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
第85章 作者:白鷺成雙|發布時間:0707 17:09|字數:3035黎筠就在練兵場附近出診,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花月已經疼得滿頭是汗。她上前翻看,皺眉道:“算著日子該還有半個多月,怎么這時候突然……您吃錯東西了?” “沒?!彼翟谂赃厧椭?,“我已經查驗過,方才的東西都沒問題?!?/br> 臉色蒼白,花月眨了眨眼看向黎筠,眼里有些不安。 黎筠打量這屋子,心里沉了沉,一扭頭卻還是沖她笑道:“那就是這小家伙等不及想來見夫人了,夫人莫怕,小的替您接著,不會有事?!?/br> 有她這一句話,花月就安心多了,輕輕吸著涼氣,捱著一波又一波的陣痛。 練兵場里多的是冰冷的刀槍棍棒,哪兒有錦緞被褥?溫故知帶人尋了半天,勉強尋著一床干凈褥子,兩個銅盆,讓人燒水備食。 宴席遣散,安遠還沒醒酒呢,就被徐長逸拖去接產婆了。坐在馬背上,他茫然地問:“請產婆做什么?” 神色凝重,徐長逸道:“別怪兄弟沒提醒你,你最好盼著今日嫂夫人平安產下麟兒,若是在你備的宴上出了個三長兩短,三爺一定不會同你講半點道理?!?/br> 酒嚇醒了一半,安遠抓著他的衣裳白了臉:“這也怪不著我呀,也不是我把那位夫人請來的?!?/br> 徐長逸:“……” 馬跑到一半被勒住,安遠一個沒坐穩就滾下了馬背。 “誒?!彼砺涞?,差點摔著,皺著臉抬頭:“徐兄,你這是做什么?” 徐長逸沒吭聲,自己繼續策馬去接產婆。 安遠也沒說錯,人的確不是他請的,是明淑請來的,若是真出什么岔子,三爺會先怪明淑。 明淑這個人不討喜,嘴里全是教訓,也不會做討好服軟的事,活像他另一個娘,而不是夫人。但他不喜歡歸他不喜歡,好歹也是陪著一起打小長起來的人,沒道理幫人做事還要被人推著擋刀。 產婆的家宅離練兵場實在太遠,徐長逸接到人的時候,看一眼天色,心里就沉了沉。 “阿彌陀佛?!彼吐暺矶\,“嫂夫人吉人有天象?!?/br> 不止他,練兵場廂房外的人都在祈禱。 然而,可能這群大老爺們平時殺戮多,福澤不夠深厚,祈禱也沒用,花月還是陣痛了一個時辰才開始生,人疼得虛脫了,沒什么力氣使勁,急得黎筠滿頭大汗,一邊翻她的眼皮一邊讓霜降同她說話,不能讓她睡過去。 別家夫人生產,都是姑嫂婆姨在旁邊說好話給期許,霜降白著臉看著花月,實在不知道什么添福添壽的句子,只能同她道:“您加把力氣,咱們有的是好日子過?!?/br> 花月有氣無力地看了她一眼,眼皮眨了眨。 “真的,奴婢沒騙您,先前那幾百兩銀子盤的鋪子都打點好了,加上徐夫人要給的這些房契地契,咱們走哪兒都餓不著?!彼狄槐菊浀氐?,“只要您熬過這一會兒就成?!?/br> 明淑在旁邊聽得直皺眉:“哪能在這當口說這些?” 話還沒說完,床上的人就鼓了一口氣。 明淑:“……” 她想起花月先前同她聊的那些話,突然有點不好的預感,忍不住起身去外頭問了一句:“三爺人呢?” 柳成和心虛地答:“有事進宮去了,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來?!?/br> 這個時候有事?明淑皺緊了眉,連忙關門看了看里頭,料想床上的人聽不見,才抿了抿唇。 富貴人家多薄情,女人拿命生孩子,男人都是在外頭揣手喝茶的,但她沒想到,三爺竟連守也不守,徑直忙別的去了。 掃一眼花月那濕了半身的冷汗,明淑嘆了口氣。 花月半闔著眼,眼珠都有些呆滯,她其實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霜降的碎碎念,一開始還能聽清楚,到后來就不知道她念的是什么了。身子疼得不像是自己的,肚子上還有手一直在往下推,五臟六腑都移位似的難受,偏生已經連喊叫的力氣都沒有。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周圍的嘈雜喧嘩都離她遠去,整個人如同半浮在空中,不知所往。 “這點出息?!庇腥藬D兌她。 花月一愣,回頭看過去,就見殷寧懷負手站在遠處,斜眼瞥著她,滿臉嫌棄:“殷家的孩子,哪個不是大苦大難受過來的,就你矯情,這點疼都捱不住?!?/br> 四周是白茫茫的霧氣,沒一會兒竟化出了大魏宮里的陳設,一磚一瓦,一花一木,皆如往昔。 扁扁嘴,她突然有點想哭,眼眶發紅地看著他,想伸手去抓。 “滾遠點啊?!币髮帒呀鋫涞睾笸?,“我可不喜歡你,老實呆著?!?/br> “疼?!彼÷暼鰦?。 旁邊有人過來,輕輕將她抱起來,花月側眼,就見自家父皇滿臉慈祥地將她舉高,像小時候一樣,溫柔地道:“囡囡不哭,再伸手,伸高點,哎,這就對了,囡囡真厲害?!?/br> 她的頭上是幼時那一樹玉蘭花,花落在掌心,柔軟潔白。 花月哽咽地去抓她父皇的手,可剛要碰著,父皇就將她放回地上,往前推了推:“去?!?/br> “去哪兒?”她搖頭,著急地想抓他們的衣裳,“我想回家,跟你們回家?!?/br> “現在可不行?!蹦负笳驹诟富实纳韨?,朝她擺了擺手,“快回去?!?/br> “不……” “再鬧我可抽你了?!币髮帒褍窗桶偷貙⑺煌?,“哪有這么丟人的!” 身子一個趔趄,疼痛重新席卷全身,花月嘶啞地痛吟,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哎,醒了,可算有動靜了,夫人,夫人您快再用用勁兒,還有一個在里頭,再不生就來不及了!” 嘈雜的聲音重新灌回耳朵里,花月悶哼,眼睛漸漸能看見房梁,身上也有了些力氣。 “好了好了,有了,快,快抱過去?!?/br> 第二個孩子出來,黎筠跌坐在床邊,累得沒了力氣,只顧抓著她的手?;ㄔ掠X得有點疼,想掙扎,但實在是掙不動,耳邊還傳來霜降沙啞的聲音:“大功告成,咱們還能賺上一個,您可千萬頂住,不能在這時候xiele氣?!?/br> 屋子里血腥味極重,丫鬟婆子個個累得東倒西歪,外頭也不知是什么時辰了,一片漆黑。 花月歇了許久,挪動眼珠子往旁邊看。 “您想看孩子?”霜降會意,連忙讓產婆把兩個小家伙抱過來。 雙生子難得,這還是一口氣兩個小少爺,擱誰家都得樂半年,然而,花月盯著襁褓里那兩個小團子看了一會兒,眼里疑惑更甚。 “您想找三公子?”霜降扭頭問明淑,“對啊,三公子人呢?” 明淑垂眼道:“說是宮里有事,忙去了,眼下還沒見回來?!?/br> 霜降愕然,花月的眼神也是一暗。 誰都知道他倆沒感情,但生產這種一不小心就會沒命的事,誰都希望夫君在身邊陪著,哪怕等生完了說聲辛苦也行。結果好么,三爺到底是三爺,別說道辛苦,連人都不見了。 產婆丫鬟聽著都尷尬,紛紛找些場面話來安慰,花月只沉默了片刻,就閉眼養神,不再理會。 畢竟是大都護,國事為重么,少不得有急事比抱孩子重要,她也沒啥好難過的,趕緊睡一覺,比什么都強。 李景允跪坐在御榻旁邊,突然覺得有點心神不寧。 已經過了子時了,陛下還沒有要醒轉的意思,他也不知道今日陛下傳喚他到底為何,可能只是因為病重,要他在身邊守著才放心?李景允皺眉,掃一眼旁邊跟他一起跪著的長公主,無奈地繼續等。 殷花月應該已經回府了,他腹誹,自己不在,也不知道那小狗子還會折騰出什么花來,府里除了他,壓根沒人敢管她。 “李大人?!苯坛卸Y,示意他出去一趟。 李景允回神,跟著他跨出殿門,就聽得他小聲道:“五皇子巡游在外,宮里只您一人受圣上信賴,還請大人多守上些時候,免得出些亂子。奴才在里頭給您備好錦被,您若是困了,可以在小榻上休息?!?/br> 把他從休沐的日子里拉出來當差還不算,還要他一直守著?李景允直皺眉,可余光瞥一眼跪得端正的長公主,他也真不敢走,只能悶聲應下,繼續進去看著。 皇帝說是病重,第二日清晨倒也醒轉了,能用些早膳,與他說些吩咐。李景允已經不記得最開始自己是被急召進宮的了,安排好守衛就騎馬離開。 一回都護府,嚯,門口站著不少人,晨露還沒干呢,溫故知徐長逸這幾個就穿戴得整整齊齊的,跟沒睡過似的守在這里。 “你們做什么?”他打趣地道,“來我這兒當門神了?” 幾個人一愣,紛紛朝他看過來,神色復雜。溫故知最先上前,替他牽了馬,想了想,問:“三爺,如果嫂夫人要生了,只能保大或者保小,您選哪個?” 腳步一頓笑意一僵,李景允緩緩轉過頭盯著他:“她要生了?” “不是不是?!睖毓手獢[手笑道,“就是問問?!?/br> 瞎問么這不是?他哼笑一聲,也瞎答:“隨便保哪個,有個活的就行?!?/br> 第86章 作者:白鷺成雙|發布時間:0708 17:46|字數:3019本就是玩笑話,說了也就過了,可他往里頭走,溫故知卻還跟在他身邊道:“嫂夫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您也覺得無妨?” 腳步一頓,李景允臉上的笑意慢慢消退,他側頭看向溫故知,眸子有點涼:“她出事了?” 溫故知不是個會這么啰嗦的人,看他這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樣,李景允也沒法往好處想,見他吞吞吐吐半晌都說不出來話,他手慢慢收攏,呼吸也輕了。 “有話直說?!彼寡?,“一次說個清楚?!?/br> 長嘆一口氣,溫故知雙目含淚,望著他道:“昨兒嫂夫人突然生產,您去了宮里,咱們幾個幫著照看,實在是手忙腳亂?!?/br> 心止不住地往下沉,李景允眼皮顫了顫:“沒生下來?” “生是生下來了,還是個小少爺?!睖毓手蛄克哪樕?,語氣悲痛地道,“就是夫人她……” 喉嚨有些窒息,眼前也沒由來地一陣發白,李景允晃了兩步,被徐長逸上來扶住。 “生孩子這事本就是生死難關,您也別太難過?!毙扉L逸小聲道,“一尸兩命的事兒多了去了,您這還能留下一個兒子呢?!?/br> 柳成和站在后頭,打量一眼三爺的表情,臉色慘白,往后退了兩步,他是不理解這兩個人為什么上趕著往刀口上撞,都知道三爺脾氣不好,跟他說這么嚴重,他發起火來該如何是好? 然而,溫故知不但不適可而止,反而雙眼含淚地上來道:“您要不去看看小少爺?眉眼長得像您,嘴巴挺像嫂夫人的?!?/br> 李景允有些走神,像是聽見了,又像是沒聽見,眉頭擰得死緊,嘴唇白得半點血色也沒有,墨黑的瞳子里蒙了一層霧,渾濁迷茫,昏昏噩噩。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推開掌事院的門的時候。 光照進房間,她半個身子都在臟污里浸著,灰塵、雜草、干涸的血泊,與那黃泉里爬出來的惡鬼也沒什么兩樣??删褪沁@么個處境里的人,還會抬起頭來笑著問他:“外頭的花……是不是開得很好?” 從來不與他低頭的人,為了活命,眉眼軟下來,聲音里滿是乞求地道:“奴婢想出去看看花?!?/br> 李景允從來不覺得人命是什么寶貴得不得了的東西,直到看見她眼里的渴望和掙扎,他才發現這世上,原來有人光是要活著就得拼盡力氣。 殷花月最舍不得的就是她自己的性命,他一直想保全的,也就是她的性命。 指尖掐在掌心里,李景允閉了閉眼。 庭院里很安靜,眾人都站在李景允的身邊,大氣也不敢出。 徐長逸也跟他有這么多年了,何曾見過他這個模樣,怎么都有些不忍心,皺眉看了溫故知一眼。 溫故知沒理會他的示意,只定定地望著李景允,等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若有個法子能讓嫂夫人活,您可愿一試?” 滿腦子的嗡鳴聲中插進來這么一句話,李景允怔了怔,抬起發紅的眼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