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蘇小姐心里清得跟明鏡似的,又為何還要嫁過來?”他沉怒,淺紫的瞳子里一片陰晦,“圖個什么?” 蘇妙眼里泛光地瞧著他這模樣,嘻笑道:“圖你這張臉呀,我不是一早說過了,整個京華,我就看你容色動人,你心里有誰跟我沒關系,長得好看就行?!?/br> 怒意一點沒消,反而被添了一把無名火,沈知落將她撈起來推到旁邊,冷眼道:“那還多謝小姐抬愛了?!?/br> “嘖,這龍鳳燭還在面前燃著呢,你喚我蘇小姐,不覺得喪良心?”她解開嫁衣的系扣,扁著嘴道,“快喊一聲娘子?!?/br> “蘇小姐言重?!鄙蛑溲燮ぐ氪?,懨懨地道,“不過就是想看這張臉,娘子看得,小姐也看得?!?/br> 眼波一轉,蘇妙舔了舔嘴角,嫁衣還沒褪下,就著這半穿半落的模樣摟過他的脖子,輕笑道:“可有些事兒,那就是娘子做得,小姐做不得了?!?/br> 沈知落一身冰寒,拒人千里,蘇妙也不嫌,愣是將他拉過來胡作非為。 要是以前,有人告訴星奴,你家大司命有一日會被人拉入紅塵,享盡那郎妾之事,星奴肯定是不信的,大司命那寡淡又目空一切的性子,就算成親,也至多不過身邊多一個人。 可眼下他守在主院里,聽得屋子里那張揚的動靜,下巴掉在地上,差點沒能撿起來。 這是成親還是逼良為娼呢?蘇家小姐這等大膽,不怕大人以后再不見她么? 蘇妙自然是不怕的,沈知落有一百種法子躲她,她就有一千種法子能把人找出來,哪怕他恨她恨得咬牙切齒,有這名正言順的夫妻身份,他也就躲不開她。 “你以后會喜歡我嗎?”床幃之中,有人笑瞇瞇地問了一句。 “不會?!贝鹚穆曇艄麛嘤纸^情。 “那可太好啦?!彼龤g喜地道,“反正你都不會喜歡我,那我喜歡你,可以什么都不管?!?/br> “……” 沈知落覺得,自己永遠不會明白蘇妙在想什么。 *** 最近喜事太多,莊氏高興歸高興,到底是累著了,蘇妙出嫁之后她便生了病,躺在床上斷斷續續地發高熱,時醒時睡。 花月不敢再怠慢,成天在她床前守著,尋醫問藥,熬藥喂食。 莊氏時常會哭,一雙眼里半點焦距也沒有,只盯著床幃喊:“娘娘?!?/br> 她問她喊的是哪個娘娘,莊氏聽不見,只一邊喊一邊哭,淚水浸濕了枕頭,渾渾噩噩地就又發起高熱來。 花月急得嘴上生了燎泡,吃飯都疼。 李景允看得火冒三丈:“你能不能少cao點心?” 她看著他,很想問您能不能多cao點心?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無聲地搖頭,繼續夾排骨啃。 身邊這人是氣性上來了,揮手就讓八斗把這一桌子菜都撤了下去?;ㄔ驴曜勇淇?,也不想與他爭執,索性放了筷子想去看賬。 “你給爺坐在這兒?!彼麑⑺醋?,冷聲道,“不說話就沒事了?真當爺是什么好脾氣的人,能一直慣著你?” 花月抬眼,略微有點委屈。 心口一頓,李景允頗為煩躁地別開臉:“別給爺擺出這模樣,爺最近很忙,好不容易回來吃頓飯,你就不能老實點?” “妾身什么也沒說?!彼?,“何處惹了您不快?” 哪哪都不快。李景允沉著臉道:“果然狗是不能慣著的,再慣著你,爺是狗?!?/br> 花月垂眼,心想這才幾天,竟就膩煩了,男人的話果然是不能信的。 端走菜的八斗沒一會兒又端著菜回來了,還是一樣的菜色擺上桌,只是,排骨的骨頭被剔了,魚rou的刺也被去了個干凈,清炒的蔬菜剁得更碎,還放了銀勺在盤子邊。 她怔愣地看著,眨了眨眼。 李景允板著臉吼八斗:“誰讓廚房多管閑事了?” 八斗脖子一縮,轉頭就跑。 這位爺吼完,把筷子往她手里重新一塞:“吃吧?!?/br> 花月:“?” 李景允是真的很忙,陪她用完午膳就又出門了,臨行前拉過她來親了親額頭,低聲道:“最近都老實點,別惹禍?!?/br> 這話好像有別的意思,她聽得若有所思,目送他策馬遠去。 因著丞相被刺一事,周和朔順著查了查那些刺客,發現十有八九都與前朝有關,遂大怒,下斬令,并讓人徹查朝中魏人,一時百官自危,風聲鶴唳。 沈知落成親之前,周和朔就賜了他一套三進三出的宅院,那院子里除了星奴都是他的人,所以對沈知落,他尚算放心,只要他有與將軍府的姻親在,這兩處可以互相制衡。 但周和朔沒想到的是,手下的人突然來報:“將軍府的夫人莊氏,與前魏頗有淵源?!?/br> 周和朔臉色很難看。 其實大梁攻魏也不過五年,兩朝人并存是常事,但有他麾下兩人被害在前,又有丞相被刺之事在后,周和朔對重臣家眷與魏人有沾染,還是分外顧忌的。 他問:“將軍府的莊氏,不是一向與中宮那一派走得近么?” “是,莊氏與長公主有些交情,先前也是因此想給三公子和韓家小姐訂親,后來陰差陽錯,不了了之?!笔窒录毤毞A告,“但小的打聽到,她似乎也是魏人,受過大魏皇后的恩德,還曾供奉過其牌位,只是后來怕惹禍,匆匆將牌位抹了送去了永清寺?!?/br> 周和朔瞇了瞇眼。 康府正庭。 李景允正喝著茶,突然覺得脊背一涼。他皺眉,放下茶盞往外瞧了瞧。 “等急了吧?”康貞仲拿著東西跨進門來,迎上他的目光便笑,“都是舊物件了,找起來費些功夫?!?/br> 陳舊的長條紅木盒放在桌上,蓋子翻開,便能瞧見一個泛黃的卷軸。李景允回神,拱手道:“勞煩了?!?/br> “哪里哪里,難得你會想看這個東西?!笨地懼傩ζ饋?,腫大的眼袋都變得慈祥了些,“一晃就是十幾年了,我們都老了,只有這畫上的人還年輕,還是當初那個樣子?!?/br> 卷軸展開,上頭有三個人像,兩個男子或站或倚,另一側池塘邊坐著個端莊的小姑娘,眉似柳葉,眼若星辰。 李景允認得她,這是李守天的第一任夫人,將軍府曾經的主母,尤氏。 尤氏還在的時候,對他也是諸多寵愛,時常將他抱在膝上,聽他背三字經,若是背得好了,便給他吃點心,若是忘了兩句,她也不惱,只軟聲軟氣地教他。 那個時候他是見不著莊氏的,莊氏總不在府里,不是去采買東西,便是陪父親去外頭游玩,回來的時候,也多是關懷大姐和二哥,順帶看看他。 李景允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被抱錯了,他其實不是莊氏生的,是尤氏生的。 但——眼下再看這幅畫,他和尤氏一點也不像,他的眉眼里,全是李守天和莊氏的模樣。 康貞仲看著他,神思有些飄遠,不過片刻之后,他還是笑道:“這東西老夫留著沒用了,瞧來也心煩,不如就送給你?!?/br> 李景允向他謝過,又笑:“大人其實并未釋懷?!?/br> 與李守天重新恢復往來,不過是利益所驅,要說這一段舊怨,與其說是放下,不如說是算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他再犟也犟不出什么來。 康貞仲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驟然失笑:“你這孩子聰明,只做個武狀元倒是可惜了?!?/br> 李景允朝他頷首,知道他是在拿話搪塞,不想與他多說,也就沒有硬問。收攏卷軸,他起身告辭。 外頭溫故知在等著他,見他出來便與他一同上車。 “小嫂子也是活泛,府里都忙成了那樣,也沒忘找康大人的麻煩?!彼宦渥偷?,“要不是底下人發現得快,這一遭康大人怕是要逃不過去?!?/br> 李景允輕嘖一聲:“都告訴她別妄動了?!?/br> “康貞仲政見極端,主殺盡魏人以平天下,故而前朝不少人都是死在他的牢獄里的,您要小嫂子放著這仇不報,似乎有些難?!睖毓手獡u頭,“小嫂子倒是會來事,也沒學旁人大動干戈,只翻了康大人前些年犯下的舊案,想借著長公主欲報復太子的東風,一并將人收拾了?!?/br> 他不由地擔憂:“之前誰能想到這小嫂子這么厲害,看著柔柔弱弱的,背后倒是盤根錯節?!?/br> 李景允輕哼:“就她還厲害,若不是爺攔著,她早把自己送進去了?!?/br> 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溫故知道:“咱說歸說,您能不能別這一臉驕傲的,小嫂子如今是你的人,她干這掉腦袋的事,您一個不小心也得跟著掉?!?/br> “掉不了?!崩罹霸书e適地往手枕上一倚,“爺知道分寸?!?/br> 殷花月心里是有怨氣,所以逮著機會一定要報仇,但對她來說,有件事比殺了康貞仲更讓她感興趣。 他回府,默不作聲地往屋子里掛了幾幅畫。 花月從主院回來,進門就瞧見原先掛那破洞八駿圖的地方,補上了一幅郎情妾意圖。 嬌小的姑娘被人拉著身子半倚在軟榻上,嬌羞又怔忪,榻上坐著的人低下頭來,在她臉上輕輕一吻。 ——這玩意兒怎么瞧著有點眼熟?花月瞇眼打量半晌,突然想起先前被李景允扔出窗外的那個隨筆。 哪兒是扔了啊,分明是撿回來細細畫好,還給裱起來了。 臉上泛紅,她上前就要去取下來。 “哎?!崩罹霸蕪呐赃叧鰜?,長臂一伸就將她摟開了,“爺好不容易將這屋子重新打點一番,你可別亂來?!?/br> 打點?花月迷茫地扭頭,就見四周不僅多了這一幅,床邊和外室都掛了新畫,外室掛的是新的八駿圖,而床邊那幅——她湊近些瞧,面露疑惑:“這人怎么這么像將軍?!?/br> “今日康大人送的畫,的確畫的是我爹和他,還有以前的尤氏?!崩罹霸式忉屃艘痪?,表情自然地道,“是個舊畫了,工筆不錯,能充當個古董掛在這兒裝門面?!?/br> 花月怔了怔,眸子里劃過一抹暗色。 李景允裝沒看見,欺身將她壓在軟榻上,舔著嘴角輕笑:“那郎情妾意的畫兒都掛上了,不跟著學學?” 懷里的人微惱,尖牙又露了出來,他見怪不怪,將手腕伸給她咬,等她咬累了哼哼唧唧地松開嘴,低頭便接上去。 在怎么治殷掌事這件事上,李三公子已經算得上頗有心得。 他將人好一頓欺負,然后與她道:“母親以前身邊的老嬤嬤最近似乎也病了,在西院的后頭住著,你若是有空,便去看看她,爺小時候她也經常帶著爺上街玩呢?!?/br> “好?!被ㄔ聭?。 她一直想知道這將軍府里曾經發生過什么,但總也打聽不著,李景允說的這話倒是給她指了明路,原來西院里還有個知道事的老嬤嬤。 給莊氏侍過藥,花月立馬帶著霜降去了西院。 老嬤嬤年紀大了,病起來難受,花月給她喂了藥換了衣裳被褥,她高興得直把她當親人:“這府里還有好人吶,有好人?!?/br> 霜降覺得奇怪:“既然是在夫人身邊伺候過的嬤嬤,怎么會落得這個田地?” 將軍府里的規矩,奴仆年過五十便可領銀子回家安度晚年的,這嬤嬤少說也有六十了,不回去受兒女孝順,竟還住在這小屋子里。 花月也好奇,抬眼去看,就見這老嬤嬤眼里濕潤,囁嚅道:“我做錯了事,是我錯了,該罰?!?/br> 兩人一愣,霜降立馬去關了門,花月握著她的手輕聲道:“三公子還惦念著您,特意讓我過來照看,您若是有什么冤屈,只管說一說?!?/br> 聽見“三公子”這幾個字,老嬤嬤眼淚掉得更兇:“他是個好孩子,是我不好,我沒看好他,叫他撞見了不該撞見的東西,這十年都沒處說,沒處說啊?!?/br> 她嗚嗚咽咽地哭起來,花月連忙拿了帕子過去,耐心地等她哭完,才聽得她娓娓道來。 莊氏不是嫁過來就是正室,她是將軍從外頭救回來的孤女,很得將軍歡心。 原先的夫人是尤氏,尤氏寬宏大量,把莊氏當親meimei看,未曾計較爭寵,卻不曾想莊氏得寵之后目中無人,未曾禮遇尤氏半分。就連李景允,都是老嬤嬤和尤氏帶著長大的。 某一日,莊氏從宮里出來,突然就去見了尤氏,當時下人都退走了,院子里沒人,老嬤嬤帶著三公子從外頭回來,正好就聽見主屋里有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