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馮二爺有錢的很,他坐火車來的時候,是專列,包下來的,大家只管著說他奢侈,公子哥作風,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北平養病的,說是養病,但是大家都覺得這是一種公子哥的病,不是什么大事兒。 但是沒有人想到馮二爺的列車,來的時候是他自己,但是回去的時候,名義上是帶著他的貨,實際上是帶著人走的。 對面的白面書生叫小德勝,他的父親老德勝,先前是在山上的人,說白了是落草為寇,靠著打家劫舍維生的。 后來無論是那一屆的政府,都看著政府不順眼,上任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剿匪,逼不得已下了山,這就是地面上的事兒了,地痞流氓這是不好聽的說法,好聽一點兒的是地面上的管事兒的。 至于土匪的兒子當了反動勢力,這又是另一段佳話了,但是就是這人人喊打的反動派,馮二爺是一直支持著。 他原本只是在南邊的,上海郊區的反動派,沒有一個不是花過馮二爺的錢的。 馮二爺的錢,賺的是金山銀山的,他賺的不是中國人的錢啊,他賺的是外匯,是美金。 可是拿出來養活的人,是中國人,是政府一直圍剿的反動派。 這一次北平政府進行大圍剿,新上任的軍政府,打著口號要一統地面兒,杜絕一切反動派,各方面把控的很嚴格。 北平城里面許多被定義為反動派的人,都隱藏起來了,可是又出不去,每日里在城里面吃的喝的用的都是錢,越來越危險,組織上想著轉移,馮二爺的火車剛剛好。 上火車,總得要檢查的,帶把兒的不能上,武器都得扔了,這哪里舍得呢,可是不坐火車,也出不了城的。 可是馮二爺有法子,權勢能通天,早些年的方大人,被那禎禧當初坑過的方大人,他現在發達了,官越做越好了,越做越大了,現在當委員了。 他知道那禎禧當年周全的法子,因此他出現了,第一時間給方大人送了禮物,表明自己有一車貨物,要運到南邊去。 方大人還記得這一茬兒呢,“不是早些年說是來北平,還借了我倆官差呢,怎么就閑著才來呢?” “您甭提了,是我運氣不好,家里頭還沒等著動身,我兄弟就病重了,沒倆月就撒手了,我母親傷心,留著我在家里不讓走?!?/br> 方大人的眼珠子就不能不轉一圈了,看著他的好衣服好鞋子,“您在家里不是自己一個?” 他記得清楚的很,這是庶子,跟自己一樣的,那里來的兄弟呢。 誰知道馮二爺也是個人才,擦了擦眼角,“甭提了,是我嫡長的兄弟,您說說,這剛分了家,我這還沒有自在兩天的,就不讓我來了。好容易今年,家里母親也去世了?!?/br> 這下子方大人懂了,不由得看馮二爺,面相上到底是哪里有這么大的福氣呢,這剛分家,嫡長兄就沒了,好家伙下面無兒無女的,財產竟然是白得來的,伺候著嫡母一年,這下子更好了,一大家子的家業齊全了。 他揮揮手,寫了文書,趕緊的火車走了算了。 馮二爺笑了笑,“不只是這一回兒,您知道,我得在這里待一段日子,這北平的特產,我瞧著好,到南邊賣賣,興許能賺幾個錢,我很是看好呢?!?/br> “到時候要是賺了,少不得算方大人您的分紅呢?!?/br> 方大人的眼珠子又開始賺了一圈,這買賣劃算得很呢,火車不是他的,軌道也不是他的錢,這是無本的買賣,當然點頭了。 于是,從北平城到上海一路上的運輸問題,解決了。 小德勝的人不僅僅是能走,且以后來日方長呢。 馮二爺是貼錢干的事兒,他不求什么,送著人走了,站在院子里面練槍法。 只有這時候,你看得出來,他是個學習武藝的人,五虎斷魂槍九九八十一槍,槍槍致命。 “二爺,您干嘛又給那許錢?!?/br> 劉小鍋耷拉著臉,看這事兒很不爽了,多少年了,先前的時候錢少,給糧食給布匹,后來生意做的好了,給的錢就更多了,都能買下來北平的古玩一條街了。 他不是心疼錢,只是沒有這個用法兒的,所以見一次,他是要說一次的,來回的嘟囔很久。 馮二爺拿著帕子擦手,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所以,你上前線殺敵去?” 劉小鍋撇臉,“拿了錢,我看也不一定能成事兒呢,多少軍閥部隊,見天的要軍餉,可是您看打贏了沒有?” “人家正兒八經的部隊都吃虧,更何況這群人,武器都沒有,靠著大家伙兒,我還就沒見過這么打仗的,這要是能贏了啊,我劉小鍋就是劉羅鍋了?!?/br> 話沒說完,馮二爺一扔帕子蓋到他臉上,“你不懂,睡覺去?!?/br> 這打游擊的反動派,他瞧著雖然不是正規軍,但是這個心眼兒跟行事作風,自有一套規矩,看似沒規矩,實則有規矩的很。 要救國,扔錢給誰不是扔,多了去的部隊到處籌錢呢,可是他沒看好。 第94章 沒幾日,到了陽歷年,現在大家都講究一個新,提倡不過舊歷年了,過陽歷年,學校里面都放假了。 到了年關底下了,總要熱鬧一兩個月了,各大梨園的角兒都很是積極的參加義演,義演來的錢都用來給貧苦人家發米買棉花的。 而且是義務戲,老少皆宜,來的人什么都有,雖說是一分錢不拿,但是沒有人不當回事兒的,都是極為盡心盡力的唱,不偷一點兒的懶,而且好多角兒是等著的,等著在臺上一鳴驚人,因此絲毫不敢馬虎。 正是由于聽眾廣泛,人山人海的,更要拿出來十二分的精神來,不敢懈怠。 那禎禧恰好有假期,老爺子別的愛好沒有,也不出門了,只是愛聽戲,尤其是年底的義務戲,他是必定要到場的,是個沒有錢的票友。 年輕的時候還想著下海去,去當個有錢的票友,可是到底是年紀大了。 到了天兒還是黑著的時候,那禎禧穿戴好了,脖子上系著一條紅圍巾,四太太趁著空兒做的,穿著一身粉色的棉袍,下面配著鹿皮絨的靴子,極為俏麗。 上海那地兒暖和,因此郵寄過來的衣服,是不夠保暖的,還是北地里的衣服保暖。 “帶著傘,要是下雪了,就雇車回來,別省錢?!?/br> 四太太隔著窗戶喊,她在那里煮rou餃子,想著給吃兩口走。 那禎禧笑嘻嘻的,“奶奶跟我一起去才好,不然一年到頭出不了幾次門?!?/br> “我們雇傭的是小驢車,您就是不去,也是這么些錢,一點兒也不省錢?!?/br> 四太太笑了笑,端著碗出來,“我不去愛那個熱鬧,你們自己去,吵的人頭疼?!?/br> 那禎禧端著碗,香的很,白菜rou餡兒的,冬天吃不膩的,要轉身,瞧著三姨娘在里面坐著,火光一閃一閃的照在臉上,頭發也帶著白絲兒了。 她是特意早起來幫著捏餃子的,怕四太太忙不過來,冬日里不忙,劉媽回老家去了,她丈夫來接回去,要住一段日子了。 不由得問了一句,“姨娘跟我們一起去吧,平日里見您愛哼曲兒?!?/br> 三姨娘沒想到問自己,她連忙站起來,說實話,城里這么多年,沒有出去逛過。 當人家妾的,又是后宅的,沒有那個自由,她也不想著出去,家里有吃有喝的就滿足了。 義務戲想著是很精彩,跟以前鄉下的戲不一樣,可是要她去,她又怕自己出去什么也不知道,讓人笑話了,又是跟著老爺子跟那禎禧出去的,怕不自在。 那禎禧多明白,“姨娘不用拘束,到時候我們到了地頭上,找個位置坐下不用動就是了?!?/br> “要是想去看看,只管跟著我們去,再沒有什么其他的事兒的?!?/br> 三姨娘又去看四太太,四太太索性摘下來圍裙,知道她拘束,“走,我索性一起去,多年沒出門兒了,今兒我們就讓這孩子帶著,好好兒的去逛逛?!?/br> 三姨娘感激的看了一眼四太太,這許多年,四太太跟她,朝夕相處的,說句難聽的話兒,就是個狗兒貓兒的都有感情了,更何況是這么大一個人,平日里幫著cao持家里面,任勞任怨的。 人多了,那禎禧先一步出去,等著她們換衣服去,給驢車師傅多幾個錢,“您收著,問起來就說是一個價兒的?!?/br> 師傅笑了笑,放到褡褳里面,“姐兒孝順?!?/br> 雖然是走的早,但是到的時候不算早,開了園子等著進去,人已經不少了。 這樣的大集會,上面的吃的多了去了,那禎禧自己有錢,掏了腰包,先從包里面掏出來瓜子跟花生,對著四太太笑,“想著到這邊不能缺嘴,特特的從家里帶來的?!?/br> 四太太笑這對三姨娘說,“這孩子,打小兒沒缺著,倒是會過日子的很?!?/br> 那禎禧就當沒聽見,都是小事兒,有賣各種小食糕點的,要了幾碟子,“要是有想吃的,盡管叫來,今兒保管不讓大家花一分錢?!?/br> 這話說的,就連老爺子都笑了,“你這丫頭,看起來荷包里面有點兒?!?/br> 她聽得昏昏沉沉的,不愛看文的,耳邊一陣陣的叫好聲,她瞇著眼睛,太陽打在臉上,倒是暖洋洋的。 再有一陣喝彩聲,突然來了個說相聲的,青布大褂,一雙黑色千層底兒,這是正兒八經規矩的樣子,說相聲的,永遠是這一身兒。 鼓掌的人稀稀拉拉,看起來就是名氣不大,但是一開口,逗得人冷笑,她瞬間打起來精神,抬著眼一看,一下子就愣住了,竟然是小方。 只見他跟以前一樣,只是見沉著持重了許多,但是還是早先的樣兒。 她問老爺子,“您還認識他嗎?” 老爺子沒說話,良久才比劃了一下,“不是走了?!?/br> 指了指城外的方向,小方時候走了啊,到了城外去了,怎么就又回來了呢? 那禎禧就此不開口,她左右躲閃的,買了一捧花,到了后臺上等著小方下來。 她長了個心眼,“喜歡您的相聲,您收著?!?/br> 只見小方坐在那里,一臉的和氣,“謝謝您抬舉了,您要是喜歡,我給您說一段兒《戰太平》如何?” 《戰太平》說的是元朝末年,大將軍花云鎮守太平城,在戰斗中被陳友諒俘虜后寧死不屈,壯烈犧牲的故事。 那禎禧仔細打量他的神色,就明白了,“不必了,您今日辛苦,不勞煩您了,幾時有場子了,我自然就去了?!?/br> “不巧,今日就是最后一場了,往后,再不會有?!?/br> 那禎禧一愣,她知道《戰太平》的意思,孤軍奮戰,只是這句話她瞪大了眼睛,回眸去看她,對著自己點點頭。 那禎禧眼睛里面就起了淚花兒,再看小方一眼,只見他坐在鏡子前,對鏡梳妝,再不肯看她一眼。 那禎禧就明白了,他是今兒要干大事兒的人。 出去了,便是魂不守舍,只看著人群,今日必定是有大事兒的。 果真,大家在一起聽戲,竟然一陣轟動,喧囂著進來了幾個日本人,身邊跟著許多人,有日本人,也有中國人的狗腿子。 第95章 這些人,耀武揚威,曾幾何時,日本人也成為了座上賓,是個外國人,都能欺負一下中國人。 要位子到前面去,一個個趾高氣昂的挺著胸脯,日本人喜歡身上佩戴者刺刀,坐下來的時候手拄著刺刀,旁邊的人看見了,只能是心里面皺著眉頭,然后不著痕跡的走了。 有些人還真的是有意思,侵略者我們,欺壓著我們,又奴役毒打著我們,結果還要一邊仰慕者我們的文化,日本鬼子聽唱戲的,只讓人覺得也是侮辱了。 那禎禧如坐針尖,看著那些日本人坐著,臺上粉墨登場,下面也是一出戲,一樣的上場了。 她看見了小綠腰,被大紅袍拽著,大紅袍今天穿著一身紅色,鮮艷的跟一個爆仗一樣。 那禎禧許多年不見她,只瞧著爆仗都不能形容她了,應該是一根香腸,外面是裹著人皮的,里面是塞著腐臭的rou,早先的時候,那rou還能包的住。 現如今,那里面的臟rou隨著野心一樣的變大,然后撐著那一張人皮,都變形了,似乎是要爆開了,流出來里面的腌臜東西,再也掩蓋不住的丑陋。 小綠腰被她掐了一把胳膊,大紅袍湊在她的耳朵邊,比小綠腰矮著那么一點兒,“別給我哭喪著臉,要笑,不然得罪了太君,準沒有你的好果子吃,聽到了沒有?” 一邊說著,一邊給她的胳膊上轉圈,小綠腰吃疼,卻還是要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