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許央嘴巴微張,耳后的頭發散開來,有兩根粘在殷紅的唇瓣上,增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 她的嘴唇怎么能這么紅? “你怎么不叫了?”秦則初單手撐在墻上,垂眸看著她,“事不過三,我本來想著,如果你再大喊大叫,我的手在墻上撐著會來不及,我可能就要用其他地方堵你嘴巴了?!?/br> 秦則初喉結上下慢慢滾動了一遭,說:“謝謝學委成功阻止了我耍流氓?!?/br> 他說話時懶懶散散,語氣玩笑居多,在色氣和流氣邊緣滾了一圈又圓潤地滾回來,讓人想生氣都生不著。 許央要瘋了。 這人怎么這樣! 明明是開玩笑,眼神卻又這么的……認真。 對,就是認真又誠摯。 盯著他的眼睛看久了,仿若她才是那個對他耍流氓的人。 豈!有!此!理! 手機突然在手心震動,屏幕隨之亮起??赡苁悄赣H的電話。 許央在崩潰中恢復一絲清明:“我……接電話……我媽可能……來了?!?/br> 秦則初瞥了眼手機屏幕,保持著壁咚的姿勢沒動。 “被我mama看見現在這樣……”許央快要哭出來,“秦則初,求你了?!?/br> 秦則初呼吸滯了半秒,強忍住伸手去拿掉她唇上那兩根頭發的沖動,把手抄進褲兜里,轉身往單車方向走。 許央覺得腿快軟了,全憑墻壁支撐站著。 她目光在街上四處找尋著母親的車,祈禱母親沒有看到這一幕,顫著手指滑開接聽鍵:“mama?!?/br> 街上雨幕厚重,看不清校門口是否有母親的車。 秦則初搬著單車往屋檐底下挪了挪,他背對著許央,后背與褲腿被泥水浸透,白色襯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黑點。 他剛是替她擋雨水了。 “好的,mama?!痹S央掛斷電話。 母親正在路上,大約還有五分鐘就到。沒被母親看到,許央長吁一口氣,剛才的姿勢實在是…… 秦則初與許央隔出一段距離,懶懶靠在墻上,低頭看著手機屏幕。神情看起來和許央毫無關系,外人乍一看,不會有什么想法,頂多覺得這倆倒霉催的學生各自在等雨停。 明明是站在一起,卻能給人‘各自’的感覺。 許央上次體會到這種‘各自’的疏離感,是在宣坊街口。 他們一同從56路公交下車,在她擔心和他一起走在弄堂里會被阿婆們議論時,他突然說去對街面館吃飯。 許央抿緊唇,自我反省,會不會是她想與他撇清關系的態度太過明顯。 或者是,秦則初知道他在宣坊街的名聲。 許央內心滋生出一種微妙的情愫,說不上是尷尬還是同情,好像又都不是。 鋪捉不到。 母親的車在校門口拐過來時,她突然抓住了這種情愫—— 想了解秦則初,想去求證他到底是不是阿婆們口里的血煞。 “秦則初?!痹S央喊了聲他的名字,待他抬起臉,她問,“你住在便利店嗎?” “……嗯?!鼻貏t初挑起一邊眉梢,補充道,“便利店后院,我姑姑家?!?/br> 許央:“哦?!?/br> 許央腦海里閃過邢建軍妻子的臉,眉眼里看不出她和秦則初有相像之處,原來是他姑姑。 母親的車緩緩??吭诼愤?,許央沒和秦則初打招呼,撐開傘繞過水坑,走到車旁,深呼吸,拉開副駕門:“mama,我有個同學被雨困在這里,可不可以載他一起回去?順路的,他也住在宣坊街?!?/br> 許央很少主動提要求,從小到大逆來順受的時候多,是長輩們眼里‘聽話懂事’的好孩子?,F在突然提請求,母親消化了幾秒,笑道:“可以的。同學在哪里?” “就在打印店外面。他有輛單車,待會兒要放在后備箱?!痹S央說,“我去叫他過來,謝謝mama?!?/br> 她關上副駕門,撐著傘原路返回。 母親看向打印店,目光落在秦則初身上,蹙眉心:以為是個女同學。 以前從沒聽許央說過宣坊街有男生在三中讀書,這個男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許央走到秦則初面前:“我mama想讓你搭車一起回去?!?/br> 秦則初從手機屏幕上抬臉,瞇了瞇眼:“你不怕被你mama知道剛才我們那樣?” 這說話語調還有這信息量,嘖嘖。 許央氣結:“我們剛才怎樣了?” “就這樣?!鼻貏t初突然抬手。 許央心臟重重一跳,生怕他當場重新演示一遍。 秦則初彎眼笑著,撈起車把上的校服外套和書包:“這個不急,明天再接著聊也行?,F在讓你mama等是不是不太好?” “……”誰要和你接著聊,許央眼睛看向單車,“單車可以放在后備箱?!?/br> 秦則初沒有推脫,書包掛右肩,外套穿過書包底部帶子耷拉下來,然后右手推車,左手接過許央手里的雨傘:“你怎么做到的,每天都要讓我謝謝你?!?/br> 臉上嚴肅,語氣極其誠懇,但許央聽在耳朵里,只想揍他。 她算是發現了,自從遇見他,她好像覺醒了反抗之魂。 雨傘不算小,空間撐得下兩個人,但秦則初還是自然地把傘傾向許央,一直護送她到副駕門前,等她坐在車上,他才繞回去把單車放進了后備箱,這時他半個身體已經濕透。 上車之前,他把沒被雨淋的干凈校服外套鋪在座椅上,這才收傘上車。 母親笑著問:“聽央央說你也住在宣坊街?” 秦則初:“阿姨好,我叫秦則初,住在13號院?!?/br> 神情自然,態度大方。 母親在后視鏡里打量著他,蹙起眉:“便利店?” 秦則初:“是?!?/br> 母親干巴巴道:“挺近的?!?/br> 秦則初附和了聲。 車里陷入短暫沉默。 十字路口等綠燈的時候,母親打開了音響,英語聽力的聲音突兀地灌滿車廂。 說實話,許央有點尷尬,母親在知道秦則初就是弄堂里人人諱莫如深的秦家那小子后,氣氛rou眼可見的急轉直下,排斥情緒非常明顯。 許央偷瞄了幾眼后視鏡,秦則初一臉坦然地看著窗外,似乎察覺不到車內微妙的氣氛。 他真沒察覺到嗎? 未必。 秦則初這個人,幫忙他會說謝謝;遞水會幫擰瓶蓋;撐傘會傾向同伴;答應搭車同回,絲毫不會扭捏;上車時怕弄臟座椅,事先把干凈校服鋪在上面當坐墊;和陌生長輩說話落落大方,一點也不拘謹…… 種種非常自然,完全沒有刻意而為之。 是個有教養的人。 用楊音音的話說,一看就是大城市來的,見過世面。 許央想,除了謝她時把她當小屁孩哄,也除了幫她擋雨水時說什么用其他地方堵她嘴巴,還除了…… 一路沒除完,車已經到了宣坊街。 這套卷的聽力尚未播放結束,母親關了播放器,說:“車開不進弄堂,平時回家都是繞到后街,但這樣離便利店就遠了?!?/br> 逐客令下得很客氣。 “我在這里下車就可以,麻煩阿姨了?!鼻貏t初一副乖學生模樣,左手已經拎起書包準備下車。 母親把車??吭诼愤?。 許央回頭:“秦則初,你把傘帶上吧,車里還有把傘?!?/br> “好的,謝謝?!鼻貏t初拎著書包和校服外套下車,撐傘走到后備箱,單手搬出單車。然后一手撐傘,一手推著單車往弄堂方向走。 母親開車往后街繞:“你們同一個班?” 許央:“嗯?!?/br> 母親神色不悅:“以后少和他來往?!?/br> 許央咬了咬下唇:“他怎么了?” 母親脫口而出:“他不是什么好貨?!?/br> 許央扭頭,看向母親,很難相信這話是從母親嘴里說出來的。 母親被許央看得有些訕然,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辭略粗俗,斟酌了下,換了個自認為比較委婉的說辭:“他來歷不明?!?/br> 許央心情復雜地從母親臉上收回視線,低聲說:“便利店的老板娘是他姑姑?!?/br> “我知道。我說他來歷不明不是這個意思?!蹦赣H道,“他爸爸十八歲時有的他,沒人知道他mama是誰?!?/br> “十八歲就當了爹,這是人干出來的事?十八啊?!蹦赣H語氣鄙夷,“誰知道孩子是怎么來的?” 母親又說:“這些年他爸爸一直不在濱城,沒人知道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年紀輕輕突然死了?!?/br> 許央嘴張了幾次,最后問:“他mama現在也沒——” 母親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快言快語道:“他媽早死了。不是我講話粗俗,這是秦荷的原話?!?/br> 信息量太大,許央腦袋都是懵的。 她看著車窗外的雨柱,突然想起有次在食堂吃午飯,楊音音八卦秦則初,一臉羨慕地說:“秦則初這樣的,怎么說,一看就是在充滿愛的|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好羨慕他?!?/br> 車進了院子,母親把車停在車庫里,一錘定音道:“現在結交的同學決定了你以后的人生道路,你心里要有數,什么樣的人該是朋友,什么樣的人當遠離?!?/br> 許央心生煩躁,拎著書包開車門:“他學習很好的,這次物理測驗考了滿分?!?/br> 雖然說了謊,但是她一點也不心虛,她覺得,以秦則初的實力,完全能考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