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沈妤面露尷尬,蹲下來,伸出手一邊比劃,一邊試圖用通俗易懂的語言進行解釋:“李叔叔是她的養父,他把小茗從這么小的嬰兒養到現在,很不容易。但那個叔叔,他是小茗的親生父親,他和另外一個阿姨結合,然后有了小茗,他給了小茗生命,而李叔叔,給了她生活,你能明白嗎?!?/br> 沈黎還太小,自然不能明白大人的話,他低著腦袋皺眉思考,許久之后,終于決定不再疑慮,他抓住沈妤的手掌,看著陸行州,十分堅定地責備起來:“陸老師,您剛才是在強搶民女嗎?!?/br> 李文瀚覺得沈妤這兒子養得挺好,大大一雙眼睛,長得比陸行州小時候還漂亮,時不時有些臭脾氣。 陸行州稍稍挑起眉角,沉聲發問:“你真的明白這個成語的意思么?!?/br> 沈黎點頭回答的十分肯定:“當然,你抓著我mama的手,我mama不高興,這就是強搶民女?!?/br> 沈妤臉上尷尬極了。 她拍拍沈黎的腦袋,低頭小聲勸解:“小黎,不要沒有禮貌?!?/br> 沈黎抬頭看向陸行州,又看了看母親的臉,站在中間嘟著嘴沉默一晌,終于決定不再說話。 陸行州環視四周一眼,卻是重新開了口,他問:“你對坦克很感興趣?” 沈黎聽見這話,眼睛突然閃爍起來,嘴巴抿起,試圖裝出毫不在乎的模樣,小心翼翼道:“就是,有一點點喜歡而已?!?/br> 說完,他很快岔開話題,轉頭看向李小茗,揚著腦袋問:“mama,你今天晚上真的要出去嗎,只有阿姨陪著我們?” 沈妤臉上有些抱歉,她點點頭答:“嗯,mama今天和編輯部的阿姨約好,一定得去,不過mama保證,很快就會回來,好不好?” 李文瀚伸著舌頭,像一只滿地流哈喇子的老狗,此時聽見沈妤的話,立即恢復人模人樣,故作驚訝道:“小朋友,你喜歡坦克???你們陸老師以前也特別喜歡坦克。他啊,連明朝研究的坦克都能說得一清二楚,要不,我們在這里陪你等你mama回來,你陸老師給你講一講坦克的事,好不好?” 沈黎聽見李文瀚的話,果然深受蠱惑。 只是他對陸行州心存成見,依然皺著眉頭,做出并不在意的樣子。 李文瀚于是又靠過去,繼續使壞:“你們陸老師還有很多模型呢,絕版的tk3116,他有倆!” 沈黎這下終于忍不住了。 他抓住沈妤的袖子,眼中開始閃起渴望的光芒,輕聲央求起來:“mama,晚上讓陸老師陪我們,你回來他們再走,好不好?!?/br> 沈妤沒有想到李文瀚這位非洲友人在應付孩子上頗有心得。 她望著沈黎的目光,又抬頭看向陸行州,見他神情平靜,仿佛自己不答應倒是顯得不夠豁達,只能點頭說好,臨走前,囑咐了一句:“要聽阿姨的話,早早上床睡覺,不許裝成怪物嚇小茗?!?/br> 沈黎鄭重點頭,眼神堅定,仿佛自己已然成為一個值得信任的大人。 沈妤與李瑤談完了事,時間已近十點。 回到家里,客廳里燈已經換成夜晚的小盞,空氣中殘留著些許酒氣,沙發上兩個男人橫躺其中,鼾聲大起。 她踩著趙源的胳膊過來,差點嚇得叫出了聲。 阿姨這時正從廚房里出來,看見她快步向前,小聲問好:“沈小姐你回來啦?!?/br> 沈妤指向旁邊的李文瀚、趙源,壓下自己的嗓子,小心開口問:“他們怎么這個樣子?打架了?” 阿姨眼神憐憫,望著一旁的趙源,情緒涌來,恨不得掏出一根手巾抹抹眼中涓涓淚水,嘆著氣回答:“哪里,小伙子心里苦得很,喝了些酒,沈小姐,這位趙先生可真是個不容易的人?!?/br> 沈妤聽見阿姨的話,只覺腦袋生疼。 這位阿姨今年六十,蘇杭人士,為人善良,老伴早些時候見了主席,兩個孩子雄赳赳氣昂昂奔赴美利堅,平日里她獨身一人留守祖國,見到流浪的貓狗都恨不得把手里的佛珠撥得叮鈴作響。 沈妤左右環繞一圈,只能繼續問:“那陸行州,就是小黎的那個老師呢?” 阿姨這下又高興起來,前后看看,靠在沈妤面前,輕聲回答:“應該在陽臺吧。沈小姐,這個陸老師可真不得了。他說的東西小黎特別喜歡聽,吃飯的時候還抱著他的手一直一直地問,我還沒有見小黎這么喜歡過一個大人。而且,那位李先生說了,這陸老師,本職是青大教授,剛剛回國,因為meimei懷孕才來代課教小黎的。嘖,我這人眼光一向最準了,一開始看見他,我就知道是高級知識分子,那氣質,那長相,整個世上都是難找到的人物?!?/br> 沈妤想起之前在機場見到陸行州的場景,此時倒沒有覺得訝異。 她輕嘆口氣,搖頭讓阿姨回去休息。 自己走進餐廳,喝下一杯水,望著餐桌上雜亂擺放著的幾張紙漸漸出了神。 那紙上面的方正小楷十分標志,皆出自李文瀚的手。 李文瀚這人酒量尚可,只是喝完便總愛寫些什么。 他以前寫過自己大學前的理想,寫過一整本懷念盈盈、紅紅、或是蘭蘭的書,也寫過一些不知所云的句子,一封給他未來孩子的信。 可今天,在這幾張空白的紙上,他的話似乎尤其的少,那么空闊的一片地方,自始至終,只躺著一句話——兄弟,我希望你好。 沈妤并沒有接觸過許多的男人,她更無從得知太多男人之間相處的方式。 但她望著此時手上的方正小楷,仿佛通過它,看見了李文瀚那張黝黑的臉上泛起的一點紅潤,有如龜裂的土地上長出一只郁金香,突兀得恰到好處。 沈妤將那些桌子上的白紙一張一張收起來,放在顯眼的位置。 脫下外衣,轉身往洗手間走去,她打開龍頭,突然感覺到身后被人覆蓋的重量,“啊”的一下叫出聲來,她抬起頭,通過鏡子看見身后陸行州那張泛紅的臉。 陸行州此時一米八八的身體靠在沈妤身后,呼吸吐納之間全是渾濁的酒氣,縈繞在沈妤身旁,就像她自己也跟著醉了一遭。 他的眼鏡不知什么時候脫落在地上,露出鏡片下單薄的眼角眉梢,高挺的鼻梁連成一線,往下走去,就連輪廓也顯得清俊。 沈妤的臉上開始不自主地發起了燙,平心而論,陸行州的長相實在有些過了分。 她緩慢地挪動胳膊,試圖讓自己從洗手臺前移開一些。 可陸行州的皮膚天生冰涼,靠在沈妤溫暖的衣服后頭,許是覺得舒服,竟又把臉往上靠了一靠。 他平日里扣得一絲不茍的襯衫,此時領口不經意散開,頭發垂落在額前,喉結上下滾動,有如醉酒酣睡的獅子。 可獅子是悲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