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美男哥把李一馬那里要來的紙幣遞給她:“你去買就是。對了,找零別忘了給我啊?!?/br> 李一馬的這部奔馳款式普通,加上是黑色,在視覺上沒有什么沖擊力,被噴上“cash only”這兩個詞兒后,整部車看上去就有點不倫不類起來。結果拉開車門,一坐進去,發現內飾的豪華感超出想象,車內可見之處均被金屬與皮革所覆蓋,座椅包裹性很強,當踩下油門時,其動力在瞬間爆發,聽覺上都是一種享受。 美男哥要聽歌,隨手打開音響,環繞立體聲立刻充滿整個車內。更不用說,若不是看到迎面而來的街邊風景,人在其中,都幾乎感受不到車身的震動。 在金不換看來,雖然人一個兩個不咋地,但車卻是好車。 半途當中,把美男哥放下來,然后載李一馬去了前人事女孩子新開的店鋪,到了目的地,金不換自然是不愿去湊那個熱鬧的,就等在車內,看李一馬獨自下了車。 一個小時后,李一馬終于從開業典禮脫身,回到車上后,告訴她去膠州路,他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又半小時,到達膠州路,找到停車的小區,車子停好,又順著馬路往前走了大約兩三分鐘,來到了一家專賣復古自行車的中古店。店鋪開在一家像是倉庫一樣的建筑內,店內的裝修風格飄著一股nongnong的復古工業風,四周貨架上擺放著各種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自行車零部件。 第33章 paradise 自行車店的店主也是年輕人,大約同李一馬很熟,見到他,先過來握了個手,互相問候幾句后,才開始說正事:“前陣子剛淘到一輛七十年代的老鳳凰,花了半個月時間改裝了一下,感覺你可能有興趣,所以第一個打電話給你?!?/br> “單車呢?!?/br> 店主于是喊徒弟從工作間推出一輛高大的直梁大杠單車出來,單車被做成了復古顏色,看不出具體新舊,但在行走間,車輪和鏈條發出那種清脆的摩擦聲響令人愉悅,即便不懂單車的人,也能知道,這種車子騎上去感覺必定不賴。 李一馬接手過來,仔細查看每一處零件,一面問:“價格多少?” 店主說:“五萬八?!?/br> 李一馬沉吟:“價格有點偏貴了。我上次定制的一輛奧地利ktm,配置相當不錯,也不過才八萬多點?!?/br> “這輛車的坐墊用的是英國的brooks,還不錯了。主要還是六七十年代的老鳳凰現在幾乎絕跡,賣一輛少一輛。這輛還是我費了老大勁才說服朋友讓給我的,當年是我朋友的爸爸騎著去紡織廠上班的,你想想看,幾十年前紡織廠工人的座駕,如今到了自己手里,騎上去,那種感覺,就是穿越啊。說實話,我都有點舍不得出?!?/br> 李一馬又仔細看了一看,沉吟說:“家里已經有兩款樣式差不多的了,我再考慮考慮吧?!?/br> 店主有些惋惜的樣子:“現在老鳳凰不好找,錯過就不會再有。這輛問價的人很多的,有個客戶非常感興趣,已經講定了明天中午過來看,反正我先幫你保留著,你盡量在明天中午之前給我回復。如果你確定要,那我總歸優先給你?!?/br> 從中古自行車店內出來,回到上車的地方,金不換看看時間還早,問:“現在回公司嗎?” 他想了一下,說:“我下午沒什么事情,就不回去了。對了,送我去下附近酒店,和平飯店和香格里拉都可以?!?/br> “干嘛?” 他看了看她,有點嫌她話多的意思,不過還是回答:“需要一個人靜思下?!?/br> 她“嗤”一聲笑出來:“靜思這輛單車到底要不要入手?確定要了,好方便在明天中午之前趕過來?” 他嗯一聲,算是默認了。 “如果最后不要的話,香格里拉住宿一晚,購車成本不是更加上去?” 他從風衣口袋里掏出蘇打水,擰開,喝下一口,然后慢條斯理告訴她說:“我們不在乎?!?/br> “哦,忘了你們是有錢人,你們不在乎性價比,只在乎樂不樂意,不好意思哈?!睆钠ü煽诖鱿銦熀衼?,抽出一支,咬在嘴里,“馬上送你過去就是,再幫你要間總統套房什么的?!?/br> 他皺眉,伸手過來,把她牙齒間咬著的煙支拿掉,老遠的丟到人行道上的垃圾桶內去了:“不許在我車上抽煙?!被仡^一看,她手上還有打火機一只,不有分說,一把奪過來,隨手塞到自己牛仔褲兜里去了。 車子駛出幾百米,坐在后排的李一馬忽然開口:“放《take me home try roads》來聽?!?/br> 金不換在專心看正前方,一下子沒聽清:“什么?” 他意識到她英文不好,可能沒聽懂,于是換成中文:“《鄉村路帶我回家》,美國一首很有名的鄉村歌曲,電影異形的背景音樂,電影里面,大衛正是用這首曲子去引誘契約號上的船員的?!?/br> “哦,這首歌我知道的,不過馬上到酒店了,還有一公里不到點,聽不完的?!?/br> “聽過?喜歡嗎?” 她極快回頭看他一眼,然后回過頭去,說:“不僅僅是聽過,還會唱?!?/br> “哦,挺好,來否如何?”言罷,忽覺不妥,卻忍不住低聲悶笑。 她聽見,馬上著惱,干脆把車子靠邊,停下,轉頭和他理論:“有這么好笑么?雖然我英語說不來,但是英文歌卻會唱很多,而且唱得非常不賴!” “多才多藝,很好?!闭f到這里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笑總止不住。 “那是,相當多才多藝!” “要不唱來聽聽?” 她這時就從鼻子里冷冷的笑了一聲出來:“茶水小妹和打招呼部長也就算了,再加上賣唱的話,價格可就不止六千五了?!?/br> 他一哂,沒再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順順氣,重新發動車輛,他則保持沉默,仰頭以極其舒適的姿勢靠在后座上閉目小憩,在抵達酒店之前,聽他又在后排說:“前面路口停一下?!?/br> 前面十字街口有家711。她慢慢靠邊,車停穩,他開車門下去,一手撐在人行道欄桿上,抬腿一躍而過,大步進了711店內。一分鐘后,人出來時,手上拿著兩罐咖啡。 他走近前來,敲敲副駕駛座的車窗玻璃,她放下車窗,他遞進一罐咖啡,她一眼瞥過去:“給錯了?!?/br> 他低頭一看,笑了起來:“把含糖的給你了?!敝匦掳褵o糖的那罐遞給她。 把李一馬送到香格里拉,金不換驅車前往鎮寧路菜市場,轉到賣蔬菜的攤頭上,一路上低著頭,跟做賊似的,但這個時間點,菜場人流不多,她那高挑身材又太過惹眼,一現身,立馬被她舅媽帶魚西施的一雙桃花眼給掃描到了。 帶魚西施不顧當中還隔著三四個攤頭,在那邊扯著嗓子喊:“金不換,你來買菜???怎么不來照顧照顧小舅媽的生意!” 她胡亂挑了一大朵西藍花,錢給人家,接過找零,都不看她舅媽一眼,揚長去了。帶魚西施喊:“喂!姓金的,姓金的!”眼見喊不回來了,便罵,“一家門,都沒個好東西,冊那!” 有老阿姨在她的攤頭上翻翻撿撿,把帶魚拎起來一條條的檢查身材和牙口,一條條的看完,擦擦手,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帶魚西施氣得罵:“買不起就不要來摸!被你這臟手一摸,魚鱗都掉了,品相不好,還叫我怎么賣!窮鬼么,門口菜葉子撿幾片回家燒燒么就好來!” 老阿姨自知理虧,拎著紅綠塑料袋一路小跑去了。 兩條掉鱗的不新鮮帶魚直到菜場快到下傍晚時才賣掉,媚眼不知道拋出去多少,才三文不值二文地賣給一個為她美色所迷惑的退休老阿叔。 菜場收攤出了菜場大門時,外面竟然在下雨,怕浪費電話費,就沒打電話給阿三頭,旁邊蔬菜鋪隨意買了兩個拌菜,跟老板多要了一個塑料袋,套在頭上跑回家。一到家中,發現死男人竟然在家,正躺在他老娘的床上看滑稽戲,不過看伊擺在門檻旁一雙開口皮鞋上的新鮮泥水,應該是剛進門沒多久。 她換上拖鞋,才跨進房間一步,就發現房間布局好像有點變化,說不上哪里不對勁,反正早上出去的時候明明不是現在這樣。再仔細瞅,才察覺是吃飯臺子旁邊堆積的破爛增加了一圈,比早上多了幾只點心盒子和一捆紙板箱,以及飲料瓶若干。不用問也知道,金老太今天又去小區垃圾堆里撿破爛回來了。 她一天生意做下來,累到沒力氣去吵架,手上東西一丟,去灶臺上取了一瓶黃酒過來,為自己倒了一杯,就著帶回來的熟菜,自斟自酌了起來。 阿三頭滑稽戲看得入迷,突然聽見動靜,一回頭,見是老婆,嚇得趕緊跳下床,向她請安問好:“老婆你回來啦,今天生意好不好?你人累不累?” “出門了?去哪里了?” “剛想和你說,今天我去久光百貨地下超市逛了一天,剛剛回來?!逼鋵嵆惺窍挛绮湃?,一整個上午都去打牌去了,當然這個不能和老婆說,一說就要發瘋。 “又跑去試吃了?省下那點小錢,還不夠來回交通費!” “什么話?我乘地鐵難道不會閘機下鉆進鉆出?要什么交通費啦?我出門從來都不花一分錢的好伐!”又頗為遺憾地講,“今天是進口水果節,試吃到很多進口水果,可惜沒辦法給你打包一點帶回來?!?/br> 帶魚西施懶得理他。他繼續講,這回聽著美滋滋的:“我水果試吃好,去旁邊麥當勞坐了一會兒,研究了一會股票,幾個快遞員小伙子也在吃飯,他們買的一包薯條一直沒動,我隨口問他們還要不要,不要就給我,你猜怎么著?他們干脆又幫我買了一杯飲料?,F在的外地人,素質也提高上去了?!?/br> 帶魚西施都不看他一眼,專心喝自己的古越龍山。阿三頭看老婆面色終于緩和稍許,這才敢湊近前來,諂媚問:“老婆,今天生意怎么樣?賺到多少?零花錢能不能給一點?老娘退休工資要下周一才能發下來?!?/br> 他不提老娘還好,一聽老娘兩個字,再看他湊到近前來的那張同他老娘一模一樣的討債面孔,帶魚西施就莫名生氣,用筷子指著一屋子的破爛:“這么小的半間房,人都擠不下,還要堆這些東西,塑料袋子,紙板箱子!光擠也就算了,還臭!這日子怎么過??!這個地方,就是豬住也委屈!” “怎么今天火氣這么大?是誰惹你生氣了?別罵呀?!?/br> “偏要罵,戇比樣子!戇比樣子!戇比樣子!” 第34章 paradise 阿三頭被老婆一罵,忙講:“哎呀,你別嚷嚷呀,要是看不慣,等明天老娘出去,我不會偷偷扔點出去么?” 金老太這時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開始發聲了:“誰敢動我一個寶貝瓶子,我明天就把全長寧區的垃圾都撿回家!” 帶魚西施筷子一丟:“聽聽,聽聽!明天扔,她后天再給你撿回來!這個屋子里,我最想扔掉的是你老娘,你要扔就扔她!” “聲音小點,小點。晚飯想吃點什么,我叫老娘去做?!?/br> “三句話離不開你老娘!你自己是死人么?哪天你老娘死了?你還怎么活,你是不是去地下陪她!”把男人罵的啞口無言,不敢再發一聲后,帶魚西施繼續絮絮叨叨抱怨,“我在外累死累活,你倒好,不是賭錢,就是挺尸,要不就跑到哪家超市去試吃。你這種男人,還不如死了算了,活著都浪費空氣!” “好好的,說什么呢?我死了,你可怎么辦?我放心不下你呀!” “滾你娘比,屁話少講,去把盆里我昨天泡的衣服洗掉。等下叫你老娘做點筍燒rou來吃吃!” 一聲令下,阿三頭趕緊跑去洗衣服。 金老太年紀大了,腸胃功能不好,常年便秘,本來都是去公共廁所蹲的,現在年紀大了,腿腳漸漸無力了,蹲不動了,只好改在家里上馬桶。本來已經在墻角一塊簾子隔出來的空間內無聲發力了很久,正到緊要關頭,聽見兒子動靜,急的趕緊拎褲子跳起來,叫喊:“阿三頭,你給我放下來!男做女工,越做越窮!不能做,不能做!” 帶魚西施剛剛光顧著生男人氣了,都沒看見金老太是從哪旮旯蹦出來的,雖然是三五不時就能聽到的言論,但還是聽一次氣一次。所以這次一聽,還是氣得咬牙直笑:“啊喲,老娘撿破爛,兒子喪勞吃低保,我當你們金家已經是長寧區首貧,原來還能再窮一點!” 金老太兀自喊:“阿三頭,女人的貼身內衣你不能洗,晦氣!不吉利!你只管回床上去休息!” 帶魚西施將手上筷子一摔,斜著眼睛看眼前這個;老太太:“老棺材,拎不清!我同你港,等到你哪天臥床不起時,看我不耳光伺候,哪天心情不好,再給你一碗熱湯熱水灌下去!” 金老太把寶貝兒子喊回來,回頭與兒媳道:“我老了,還有人灌一口熱湯熱水。你老了,只怕連灌都沒人去灌?!?/br> 這話戳心又戳肺,帶魚西施當時就給氣哭了,黃酒瓶子往門外一摔,濺起一地碎玻璃渣子后,再左右看看,從門后抄起一把閑置生銹的殺魚刀,要和金老太的寶貝兒子同歸于盡。 阿三頭嚇得屁滾尿流,一溜煙鉆到床底下,躲在床底下同婆娘交涉:“你看你,冤有頭債有主!你回回受氣都要來殺我!這算什么事!” 帶魚西施剛剛是氣昏了頭,聞言轉頭去找金老太算賬,金老太絲毫不慌,從兜里掏出一把藥丸,撒到嘴里,干吃了起來。 看到老太太手中藥丸,手爪子在觸碰到老太太的衣服前一秒及時撤回。 這老太太退休工資比他們夫妻兩個的收入加起來都高,帶魚西施混亂的頭腦尚存一絲理智,于是轉手就去掀床,怒氣沖沖喊:“反正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主,這個家只能有一個女主人,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阿三頭低聲下氣勸:“好老婆,你別忘了,這是過世的老頭子留給咱老娘的房子,不是咱們兩個的家?!?/br> 帶魚西施那個干瘦身材,床她哪里掀得起來,就跟那蚍蜉撼樹似的,累死,床也沒動一下,氣得一挺身,往地板上一躺:“你個沒卵用的縮男人!戇驢!一輩子只能靠別人,你枉為人哪!” 阿三頭灰頭土臉,依舊苦勸:“一盆衣服罷了,你不鬧的話,我等會就不能偷偷給你洗掉了?至于么?”又去埋怨金老太道,“老娘,你下回少講兩句,天天這樣鬧,你兒子身體吃不消呀!” 帶魚西施在屋子里打著滾的哭,一面哭,一面還要繼續揮舞殺魚刀,阿三頭怕自家婆娘誤傷著老娘,于是又勸金老太說,“老娘呀,你先出去避一避,別給碰著了,傷到哪里,你兒子也不忍心?!?/br> 金老太角落里找出自己的紗巾,扎在頭上,然后從門后拿起自己的拐杖,慢慢出門去了。 阿三頭一看她像是要出遠門的架勢,心中當時一空,也不怕刀砍了,從床底下鉆出來,喊道:“老娘,老娘!” 他老娘回頭說:“阿三頭啊,你老娘先去親戚家散散心,你快回去吧,外面下著雨,悶熱,你身體吃不消!” 帶魚西施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而起:“伊退休工資卡呢?帶走了嗎!” 阿三頭講:“沒,還在我皮夾子里?!?/br> 帶魚西施不信:“你去拿來我檢查!” “放心,”回頭把錢夾子找出來,打開給婆娘看,“看到伐?老娘這么疼我,怎么會帶走工資卡?” 帶魚西施重新往地上一挺:“你個縮男人,我是上輩子做了什么壞事,才眼瞎跟了你!我的命,就像那黃連水,娘個比,苦透苦透哇!” 金老太拄著拐杖穿過鎮寧路,等她一步一步走進江蘇路的小弄堂時,雨終于停下了。小弄堂里面有幾個放學早的小學生在追逐小皮球嬉笑玩耍,小皮球滾到金老太腳下,金老太彎腰撿起:“這個小皮球不錯,借給阿太玩一玩?!?/br> 小皮球的主人跑來,結結巴巴求金老太:“阿太,這是我的呀,你還給我好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