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前些日子京華傳來消息,說觀山下的亂葬崗刨出許多陪葬寶物?!崩罹霸首枚苏?,聲音很輕,“看標記,是前朝的東西,伴著一口楠木棺?!?/br> 霜降一頓,臉色驟然發青,拍案而起:“你想做什么?” 楠木棺材,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但用得起的人,不會埋在亂葬崗,除非是前朝的老王爺。 那是她父王生前就備好的棺材,死后她偷摸藏下的,身上所有的金銀珠寶全放了進去,埋得極深,沒想到還是有被人發現的一天。 平靜地抬眼,李景允看向她:“我讓人遷了地方,重新入了土,你若有一日還要回去京華,便去看看吧?!?/br> 說罷,遞給她一張寫著地方的紙。 霜降愕然,僵硬地伸手接過紙條,打開看了一眼,眼眸微動。 花月做好最后一道菜端進來,就見人已經坐齊。她沒看李景允,只將菜放下,朝霜降道:“動筷吧?!?/br> 飛快地收好紙條,霜降抹了把臉,神色復雜地朝李景允抬了抬下巴:“客人先動?!?/br> 花月挑眉,頗為意外。霜降是極為不待見李景允的,還以為這一頓飯她一定不會搭理人,沒想到竟挺有禮貌。 李景允也不推辭,拿筷子夾了菜,兩個小孩兒也跟著動起來。 花月是要給釋往喂飯的,有介就老實多了,自個兒拿著勺子吃,李景允只有一搭沒一搭地給他舀雞蛋羹,其余想吃什么他自己動手。 桌上沒人說話,氣氛怪悶的,有介吃著吃著就看了自家爹爹一眼,后者皺了皺眉,終于伸筷子給旁邊的人夾了肘子rou。 花月微愣,悶聲道:“您不用客氣?!?/br> “不是客氣?!崩罹霸实?,“爺樂意?!?/br> 有介聽得搖頭,眼含憤怒地看著他。 “……”緩和了語氣,李景允道,“你身子太差,吃點rou補補?!?/br> 花月看了有介一眼,輕咳著低聲道:“大人,您不必如此,這倆孩子都不傻,做戲不做戲的,看得出來?!?/br> 舀了一碗湯放在她手邊,李景允側眼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做戲?” “不是做戲,您還能是上趕著對我好來了?”花月嗤之以鼻。 “嗯?!彼c頭。 這答得飛快,連一點猶豫也沒有,反而把花月給說懵了,皺眉看著他,活像見了鬼。 余光瞥著她的神情,李景允哼笑:“是不是覺得稀奇,像我這樣無法無天目中無人的孽障,竟會跟你低頭?” 用來說自己的這幾個詞也太精準了,花月忍不住跟著笑:“確實?!?/br> “我也不想低頭?!卑训案ńo有介,李景允垂著眼道,“要不是真的喜歡你,誰愿意來找不痛快?!?/br> 筷子一松,夾著的雞rou“咚”地一聲落進了面前的湯碗里,濺起兩點湯水,嚇得她半閉了眼。霜降眼疾手快地遞了帕子來,花月擺手,掏出身上帶著的,抹了把臉。 李景允斜眼看著她手里的方巾,悶聲道:“你走的時候沒有拿休書,按理說不能改嫁?!?/br> 這話哪兒出來的?花月低頭,卻發現自己拿的是先前趙掌柜給她的帕子,一直揣著,還沒來得及洗干凈還回去。 她挑眉,又看向他。 李景允臉上沒什么表情,眼里的東西卻很復雜,筷子戳著碗里的豆腐,也不正眼看她。 她突然有點好奇:“那若是我非要改嫁,是不是還得求您寫一封休書?” 然后求他,他就會用各種法子羞辱為難她,老招數,她很熟悉。 戳著豆腐的筷子頓了頓,李景允側過頭來,一雙眼幽深得帶了怨:“不用?!?/br> “你若真想另嫁,休書我給你寫?!?/br> 不可思議地瞪大眼,花月左右看了看他,很想去摸摸他臉上是不是有人皮面具。三爺哪會這么寬宏大量??? “但是?!彼珠_口。 一聽這個但是,花月反而放心了,她就說么,這人詭計多端,哪會那么輕易饒了她。坐直身子,她認真地等著他的下文。 李景允看著她,眼里硬邦邦的東西一點點化開,聲音也跟著軟了些:“但是,你要另嫁之前,能不能……” “能不能再多想想?” 第98章 想什么? 花月有些沒反應過來,霜降卻是聽懂了,柳眉輕撇:“你們大梁的律法,為人妻妾兩年不歸府邸,等同被休棄,還用得著什么休書?主子傻,您也不能拿這個來蒙人?!?/br> 這么一說,花月回過神了。也是,她現在與他已經沒什么干系,就算是要再嫁,也用不著過問他。 調整好情緒,她一邊夾菜一邊道:“您且放心,暫時沒這個打算?!?/br> 捏著筷子的指節有些泛白,李景允閉了閉眼。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他在給她服軟,可她好像聽不出來,輕飄飄兩句話就又岔開了去。 怎么辦?他看向旁邊的有介。 有介正吃著豆腐羹,吃高興了,頭也沒抬。 哪有大人向兩歲小孩兒求助的?他咬牙。自己的事還得自己辦,萬事開頭難,這都開了頭了,沒道理半途而廢。 定了定神,李景允夾了菜送進嘴里。 這一頓飯吃得花月渾身不舒坦,飯后一下桌子就抓著霜降問:“他們要在這附近停留多久?” 霜降想了想:“班師回朝是定了日子的,左右不能拖延過五日,否則就有不忠之嫌。他們駐扎在此地也許有別的事要忙,但應該不會太久,您且忍忍,忙活著把香囊的單子完成就是?!?/br> 花月嘆了口氣。 這世上最難面對的就是自己愛過的人,若說無動于衷,那不可能,但若要像以前一樣怦然心動,她又不是記吃不記打。 一看見這人,什么舊事都能想起來,好的壞的,在腦子里一起翻涌撕扯。偶爾也有那么一絲想依靠的沖動,但念起這人無情的時候,又覺得何必浪費這一腔熱血重蹈覆轍。 兩年過去了,李景允還是這么豐神俊朗,眉目含英,一眼就能讓她想起當年練兵場上看見的那個模樣。但他身上的傲氣是只增不減的,一開口也能讓她想起生釋往和有介那天的無助和茫然。 也許每個人的一生里都會遇見這么個劫數吧,忘記了怪可惜的,可要是去記掛,又有些膈應。 將自己埋在一堆布料里,花月想,忙活兒也是個好事情,把這段日子忙過去也不錯。 然而,李景允好像無處可去似的,成天就在她身邊。她一抬眼就能看見他,或站或坐,端茶看書,沒往她這邊看一眼,但就是不走。 花月有些沉不住氣,霜降卻懶洋洋地道:“隨他去,畢竟是客官,人家定的單子,來看著點也沒什么不對?!?/br> 是她太敏感了?花月嘀咕兩聲,看看霜降臉上坦蕩的神色,埋頭繼續干活。 刺繡是個累人的事,哪怕她們把布莊暫時關了,沒日沒夜地繡,一天也只能繡二十來個,尤其殷花月這身子,捱不過亥時就會睡過去。 霜降很體貼,每回她睡著,第二天起來都在床上,旁邊放著霜降替她繡好的香囊?;ㄔ潞苓^意不去,拉著她道:“你到了時辰就跟我一起睡吧,總不能老累著你?!?/br> “沒事?!彼狄崎_目光,含糊地道,“也不是很累?!?/br> 這么多香囊一個人繡,哪能不累呢,花月心里有愧,干活就更快了些,但一到亥時,她還是睜不開眼了。 就靠在桌上小憩片刻吧,她想,瞇一會兒就繼續繡。 霜降看了她一眼,以為她睡著了,一如既往地沒有打擾她,大概是想等她睡熟些,再扶她上床去。 花月閉著眼欣慰地想,余生有霜降這樣的人陪著,也不是不能過。 然而,一炷香之后,門突然響了一聲。 花月睜開眼,就見霜降起身去開門,門外進來一股夜風,夾雜著一股子熟悉的味道。 心神一動,她飛快地又閉上了眼。 霜降沒跟來人說話,轉身又回到了桌邊繼續繡花。那人慢悠悠地走到她身邊,俯身將她抱了起來。 練武的手就是穩啊,花月想,如同在京華時某個抱她回府的夜晚,她若不是醒著,絕對察覺不到自己在被抱著走。 這人極為小心地把她放上床,拉了被子來一點點給她掖好,動作溫柔得不可思議。 “繡不完了?!彼德曇魳O輕地道,“您意不在此,就把這單子轉出去,別累壞了人?!?/br> “給別人,她樂意?”李景允問。 霜降沒答話,應該是也知道布莊需要這生意糊口,但片刻之后,她還是耐不住性子地道:“當年輕賤人的是您,眼下巴巴地來討好的也是您,玩的這是什么路數?” “沒有?!?/br> “您看看您現在這做派,不是討好人的路數?” 屋子里安靜了片刻,李景允的聲音又輕又無奈:“爺的意思是,當年沒有輕賤人?!?/br> “呸!”霜降狠狠地啐了一口。 這聲兒大了些,花月下意識地跟著動了動,屋子里兩個人像是察覺了,紛紛噤聲,沒一會兒,腳步聲就往外去了。 門“吱”地一聲半攏住,花月睜開了眼。 她沒想到李景允會在這個時候過來,而且看霜降那見怪不怪的模樣,好像也不是頭一次。 兩人站在屋外房檐下,聲音還是壓得很輕。 “您真以為誰都是傻子?心上擱著人的才是傻子,不擱的時候都是人精,您那一樁樁一件件的風流事,用在這地方聽我掰扯?” “年少輕狂?!?/br> 被這輕飄飄的四個字噎了一會兒,霜降冷笑:“那您現在就是活該?!?/br> “沒有要避罪的意思?!?/br> “話說在前頭,咱們如今只是平民百姓,您手里的螻蟻,您非得這么著我攔不住,但您別仗著權勢壓人。就這么些日子,您討得來寬恕便討,討不了就走?!?/br> “可以?!?/br> 霜降皺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他沒瘋,才一臉納悶地推門回屋。 花月在床上睡得純熟,她看了一會兒,搖頭繼續繡香囊。 有介和釋往玩得越來越熟,兩人最近都是同進同出,同吃同住,她們忙著活兒,孩子就在院子里同李景允玩。偶爾釋往撒個嬌,李景允就會把他舉過頭頂,逗得他咯咯直笑。 花月在繡花的間隙抬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釋往朝李景允伸出兩只小嫩手,胖胖乎乎的,在光里有些透紅。 “娘親?!庇薪槔死娜箶[,捧著一張紙朝她遞過來,“這個字念什么?” 回神低頭,花月咋舌:“你怎么就開始認字了?” 有介皺著小臉道:“會背,但是不認識字。問爹爹的話,他要笑我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