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聲音是帶著惱怒,命令式的,但語調平緩,偏清淡。 許遠航還分了心神去想,一般的女生遇到這種事,應該會有什么反應? 反正,不該是她這樣的。 從小到大,除了爸爸遲行健外,遲蕓帆從未和別的男性有過這么親密的接觸,哪怕是一起長大的高彥辰,此刻,她卻被一個陌生的男生莫名其妙的過肩摔后,被禁錮在他身上,動彈不得。 他的身體硬邦邦的,熱度驚人,尤其是摟在她腰上的手臂,結實有力。 其實,結果不至于這么糟糕的,在被拉起來從他肩頭翻過去時,遲蕓帆有幾分把握可以平穩地站著落地,可他反應比她更快,直接抱著她倒地了。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愿砸地上,而不是…… 遲蕓帆忍不住再次掙扎起來:“松手?!?/br> 隔得近,看著她臉頰透出一層細不可察的紅暈,許遠航不知怎么又起了壞心:“別亂動啊,要是擦出火來了我可不負責?!?/br> 說著,還故意挺了一下腰。 痞里痞氣的,盡顯登徒子本色。 隨著話音而下的,還有溫熱濡濕的氣息,輕佻地襲上她耳朵,以及那緊貼著她的胸腔顫動,透過后背清晰而有力地傳入,讓她生出不適感。 遲蕓帆所受的教育里,男女之事向來是空白的領域,她對此也沒有太大興趣,不過她理解能力很好,微愣后就從他的話中理解到了干柴烈火的深意,眸色瞬間轉冷。 她剛抬起手肘,腰間的力量卻忽然一松,她迅速從他身上起來,想起那場荒唐的夢,似乎和現實有了某種交疊,她毫不猶豫,轉手一個巴掌甩了出去。 清脆響亮的“啪”一下,正起身半坐,伸手拍褲腿上灰塵的許遠航毫無防備,被她一巴掌打得臉都偏了過去,狹長的黑眸中滿是震驚和遮掩不住的慍怒:“cao!” 他被打了? 打的還是臉,而且是女生打的。 這可以說是平生第一回了,從來都只有他打人的份。 遲蕓帆也是第一次打人,準確地來說是打人的臉,純粹是一時沖動下的行為,這個年紀的男生普遍自尊心高,更別提他這樣心高氣傲的人了,被打了臉,估計性質比斷腿斷胳膊還要嚴重,她下意識做出防御姿態,往后退了兩步。 遲蕓帆清楚他的身手,也知道男女在體力上的差別,如果真要打的話,她沒什么勝算。何況,她并不打算和他打架。 許遠航用舌尖頂了頂腮幫,扭過頭來,危險地瞇了瞇眼:“得虧老子不打女人?!?/br> 不然的話,她估計得再躺一次地上了。 他繼續拍掉長褲上的塵,站起身,借著身高的優勢,極具壓迫性的氣勢朝遲蕓帆逼近,她沒有閃躲,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是你先動手的?!?/br> 她這一開口,許遠航就知道自己不占理了,連挨的那巴掌都算得上合情合理。 先尾隨她的人,是他,她從后面抄過來,以為是耗子偷襲,把她過肩摔的,也是他,摟著她占便宜的,還是他。 得,全算他活該。 臉還疼著,心里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憋著了。 許遠航揉了揉脖子,倒是犯不著跟一個女生計較,只是有點奇怪,按理說她長得清瘦,看著柔柔弱弱的,怎么打起人來透著一股狠勁兒,剛剛那一巴掌直接把他打蒙了。 估計是真的惱羞成怒了。 遲蕓帆也在不動聲色地觀察眼前的人,他的面部線條依舊冷硬,陰沉沉的氣息卻已消失大半,她問道:“你為什么跟著我?” 許遠航又恢復了慣有的散漫,抬手撥兩下微亂的頭發,優哉游哉地說:“我在散步?!?/br> 遲蕓帆明顯不信。 “怎么,”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難道這條路是遲大小姐家的?” 不管他是有心或是無意,這句“遲大小姐”聽在遲蕓帆耳中格外刺耳,她不想再和他多說一個字,掉頭就走。 “喂,”身后傳來他欠揍到極點的聲音,“如果明天老湯問我臉上的巴掌印怎么來的,我可以說……” 遲蕓帆腳步略微停頓,又聽到他一字一字地說:“是、我、女、朋、友、打、的、嗎?” 她加快速度往前走。 仍擋不住煩人的聲音穿耳而來—— “好吧,那我就當你同意了?!?/br> 暮色四垂,目之所見,都沉浸在一片溫柔的光亮中,許遠航站在原地,目送那道失了淡定的纖細身影走入金碧輝煌的大門,他的視線平行上移,看到樹木掩映間藍灰色的閣樓尖頂,原來她住在這兒。 三中附近有名的富人區。 樹枝間一只小鳥鳴叫著,振翅飛走,打斷許遠航的若有所思,他挑眉笑笑,也轉身離去了。 路過網吧,他沒有進去,直接回了家。在門口翹首以盼的大壯看到他,急哄哄跑出來:“飯呢飯呢?餓死老子了?!?/br> 許遠航進屋,從柜子里翻出兩桶泡面,丟了一桶給他。 大壯接住,委屈巴巴:“又吃泡面啊?!?/br> “不吃給我?!?/br> “吃吃吃!” 大壯提著水壺去外面裝水,經過許遠航身邊時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話都說不利索了:“臥槽遠哥,你、你臉又、又怎么了?” 左臉印著掌印,右臉頂著淤青的許遠航抬著下巴,斜斜地白了他一眼。 大壯不怕死地湊近仔細瞅了瞅,不敢置信地揉兩下眼睛:“這是……” 巴掌印。 難道又是耗子那陰逼搞的? 大壯比了比自己的手掌,不對啊,號數小了,哪個男的手長這么小???何況江湖規矩,男人之間干架,拳頭和腳都盡可以往除了命根子以外的地方招呼,沒聽過打架還扇人巴掌的,多娘們兮兮不是? 剎那間,大壯的腦子靈光一閃,難難難道是……桃花債?! 他更吃驚了。 許遠航是什么人大壯還不清楚嗎?就靠著那張左掌印右淤青也能帥得女生眼冒紅心哇哇叫的臉,命中最不缺的就是桃花,從南巷一路開出省,不,開到海角天涯,只要他愿意,環肥燕瘦,隨便挑選,可他倒好,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桃花是來一朵掐一朵,毫不留情,理由還特別冠冕堂皇:“煩人?!?/br> 這真的是飽漢不知餓漢饑。 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 大壯被對面飄來的冷颼颼眼神凍得渾身一個激靈,同時又抵擋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欲,一番天人交戰后,他終于決定豁出去了:“遠哥,有情況哦?” 不知哪位女壯士如此英勇,竟敢在南巷一霸臉上甩耳光,關鍵是還得手了,這和在太歲頭上動土有啥區別?!他除了佩服得五體投地之外,還要切記以后遇見得遠遠地繞路走。 大壯以為許遠航會暴躁地發一通脾氣,畢竟以往提到和女生有關的事他就會顯得格外不耐煩,更別說現在還被人打了臉,又不能以牙還牙還回去,估計心里正憋著一團火呢。 可、他、沒、有! 他從兜里掏出手機,按亮屏幕,點進照相機,往兩邊側了側臉,畫面最終定在左臉上,他饒有興趣地看了又看,就像在欣賞什么稀奇藝術品似的! 大壯猛地倒吸一口冷氣,不會是被打傻了吧?醒醒啊遠哥,你被女生打了臉,還腫了啊,再怎么難以接受,鐵板釘的事實它也改不了。誰讓咱是男人呢,大度點,別跟女生一般見識。 許遠航并不知道大壯內心戲這么豐富,他摸了摸臉,算不上疼,也是奇怪,換做別的女生,他絕對沒有這么好的脾性,當然,也沒有其他女生敢這么對他就是了。 生氣嗎?當時肯定有的,但此刻回想起來,好像更多注意力都在她的手上,綿軟的,溫暖的,落在他臉上毫不猶豫,看這掌印,纖長,根根分明…… “靠?!痹S遠航抵著眉頭,低罵一聲,他這是在想些什么幾把玩意,就跟個受虐狂一樣。 見他臉上風云變色,大壯生怕自己會成為他的發怒對象,再怎么好奇也不敢往下打聽了:“遠哥,我去給你煮倆雞蛋敷敷臉?!?/br> “不用?!?/br> 大壯不懂:“為啥?” 難道明兒個頂著這張掛滿受虐證據的臉去學校倍有面兒嗎? 許遠航反扣好手機,淡淡道:“浪費?!?/br> 哦呵呵呵呵呵呵。 大壯心底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馳而過,這話從您老人家口中說出來,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他到院子里裝了水回來,接上水壺底座,按下煮水開關,朝外邊努了努下巴:“遠哥,你屋子背面那棟別墅亮燈了,什么時候搬進來的啊?!?/br> 南巷和富人區僅僅一墻之隔,雖然隔得近,但兩邊的人誰都看不起誰,平日里更是互不來往,互不侵犯,大壯說的那棟別墅打從許遠航住在這兒起就空著養老鼠,畢竟人家財大氣粗,有錢任性嘛。 許遠航沒有留意過這件事,他閉著眼睛,修長的雙腿隨意搭在椅子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面輕敲:“不知道?!?/br> 大壯握住拳頭:“我不要私人小島了,先定個小目標,買一棟這樣的別墅吧?!?/br> “遠哥?!?/br> 許遠航有些發困,聲音里透著倦意,聽起來略顯模糊:“……嗯?” “你說我能實現目標嗎?” “能吧?!?/br> 大壯嘿嘿笑:“我也覺得!” 他信心滿滿地指著墻外別墅盛滿光亮的那處:“等著,你遲早是我的?!?/br> 別墅二樓的臥室,明亮燈光下,遲蕓帆盤膝坐在地毯上搭積木,心情起伏不定的緣故,她重來了三遍,頂尖的那塊積木還是一搭就倒,她深深吐出一口氣。 除了放學路上的不愉快,更多的情緒是因為mama。 這幾天只要爸爸不在家,mama就會過來陪她吃晚飯,怕打擾她學習,飯后通常聊不到幾分鐘就又要回去了。 遲蕓帆猶豫過數次,要不要把爸爸在外養情人和私生女的事告訴她,那么溫順,以丈夫為天,什么苦都往自己心里咽的女人,她如果知道真相,會是何等的崩潰? 遲蕓帆試圖尋找一種較為溫和的方式,可她找不到,構成真相的每個節點都是一把鋒利的刀,一旦說破,只會割得人血rou淋漓。 她把倒了一半的積木一股腦推倒。 這個時間傭人不會上來打擾,遲蕓帆打開落地窗走出去,那里有一道直接通向一樓后院的樓梯,她下了樓梯,從小門出去,夜晚的涼風撲了過來,她的身影鉆進夜色中。 兩個多小時后,遲蕓帆面帶薄汗,臉頰泛紅地回來,兩個傭人還并肩坐在一樓客廳有說有笑地看電視,誰都沒有發覺她出去一趟又回來了。 一番發泄后,整夜好眠到天亮。 翌日清早,遲蕓帆來到學校,走的還是體育場旁邊的路,她剛上四樓,就聽到一堆女生站在走廊上說話,語氣激動極了:“你們聽說了嗎?” 有的對上暗號,就差原地蹦跳一個三尺高了:“聽說了!” 有的聽得云里霧里:“什么什么?” 起話頭的女生趕緊鋪墊前情提要:“剛才有人看到許遠航,就是體育班那個大帥比,頂著左臉巴掌印右臉淤青,在cao場打籃球?!?/br> “重點來了,你們知道他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嗎?” 聽到這里,正要走進教室的遲蕓帆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