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老爺?!鄙碜油邦^一擋,花月恭敬地行了個禮。 李守天醉得雙目泛紅,抬眼看著她,漠然問:“何事?” “夫人病了多日了,老爺可要去主院看一眼?”她問。 面前這人擺手,抓著管家的手就往書房走:“你好生照看便是?!?/br> “可是老爺,夫人一直惦記您呢,哪怕過去走一遭也好?!被ㄔ率窍胄钠綒夂偷貏袼?,可看著他這毫不在意的模樣,火氣終究是沒壓住,冷聲道,“前夫人死的時候您沒見著面,這個要是也錯過了,又不知會怪去誰的身上?!?/br> 背影一僵,李守天猛地轉過身來,像一頭被激怒的熊,喘著氣怒斥:“你說什么?!” 管家白了臉將花月拉開,轉身想去勸,李守天卻像是酒勁上來了,急赤白臉地道:“你就是個奴才!當了那東院的主子也是奴才出身,哪兒聽來的什么混賬話就敢往我面前搬?你給我滾,滾出府去!” 念著將軍府收留她這么多年,花月從來都很聽主人家的話,也寧死都不愿離開這兒??裳巯?,她倒是覺得很冷靜,李守天罵得越兇她越冷靜,抬了眼皮輕笑:“奴婢滾容易,這府上不過就少了個人,滾之前也想請將軍往主院走一走,不為什么夫妻一場,就為您還有兩分人味兒?!?/br> “你放肆,放肆!”李守天揚手就要打,被管家苦苦攔住。 這哪里打得啊,管家流著冷汗直勸:“少夫人快走吧,老爺酒上頭了,您又何必這時候來氣他呢?” “還能為什么,就是仗著景允會寵慣她!”李守天怒罵,“真拿自己當個玩意兒,我是他老子,你只是他箱子里一件衣裳,新鮮了穿著好看,不新鮮了扔去生灰的,今日我把你打死在這兒,他敢說半個不字,就是不孝!” 到底是武將,喝醉了酒力氣更大,管家雙手環抱都沒能攔住他,厚重的手掌劈頭蓋臉地就朝她打下來。 花月退后了半步,想躲遠點,背后卻抵上了個人。 李景允上前,手一橫將她往懷里一護,另一只手硬對硬地將李守天這一掌接住,只聽得骨rou悶響,他手接著往下一翻,敲在了李守天的腕子上。 手側一麻,李守天酒醒了大半,站直身子怔愣地看著他。 懶洋洋地往自家媳婦臉側一靠,李景允似笑非笑地道:“爹,您打小就罵我不孝子,也不差這一回了?!?/br> 溫熱的氣息從他身上傳過來,花月這才發現自個兒的身子在這三伏天里竟然是涼的,她眨了眨眼,神色慢慢緩和下來。 “您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再不回來就成鰥夫了?!彼p哼,“八面玲瓏從不犯錯的殷掌事,這還是頭一回上趕著進棺材?!?/br> 她今日要去棲鳳樓他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去做什么,那邊也還沒回話,瞧她這架勢,跟狗鏈子被撒開了似的,李景允倒是很好奇,抬眼問李守天:“您這急的是哪出???” 雙手負去身后,李守天找回了自己的架勢,沉聲道:“長輩教訓晚輩,合情合理?!?/br> “我也沒說您不該教訓,就是問個由頭?!崩罹霸仕χ中?,“也不能白挨這一下?!?/br> 腮幫子緊了緊,李守天看了花月一眼,眼含警告之意。他許是知道這事沒法跟自己兒子說,站了一會兒,扭頭就走了。 “您慢走?!钡鮾豪僧數匦辛藗€禮,李景允轉身,拉著身邊這人就回東院去。 “怎么回事?” 花月仰頭看著他這張臉,沒由來地就涌了淚。在將軍面前她覺得生氣,可在李景允面前,她就只替莊氏覺得委屈,骨rou白白疏遠十年啊,什么也沒做錯,兩個自己最愛的人都把自己當仇人。 今日怎么就沒拉他一起去棲鳳樓呢?眼下她要是再來給他解釋這一遭,想想她和莊氏的關系,公子爺是不會信的,只會覺得是她在給莊氏開脫,而她手里又一點證據也沒有。 越想越委屈,花月別開臉,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李景允:“……哎,爺也沒兇你吧?照常這么問上一句,何至于哭成這樣?你惹了他,又不是爺犯了錯,快別哭了,哭也不會心疼你?!?/br> 面前這人霎時哭得更厲害了,從脖子紅上了臉,哭得抽抽噎噎。 嘶——他抹了把臉,將人抱過來捂在懷里,軟了兩分語調:“行,爺不問了,不問了成不成?不是沒挨著打么,爺還在這兒呢,他要真想讓你滾,爺跟你一塊兒滾出去,趕巧府邸修得快,百十來匠人日夜忙活呢,咱們出去住兩日客棧就能搬新府了?!?/br> 哭得夠了本,花月啞著嗓子抵在他懷里道:“那還真成了狐貍精拐帶年少有為的都護大人了?!?/br> 拿了帕子給她抹了眼淚鼻涕,李景允哼笑:“你拐帶爺也不是頭一回?!?/br> 花月瞪眼:“哪有?” “說你有就有,別狡辯?!彼幸幌聸]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氣息慢慢緩和下來,花月仰頭問他:“爺能不能去看看夫人?夫人昨兒發高熱還在念您,她現在病得重,也不會拉著您啰嗦什么,您只管去屋子里坐會兒,妾身給您看茶?!?/br> 李景允垂眼,很不想應,但看她這哭得雙眼紅腫的,萬一不應又哭起來還得哄,想想算了,點頭跟著去。 進主院的時候,霜降拉過花月去小聲道:“還是你厲害,管家去請了兩回,公子爺都沒來看夫人?!?/br> 說著又打量她兩眼,驚奇地道:“您這是哭過???” 花月點頭。 神色復雜,霜降想起些舊事,直搖頭:“您以前最討厭女兒家在您跟前哭哭啼啼,那遠縣來的小郡主在您跟前摔哭了,您還讓人把她扔出了西宮,說哭是最沒用的事兒?!?/br> “是我說的?!被ㄔ潞苁翘故幍卣J下,然后指了指主屋,“可我現在發現,哭有時候也挺頂用的,該哭還是要哭?!?/br> 霜降:“?” 彎了彎眉梢,花月捏了袖口跟著往里走。 莊氏得的是風寒,但養了這么些日子,不見好轉,反而是更嚴重了。她靠在枕上眼眸半闔,知道李景允就坐在面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母子二人對著沉默,花月一連給李景允行了好幾個禮,這人才開始說起最近應酬遇見的趣事。 莊氏聽著,似乎在笑,等他們要走的時候,她拉了花月的手虛弱地道:“你好生養身子,不用總是過來,怪累的?!?/br> 花月一愣,這才想起自個兒騙她說的懷了身孕。 這肚子里一個月也沒什么反應,她有點心虛,連聲應下,起身告退。 “夫人,喝藥了?!?/br> 霜降把藥給她端來,莊氏伸手接過,一口口喝完,末了靠在軟枕上問:“最近外頭可有什么事?” “回夫人,都好著呢,咱們將軍府正是得圣眷的時候,公子官途坦蕩,將軍……將軍最近也挺好?!?/br> 眉眼溫柔地彎下來,莊氏點頭,似乎是想說:這樣就挺好。 但她沒力氣了,靠在枕上奄奄地閉上眼。 *** 花月尋了個機會,去找了一趟蘇妙。 李景允不相信的事情,她可以說給蘇妙知道,只是,蘇妙聽了好像不怎么驚訝,倒是神色復雜地喃喃:“說的原來是舅母嗎?!?/br> “什么?” “沒什么?!碧K妙擺手,“我只是覺得舅母不容易?!?/br> “所以表小姐能不能幫幫忙?”花月殷切地看著她,“我想找足了證據給三公子知道,好讓夫人沉冤得雪,可現在將軍與我急了臉,他不肯再吐露相關之事,只有那康大人,你也算熟悉,他還能說一說這內情?!?/br> 撐著下巴看著她,蘇妙道:“熟悉歸熟悉,他也不至于跟我說這陳年舊事,若是愿意說,何不直接跟表哥說了?” 這倒也是,花月皺眉。 “再過兩日宮里要省親,舅母病成那樣,不如就小嫂子帶我去看看表姐吧?!碧K妙道,“咱們這兒沒主意,表姐是個聰明人,她許是能有辦法?!?/br> 將軍府的長女,入宮好幾年了,封的是惠妃,雖無子嗣,但也一直受著寵。 花月是不太想進宮的,幾個推脫的理由都在肚子里打轉,但蘇妙又說了一句:“也能順便見一見姚貴妃?!?/br> 往日這些官眷進宮請安,都是往中宮走的,但李景允與東宮關系親近,李景允剛得了官職,他們這一家人順道去給姚貴妃請安,也是規矩之內。 “好?!被ㄔ聭铝?。 那禁宮過了五年,早已不像當初大魏皇宮的模樣,好幾處宮殿翻修改建,就連宮墻也已經重刷過。 也是,那么多魏人的血,怎么洗也洗不掉空氣里的腥味兒,不如蓋了去。 僵硬地起身告辭,花月乘車走了。 蘇妙推開沈知落的房門,進去就往他書桌上爬,爬上去坐好,兩只腿不規矩地晃來晃去:“你怎么也不出去見見?” 白她一眼,沈知落道:“她又不是來找我的?!?/br> “我以為你會想見一面呢,還特意留著小嫂子喝了會兒茶?!碧K妙揶揄,狐眸瞇起。 放了手里的書,沈知落抬手搭在她腿兩側的桌沿上,沒好氣地道:“她是我看著長大的人,也是我傾注了心血救回來的人,多的是生死交情,不是非要纏膩膩地見著人?!?/br> 羨慕地嘆了口氣,蘇妙道:“我也想同你有生死交情,要不我去死一下試試,你救我回來,咱們就有了?!?/br> “別瞎說?!?/br> 沈知落看她兩眼,余光瞥見她撐著桌的手上有條刮傷,還冒著血絲。 臉色一沉,他伸手拿起來:“這怎么弄的?” 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蘇妙道:“方才起身送小嫂子,起得急了,刮桌弦下頭了?!?/br> “你個姑娘家,能不能斯文些?”他連連皺眉,“也不知道拿個東西包一包?” “我這不趕著來見你么?”蘇妙左右看了看,晃著腿道,“也沒什么東西好包?!?/br> 她是個不帶手絹的小姐,沈知落這人更是一身清冷,渾身上下除了個乾坤盤什么也不帶。 “也沒什么要緊,這點小傷,還不如我在練兵場上摔得疼呢?!彼﹂_他的手,剛想揮一揮,卻又被他抓了回去。 沈知落看了那傷兩眼,順手扯了自個兒那滿是符文的發帶,就著干凈的地方給她纏上。 “以前魏國有一名武將來與我問命,我說他命不久矣,他不信,說這一仗歸來身上無重傷,只手上幾個細得包都不用包的小口子,如何會命不久矣?!?/br> 蘇妙聽得來了興致:“然后呢?” “然后沒兩日他就死了,就死在這幾個小傷口上?!鄙蛑涿鏌o表情地道,“你眼下要是也死在這兒,太子會找我麻煩?!?/br> 黑底紅線繡出來的發帶,襯得她的手格外白嫩,蘇妙滿眼歡喜地摸了摸,小聲問:“這東西就送我了?” “沒有?!彼匦履闷饡?,“洗干凈還給我?!?/br> 入了她的手里了,還能拿得回去?蘇妙哼笑,寶貝似的捂著發帶,跳下桌就往外跑。 這流氓勁兒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眼里劃過一抹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見,沈知落垂眼看著那乾坤盤,微微皺眉。 尹茹等人知道花月要進宮去省親的消息,嚇得連忙來攔。 花月沒有搭理她,尹茹氣得去找沈知落想法子,可誰知沈知落竟然也道:“讓她去吧,她還有一件事要了?!?/br> 莊氏一日比一日不清醒,花月也一天比一天著急,她急切地想找出姚貴妃謀害尤氏的證據,可已經十年過去了,再有證據也化了灰,進宮去一趟,也都是徒勞。 沈知落知道這個理,但他不會再去攔著。 人都是有自己的命數的,哪怕算到了,也要硬著頭皮把這路走完。 花月進宮見著了惠妃,這是個極為端莊的姑娘,聽她前后說完話,也只是雙眼泛紅,半分沒露狼狽。 “三弟娶了個好媳婦?!被蒎χ?,“母親有你心疼照料著,本宮也放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