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你?!彼UQ?,“你最近忙起來,又不愛搭理我了?!?/br> 好笑地掀了掀眼皮,他道:“你自己一個人也挺會尋樂子的,前些天不是還將我新買回來的花瓶給砸了?” 心虛地移開目光,蘇妙道:“那是不小心,誒,誰同你說這個了,你看看表哥和我表嫂,人家也就比咱們早成親一個月,怎么就那么黏糊恩愛呢?” 沈知落看向她:“因為你表嫂吃錯了藥,真心實意地喜歡你表哥?!?/br> 微微一噎,蘇妙輕哼:“我也是真心實意地喜歡你啊?!?/br> 眼前這人眸子掃過來,深黑之中泛出些微紫光,似笑非笑:“我以為你在我身邊久了,能分得清喜歡和欣賞?!?/br> “什么意思?”她不解。 “喜歡是天底下最狹隘的東西,會吃醋,會在意。欣賞就寬厚許多,不管那人心里有誰,她都不會在意,只是喜歡他身上的某一樣東西?!彼催M她的眼里,平靜地道,“你是后者?!?/br> 蘇妙愕然,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面前這人在生氣,可眨眼看看,他說得很正經,像學堂里循循善誘的教書先生。 “在你眼里,我同花瓶差不多,只是因為好看,你想要,便要了?!鄙蛑鋼u頭,“你什么都不懂,卻指望我傻乎乎地掉進你這坑里?!?/br> “過不過分?” 這么一聽真的好過分哦,蘇妙義憤填膺。 不過只活潑了那么一瞬,她便安靜下來,一雙狐眸看著他,略微有些委屈:“以前沒人教我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欣賞,我分不清,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所以跟你在一起了?!?/br> 沈知落一頓,神色復雜起來。 面前這人活得熱烈又張揚,可一這么老實坐著小聲說話,就沒由來地讓人心疼。 “打從定下婚約開始,我就知道你心里有別人,不然也不會成天讓我帶你去見小嫂子,每回在小嫂子面前,你都不太一樣?!彼肓讼?,“我是知道這些還愣是要嫁過來的,再倒回去吃醋,不顯得可笑么?” 是因為知道這東西不該是她的,有幸到手,便不會挑這東西的毛病。 與其說她冷血無情,不如說她是小心翼翼。 沈知落臉色幾變,口氣里還是沒忍住帶了兩分惱:“別擱我這兒裝可憐?!?/br> 蘇妙立馬笑了:“我才不可憐,怎么看也是如愿以償的,倒是你,天天對著我這張臉,又什么都不肯說,別憋壞了才是?!?/br> 說完跟著起身,瀟灑地一拂裙擺:“不跟你鬧了,我帶木魚上街去?!?/br> 沈知落想拉住她,可這人躥得比猴子還快,一眨眼衣裙就消失在了門外。 手里空落,他慢慢收回來,頗為頭疼地揉了揉額角。 *** 秋收福壽宴是宮里備來犒賞百官的,每年的這個時候,百官連同各地封王都會向帝王稟告這大半年的收成和各自當職的建樹,周和朔一早安排好了人,明為述職,實則邀功,讓父皇知道他這個太子也不是白當的,好在之后放心地將皇位交給他。 李景允帶著花月也去了這福壽宴,月露臺上敬酒,就聽得一溜串的大臣都報喜不報憂,順帶歌頌東宮有孝心,會做事。 要是就這么任他們說完,那圣上必定更加器重太子。 李景允盯著杯子里的酒,正猶豫要怎么說話呢,就見內閣里上去幾個人,大聲稟了各自建樹,又順帶將太子爺吹捧得天上有地上無。 那幾個人平日里是不沾黨爭的,突然這么說話,李景允很是意外。 更意外的是,后頭上去的戶部和刑部,也有人大肆褒獎太子。 龍椅上坐著的人先前還眼含笑意,可聽到后頭,臉上就沒什么神色了,李景允眉梢一動,輪到他的時候,便也拱手道:“陛下,太子這大半年無一日休沐,朝政內外事皆處理得宜,禁軍調度雖還未完成,但御林軍數萬人已經悉數重新歸整妥當,定能保陛下高枕無憂?!?/br> 他接著稟了御林軍的幾件大事,都是先前陛下吩咐他做的,每一件都捎帶感謝太子指點。 這福壽宴皇子皇孫一個都是不能來的,周和朔自然也聽不見他們說了些什么,稍后問起內侍,也只說無人說歹言,句句是夸贊。 滴水不漏。 花月看著他答完話坐回自己身側,笑著給他添了菜。 “那幾個人,你認不認識?”李景允斜眼,指了指方才夸太子的幾個大臣。 花月從容地搖頭:“沒見過?!?/br> 她沒撒謊,原先見的人本來就少,那幾位大人就算是魏人,也認不出她來。 只是認得沈知落罷了。 平靜地抬袖進食,花月看著天上那甚好的月光,心情舒暢。 宴上坐著的人不少,有喝高了的,旁邊便是能歇息的小苑,宮人捏著宮燈來回引路,康貞仲醉醺醺地就坐在了小苑的椅子里。 “好日子啊?!彼鴮m人的袖子笑,“今兒是個好日子?!?/br> 他給陛下回稟了不少大事,樁樁件件都是經太子爺的手,而未曾稟告過陛下的,太子多疑遺傳自誰???康貞仲想起陛下那眼神就覺得高興。 蚍蜉不能撼樹,但蟲把樹干多鉆幾個孔,那樹總有倒下來的時候,等了這么久,今兒算是邁出第一步了,值得多喝兩杯。 手里抓著的宮人像是被他嚇著了,掙開他便慌忙往外跑。 先前還鬧鬧騰騰的別苑,不知什么時候就安靜了下來,外頭一輪圓月當空,照得四下潔白如許。 康貞仲笑了一會兒就沉默了,望著屋子里寂靜的桌椅,他長嘆了一口氣。 年歲不小,雙鬢都已經花白,可除了手里稍縱即逝的權力,他這一輩子好像什么也沒剩下。 他想起齋月,那個端莊的姑娘曾經問過他:“仲志向為何?” 彼時少年意氣,滿懷沖勁,他說:“我自當維護蒼生,做那頂旗的將軍?!?/br> 可是后來,他為了功名利祿,屠殺了半個大魏宮城,他沒有當成將軍,倒做了自己深惡痛絕的文臣,連刀都再也沒拿起來過。 齋月選李守天其實是對的,他再畜生也比自己厲害。 低啞地笑起來,康貞仲抹了把臉。 門外有人進來,慢慢地踱步到他身邊坐下了。 他側頭,迷迷糊糊間瞧見一個姑娘,不由地失笑:“還會有女眷在這福壽宴上喝多了要歇息?” 那人轉過頭來,竟是開了口:“大人還記得大魏有一個胖胖的老王爺么?破城的時候,那老王爺就站在宮門口,唱了幾句戲?!?/br> 酒氣上涌,康貞仲也沒問這人是誰,笑著就答:“記得,他嗓子還不錯,不過那一折子沒唱完,就被我砍下了腦袋?!?/br> 他有些可惜地道:“我現在夢里還時常聽見那腔調,怎么唱的來著?今宵——” 身邊的姑娘打著拍兒就與他和:“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br> “就是這個?!笨地懼僮眭铬傅貑?,“后頭呢?” 第63章 福壽宴 作者:白鷺成雙|發布時間:0615 16:59|字數:6028后頭是什么,霜降記得最清楚了,她家的老王爺總愛唱這么幾句,清晨在庭院里打著拍子,和著露水清風,回回都將她吵醒。 “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回首前塵無別事,故人笑倚舊堂東?!?/br> 老王爺的嗓門亮堂,唱起這幾句來通透又婉轉,穿過晨曦間的霧氣,招來老王妃的幾句責罵。 “好說是個王爺,怎的凈學些下九流的勾當,哪有在這高門大院里唱戲的,叫今上知道,又要說你不務正業?!?/br> 老王爺脾氣好,被說上兩句也是樂呵呵的,只摸著肚皮笑:“國泰民安啊,國泰民安的時候,哪兒用得著我務正業?!?/br> 那時候的大魏的確是國泰民安,有老祖宗留下來的好底子,也有滿朝的忠良臣,霜降也還只是個不知事的小郡主,躲在父母蔭下玩玩鬧鬧,時常與人說一說那西宮小主的閑話。 然而沒幾年,朝里出了內訌,從根上爛了起來,山河破碎,敵軍壓境。 霜降就趴在那花窗上,看著自己年邁的父王收起了唱戲的折扇,戴上了已經生灰的盔甲。 京城破的時候,父王知道已經無力回天,但他還是帶著人去宮門口守了,他想為這大魏留個根,想讓那西宮小主有機會藏。 一身盔甲盡碎,滿臉魏人熱血,他就站在那紅墻黃瓦下頭,像每個清晨站在她窗外一樣,亮堂著嗓子唱:今宵又吹昨夜風,春花飄搖舊夢中。 可惜沒唱完,康貞仲就提著他的大刀策馬而過,光影照透了宮門,血濺出去也不過幾點暗色,那站得端正的老王爺頭顱被人砍下,胖胖的身子打了個趔趄,像是不想倒。 霜降被人捂著嘴帶走,眼里能瞧見的,就是宮門口自家父王漸漸僵硬的身子,被康貞仲一馬鞭打碎在血膩的青石板上。 “回首前塵無別事?!?/br> 霜降捏著袖口,學來自家父王的兩分模樣唱,“故人笑倚舊堂東——” 聲音稚嫩,甩腔卻和老王爺一樣婉轉,綿長悠揚得像一折子舊夢。 “好!”康貞仲搖頭晃腦地給她拍手,醉眼朦朧間,就看面前這姑娘臉上帶著笑,眼里卻是落下兩行清淚來。 為什么唱這幾句都能唱哭呢?康貞仲茫然地湊上前去,想問。 可不等他問出口,心間卻是猛地一涼。 一股子冰寒穿心透肺,將他渾身酒意都嚇退了,康貞仲雙眼暴凸,怔愣地看著面前這有兩分眼熟的姑娘,目光緩緩下移,落在自己被錐子穿透的胸口上。 “奉家父之命,來送您一程?!彼凳栈厥?,笑著擦了臉上淚,“來得晚些,還請大人莫怪?!?/br> 驚恐地看著她,康貞仲不敢呼吸,跌下椅子抖著手往外爬。 他還不想死,他還有齋月的仇未報,哪兒能就這么下去見她?可是,身后的人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沒爬兩步,背上倏地一重,胸前那本就進了三寸的錐子頓時全數沒入心間,疼得他撕心裂肺。 康貞仲慘叫了起來,他想喊救命,但這提不上氣來的叫喚,很快被霜降那婉轉的唱腔給壓了下去。 秋夜風涼,寂靜的小苑里一聲又一聲地唱著《舊堂東》,聲音凄清惶然,被風卷著吹去了福壽宴的方向。 宴席上正是熱鬧,吹拉彈唱很是齊全,沒人會在意這細微的動靜。只殷花月倚在桌邊仔細地聽著,一拍一拍地給她敲著桌沿。 她給霜降準備了一個月,這出戲今日總算是唱了,長嘆一口氣,花月端起杯盞就同身邊的李景允碰了碰。 李景允側頭瞥她一眼,盯著她那杯子,似乎想起些事兒來,伸手便給她換了一盞茶:“喝這個?!?/br> 花月不樂意:“難得今日高興,哪能不喝酒?” “你這酒量,一口下去你受不了,爺也受不了?!彼庥兴傅攸c了點她的腦門,“老實些?!?/br> 呷了一口茶,花月扁著嘴將茶杯放到旁邊,嫌棄地掃了兩眼。 這姿態有些嬌俏,她做完自己都愣了愣,失笑搖頭。到底是被寵著長大的孩子,骨子里這點兒蹬鼻子上臉的勁兒不管經歷了多少事,只要再被人一寵,都得重新泛上來。 花月是怎么也沒想過,李景允能和她走到這一步,初在一起原本還是互相厭棄的,到現在,這位爺已經會寵著她讓著她了,日子過得太舒坦,以至于她想回去找沈知落的麻煩,問問他算的到底是什么卦,怎么就不會有好下場了?兩人不是都好好的么? 等她將這些仇人清算干凈,就安心陪他過日子,過兩年生個小孩兒養著玩,她怎么著也不會是個孤苦一生的下場。 滿足地抿了抿嘴角,花月靠在了旁邊這人的肩上。 “怎么?”李景允哼笑,“醉茶?” 掐他一把,她氣笑了:“誰連這個都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