘉平看了她兩眼,叮囑道:“好生烤會兒,這馬車一時半會兒修不好,可別凍著了?!?/br>
    “爹也是?!彼我嘶厮?,卻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沈度這人……我方才同你弟弟談過,”宋嘉平嘴角帶著點意味深長的笑,“說來也是,本來以為他不會再讓我和你們單獨接觸,沒料到今天倒這么好心。你弟方才又問我,是不是你大哥同他有過過節?!?/br>
    宋宜無意識地搓起了袖角,“定是沒有的?!?/br>
    “婉婉,”宋嘉平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我們婉婉也長大了。從前婉婉見過的男兒吶,那都是要將婉婉捧上天的,如今碰上一個軟硬不吃的,又在這節骨眼上……”

    “爹,你誤會了?!彼我四樀氨换鸷娴眉t通通的,“這種時刻,女兒怎么會想這種事?”

    宋嘉平沒理會她的辯駁,“你是我女兒,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可是婉婉,你要知道,為何從前帝京那么多公子哥眾星拱月大有非你不可的陣勢,除了爹手中的軍權,更因為你的不近人情?!?/br>
    “如今的沈度,換種說法,和當初的你,有何區別?”宋嘉平笑呵呵地接過管事遞過來的柴禾,將火堆架高了些,“咱們婉婉吶,就是沒見過這樣的男兒,見識太少,可要把眼睛擦亮些?!?/br>
    “爹,你多慮了,便是宋家今日落了難,他又有何值得我宋宜看得上的?”

    宋嘉平隔著衣袖輕輕拍了下她的手,“咱們婉婉大了,爹年紀也大了,日后也未必還能護得了你們……”

    似是知道他還要說什么,宋宜側到一側看宋珩,踢了踢他的墩子,“你還要多久才能正常走路?”

    宋珩被她一腳牽動傷口,痛得齜牙咧嘴,和她拌起嘴來,宋嘉平的后半句話便沒能說出口,只好由著他們姐弟打鬧,等兩人鬧夠了,宋宜無端地又沉默下來,目光時不時往馬車那邊看,宋嘉平沒忍住,再度開口:“還有心事?”

    宋宜突然撲到他膝上,宋嘉平一驚,“成何體統?趕緊起來?!?/br>
    宋宜將頭壓得更低,緩緩問:“爹,您當真沒想過要……反么?”

    管事隔得近,聽到這話渾身顫栗了下,忙看了眼他們身后守著的禁軍,見無異樣,這才道:“縣主不可胡說,這種話,光是說說便是掉腦袋的大事?!?/br>
    宋宜沒管他,還要繼續再問,卻見禁軍往這邊過來,見是左中郎將,宋宜起身行了個禮,“將軍有何吩咐?”

    那位還了個禮,面上倒還是客氣,“眼見天要黑了,馬車丟了一輛,還有一輛一時半會兒修不好,還請三位委屈一下,共乘一輛馬車,方可在城門關閉前進城?!?/br>
    宋宜上了馬車也沒肯罷休,還要繼續問宋嘉平,宋嘉平卻已經瞇著眼裝作睡過去了,她也只好先去關照宋珩的傷勢。

    等管事照顧好宋珩讓他休息了,她才感覺到一絲疲憊,閉上眼睛微微瞇了會兒,待她睜眼,宋嘉平避之不及,只得迎上她的目光,“醒了?”

    宋宜點點頭,依然不肯罷休,繼續追問:“爹,您的舊部明明還和您有聯系,說什么大雪封了官道這事您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圣上近年愈發不留情了,此次進京兇多吉少,爹比女兒清楚。女兒只問這一次,爹……您真不反么?”

    “胡鬧?!彼渭纹綄⑺崎_,“這未必就是圣上的意思?!?/br>
    “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女兒不知,”宋宜目不轉睛地盯著宋嘉平,就怕錯過一點細微表情,“但圣上有沒有心思順水推舟,爹您也沒有把握不是?”

    “婉婉,我也只回答你這一次,我與今上是共過生死的情分,斷無任何反心,否則也不會自你母親故去后便不再同晉王來往?!彼渭纹娇聪蝮艋?,眼睛微微瞇成一條縫,“此次進京,若是圣上當真如此不顧情面,我宋嘉平……定會想法子保你們平安,你無需憂心?!?/br>
    宋宜點點頭,“爹你多慮了,我沒想什么,不過是想問問爹的意思。再說,我便是真的有什么別的心思,那也是有心無力,爹爹大可放心?!?/br>
    宋嘉平看了她好一會兒,也沒說話,好在馬車停了,有人請他們下車,宋宜顧不得禮數先一步下了車。

    晚間禁軍照例包了一個客棧,宋宜略微掃了一眼,知今日過后,北衙必定又增調了部分人手。大堂內禁軍喝著小酒,沈度竟也不在,宋宜偷偷溜至后院,正巧遇上她在尋的人,“許叔,你不在前邊吃飯跑這來做什么?一會兒被北衙的人發現,可不是什么理由都能糊弄過去的?!?/br>
    管事一驚,將手中之物揉至掌心背到身后,這才轉回頭看宋宜。

    “許叔這顆棋子埋得可真深,十多年吶,您可是隨我爹上過戰場的,”宋宜笑了笑,“不如讓我來猜猜,許叔是司禮監的人還是內閣的人?”

    第11章 羊rou湯

    管事手哆嗦不已,最終卻還是擠了個笑,“縣主在說什么,老奴聽不懂。老奴跟隨王爺多年,一生都系在宋家身上了,對宋家忠心耿耿,縣主無憑無據,可不要平白誣陷老奴?!?/br>
    “是么?”宋宜向他走近了兩步,“許叔把你方才寫的密報拿出來我看看么?”

    管事往后退了兩步,聽宋宜嗤笑了聲,“也不用看了,無非就是文嘉縣主力勸定陽王反,是也不是,許叔?”

    管事站定了腳步,眉頭緊鎖,“縣主今日讓我上馬車是故意嘆我虛實?”

    “不?!彼我嗽偻耙徊?,“我本是真心問我爹的,不想我爹倒是真的忠臣,卻有人日日夜夜都希望給我宋家滿門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吶?!?/br>
    “縣主何時發覺的?”管事已鎮定了許多。

    “許叔當局者迷,旁觀者倒是清得很?!彼我诵α诵?,“許叔這一路可太同尋常了些,不過若非今日那幫人,我還不敢確定。你瞧著沈度在旁,還敢說那幫人是晉王的人,還不夠值得懷疑么?”

    “原來縣主在詐我?”管事這才明白過來她話中虛虛實實,其實并不十分有把握,對她倒有幾分刮目相看的意味,“隨口胡說也有可能,縣主就憑這一句話斷定是我?”

    “一句話?”宋宜再進了一步,“許叔這一句話還真是要人命不眨眼吶。許叔多年謹慎,難得出錯,今日御史在側,竟說得出這般話,讓人如何不起疑?況且你既知父親與舅舅數年未相認,書房又如何會搜出與舅舅的書信?”

    “書房非我一人能進,縣主若因這般便懷疑老奴,倒令老奴有些寒心了?!惫苁聡@了口氣。

    “是么?”宋宜再進一步,咄咄逼人,“許叔可知誣陷如何定罪?”

    管事的手再次哆嗦了下,沒答話。

    宋宜短促地笑了聲,似嘲諷,又似志在必得,“加等反坐,謀反誅九族,不知許叔能否告訴我加等……”

    宋宜沒能說完后半句話,管事已扼住了她的喉嚨。那是上過沙場拉過大弓的大手,宋宜被他掐得瞬間說不出話來,臉色亦一片慘白,她試圖去撥開那支扼住她呼吸的手,卻徒勞無功。

    管事冷笑了聲,“老奴伺候縣主和王爺多年,縣主如此輕易便懷疑到老奴頭上,又何曾真心待過老奴?”

    管事力道加大,將宋宜抵到墻上,竟是將她整個人都半提了起來,宋宜喘息聲逐漸加重,也沒法子喊人,只能聽他繼續道:“縣主不曾問過我一句為何要不信不義,我亦對不起宋家,既如此,從此兩清了,縣主今后……”

    宋宜的指甲在掙扎中嵌進了他脖子后的rou里,管事吃痛,手上力道一松,宋宜貼著墻緩緩滑下,貼在墻根處不斷咳嗽,脖頸處已經被掐得通紅。

    管事摸了把脖子,見有血,啐了口,接完了方才的最后半句話:“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可裝的了,縣主今夜便是設計詐我,那也是詐成功了。老奴就先行離開一步,日后還請縣主照顧好王爺,如果縣主愿意,還請代我向王爺賠個罪?!?/br>
    “能在北衙眼皮底下隨意行動,許叔果真是司禮監的人了?!彼我速N在墻上,喘過氣來,緩緩答了他的話,“既然如此,感謝許叔多年照顧。至于賠罪么,我便不代勞了?!?/br>
    管事從后院側門悄悄溜了去,宋宜舉起右手,看了眼帶血的指甲縫,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在井邊找了點水沖凈了,又將領口掩了掩,這才回大堂,卻不想恰巧碰見沈度從樓上下來,兩人對視一眼,宋宜做賊心虛,悄悄溜回了座位,見沈度沒跟過來,飛速扒了幾口飯,找了借口先一步回了房。

    她草草洗漱了下便和衣躺上了床,手還在微微發抖,只好一直咬著唇迫自己鎮靜,直到嘗到腥咸味道,這才回過神來,聽到眾人上樓的聲音,這才勉強放心了些。

    夜里雪勢越發大,客棧寒磣,寒津津的風自窗戶縫隙中鉆入,成了無孔不入的幽冷。宋宜裹緊了被子,卻還是覺得渾身發冷。

    門口有人敲門,“縣主,沈大人請您到大堂一趟?!?/br>
    宋宜心里一顫,裝作睡著,門口的敲門聲卻不止,怕吵到別人,她只好應道:“我已歇下了,有什么事也請沈大人明日再說吧?!?/br>
    那人不依不撓,“大人請您務必前去?!?/br>
    宋宜一股火騰地躥起來,猛地將被子一掀,怒氣沖沖地穿好了鞋,走到門口,人才差不多冷靜下來。

    事到如今,她倒是越發看不懂沈度了,一方面似在刻意為難,另一方面卻又似在處處放她一馬,安的什么心,她竟半點也看不出來。

    她下樓時,沈度命人煮了鍋羊rou,隔著老遠便能聞見那股子膻味兒,瞧見她來,賠了個笑,“還以為縣主不肯賞光?!?/br>
    請宋宜下來的禁軍在一旁站著尷尬,但走也不合規矩,沈度沖他示意,“縣主整日都沒怎么進食,怕誤了明日腳程,特地叫人重新煮的,也來嘗嘗?”

    沈度這話坦坦蕩蕩也合情合理,倒顯得北衙小氣太過,那人有些不好意思,推脫了,“既如此,還請縣主和大人慢用,小人在一旁候著,二位有事吩咐便是?!?/br>
    瞧見那人遠遠守在一旁,沈度替她盛了碗湯。湯上漂幾滴油珠子,再配上幾段小蔥,沈度替她拿了勺,“夜里寒涼,這羊rou湯驅寒,縣主嘗嘗?!?/br>
    宋宜四下看了眼北衙動靜,這才接過,卻沒喝,“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如直說?!?/br>
    沈度替自己也盛了碗,拿湯勺攪了攪,任它涼著,這才看向宋宜,眉峰蹙起,半晌,他低聲道:“許林死了,中毒?!?/br>
    宋宜拿碗的手一顫,那幾段碎蔥花便蕩來蕩去不得安生,宋宜目光亦隨著蔥花動了許久,待它不動了,才道:“大人認定是我了?”

    “他死在去帝京的路上,從這客棧走出去五里地而已?!鄙蚨群攘丝跍?,“方才你同他在后院?!?/br>
    “便是我又如何?我既尚未被貶為庶人,這事就不過是主子處死一個家仆,值得沈大人煞費苦心來套我的話?”

    “宋宜?!鄙蚨群茸∷?。

    宋宜沒料到他竟會直呼她名諱,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便聽他繼續道:“宋宜,你少自作聰明。你能看出來的東西,王爺在官場如魚得水多年,你以為他會看不出來?那他為何不動手?你揪出一個明面上的許林,還有第二個第三個暗地里的許林,你定陽王府尚有一日生機,身邊的眼線便一日不會少?!?/br>
    宋宜半晌沒說話,沈度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剛想挽回,就聽宋宜問道:“大人這算是在關心文嘉?”

    “不過是不想看見縣主犯蠢?!鄙蚨鹊穆曇粢鸦謴推椒€,半點聽不出來波動,和方才的反應判若兩人。

    “奉勸縣主一句,也請縣主轉告王爺,切勿輕舉妄動?!鄙蚨饶抗馍铄?,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笑了笑,替宋宜夾了幾片羊rou,“世子此刻已在刑部昭獄之中?!?/br>
    宋宜手一顫,剛端起來的湯便灑了些出來,沈度看在眼里,拿了帕子替她將桌上的湯漬擦去,宋宜回過神來,忙接過帕子,手忙腳亂中無意識地觸到了沈度的手背,一驚之下將手縮了回來,“無意冒犯,大人見諒?!?/br>
    沈度懶散地擦著桌,語氣里也透著些慵懶,“今日事多,下官有些乏了,縣主慢用?!?/br>
    “大人,”宋宜叫住他,“這事瞞得下來么?”

    “現在怕了?”沈度的笑聲像是沾染了冰雪一般,低得宛若清泉淌,偏帶了幾分諷刺,“縣主方才動手的時候倒是半分沒猶豫,更舍得以身作餌?!?/br>
    “大人既盡數看在眼里,卻也沒阻止我?!彼我舜瓜码p目,看了眼早已弄臟的鞋面,“重要人證路上出事,大人也得擔一個失職之罪?!?/br>
    沈度嗤笑,“要宋家萬劫不復的人是北衙,內jian出事,比下官緊張的人多得是?!?/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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