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回來的時候,花月以為公子不會去主院,所以也沒讓其他人往主院里遞話,眼下兩人一同前去,倒是能給夫人個驚喜。 她是這么想的。 然而,一跨進主院,她就聽見主屋里傳來將軍冷淡的聲音:“不用你cao心?!?/br> “你就在這后院里過日子,錦衣玉食,奴仆成群,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別的事與你無關?!?/br> “你想幫忙也幫不上,何必徒增麻煩?!?/br> 心里一緊,花月松開了李景允,邁著碎步飛快地往里走。 莊氏向來是溫聲細語的,走得近了才能聽見她在說話:“我如今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景允平安?!?/br> “他平安得很,哪天我沒了,他也不會有事?!?/br> “老爺……”莊氏有些哽咽。 花月聽得又焦急又擔心,可她這身份,也不敢貿然推門,只能站在門口干瞪眼。 然而,正瞪著呢,耳畔突然伸過來一只手,越過她的肩,朝那門上輕輕一推。 “吱呀——”外頭的光照進門里,卷起一些細微的灰塵。 屋子里吵著的兩個人頓時住了口,一齊扭頭看向門口。莊氏眼睛不好,只能看見強光之中走來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可李將軍抬眼就能看見李景允望向他的眼神。 冷清、陌生。 跟他看莊氏的眼神一模一樣。 莫名的,李守天竟然笑了,他盯著這張和自己有六分像的臉,似喜似悲:“真不愧是我親生的兒子?!?/br> “景允?”莊氏一聽就站了起來,雙手朝前摸索,“是景允來了嗎?” 花月連忙上去扶住她,笑著輕聲道:“夫人,是公子過來了,公子剛春獵歸府,來跟您請安?!?/br> 眼眶微濕,莊氏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顫著嗓子側頭問他:“春獵好玩嗎?” 回母親,甚好。 ——他總是會這樣回答她,莊氏已經習慣了,但她還是想多聽一回自己孩子的聲音。 “回母親?!崩罹霸书_口,聲音平和,“今年山上冰化得晚,獵物沒有往年多,但去的人不少,也算有趣。兒子帶了一頭小鹿回來,是白色的,花月喜歡,想養在院子里,還請母親應允?!?/br> 第34章 妾身在您心里,好像…… 庭里玉蘭吐蕊,香氣沁過花窗,和著縷縷飄燃的青煙,溢滿了整個主屋。 有那么一瞬間,莊氏沒有反應過來,她聽見太長一段話了,長得像是在做夢,夢里天真可愛的孩子拉著她的裙角,對她沒有恨也沒有怨,只滿臉高興地給她看一頭雪白的小鹿。 她想笑,又覺得眼睛脹得生疼。 “夫人?!被ㄔ螺p輕喚她,捂著她有些冰寒的手,小聲提醒,“公子在同您說話呢?!?/br> 恍然回神,莊氏望向李景允的方向,想開口,卻覺得喉嚨里堵了什么東西,她咽了一口氣,慌忙點頭。 花月見狀笑道:“夫人這是應了?!?/br> 李景允頷首,目光只在莊氏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開了,他轉過頭來,正好對上自己父親那雙深沉的眼。 “你回來得正好?!崩钍靥斓?,“為父有事要與你商量?!?/br> 莊氏聽著,連忙拉著花月往外退,她步履有些踉蹌,驚得花月半點不敢松手,一路扶著她出了主屋。 “夫人?!彼?,“您急個什么,萬一摔著可怎么是好?!?/br> 雙眉微蹙,臉卻是笑著的,莊氏像之前一樣撫著她的手,沙啞著嗓子道:“我……就是太高興了……” 心里微酸,花月嘆了口氣。 她扶著莊氏往花園的方向走,一邊走一邊給她順氣,直到她完全平靜下來,才低聲道:“奴婢也有事要稟夫人?!?/br> 園子里春光明媚,莊氏坐在假山旁,安靜地聽著身邊的人磕磕巴巴地說觀山上發生的事。 花月沒瞞她,將實情都說了,一邊說一邊心里打鼓,生怕把夫人氣出個好歹來。 然而,莊氏聽完,沒有責罵,也沒有質問,只面露擔憂地替她抿了抿鬢發。 “你喜歡景允嗎?”她問。 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子溫熱,花月狼狽地低下頭,矢口否認:“奴婢對公子沒有覬覦之心?!?/br> “那你打算怎么辦?”莊氏柔聲道,“你是不能走在風口浪尖上的?!?/br> “奴婢知道?!彼攵自诜蛉送冗?,親昵地與她蹭了蹭,“奴婢已經想好了,待會兒同公子請愿,就說來主院照顧夫人,奴婢還是能和從前一樣,就陪在夫人身邊,哪兒也不去?!?/br> 溫柔的手輕輕撫著她的烏發,莊氏仰頭看向天上模模糊糊的光,突然想起了很多的陳年舊事。 “就她一個了嗎?” “就她一個了,脾氣不太好,不愛與人親近,手腳也笨,那些個官家都不喜歡,待會兒打算打發去浣洗司的?!?/br> “那就讓她跟我走吧?!?/br> “什么?” “從今日起,她就是我的丫鬟了?!?/br> “……” 回憶里帶著能看見的灰塵和光,還有一雙無比溫柔的手,穿過恐怖折磨的夢魘,輕輕地將她抱進懷里。 啪嗒—— 花月以為下雨了,茫然地抬眼,卻見莊氏目光空洞地盯著某一處,眼角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淚來。 “夫人?”她慌忙拿了帕子給她擦臉,“您怎么了?” 莊氏回神,揩了淚花笑道:“外頭光太亮了,有些刺眼?!?/br> 這樣的借口她沒見過一百遍也至少有個九十九?;ㄔ律袂槟氐乜粗?,沉聲問:“奴婢不在主院的時候,將軍是不是又欺負您了?” “沒有?!彼χ鴮⑹峙怜B好,“將軍與我是夫妻,怎么會欺負我?!?/br> 還夫妻呢,自她進府開始,將軍就從未在主院過過夜,夫人每年的生辰也沒有任何賀禮,連在一起吃頓飯都難,這算哪門子的夫妻? 左看右看,花月怎么都覺得夫人瘦了,料想霜降照顧人沒有她仔細,夫人也不是個會苛責人的,指不定忍了多少委屈。 她暗暗下了決心。 李景允站在書房里,沉默地聽著李守天說話。 “為父想過了,過些日子就跟上頭遞折子,讓你來煉器司任職?!彼谝巫永?,交疊著雙手道,“這樣一來,過幾年你就能接為父的任?!?/br> “韓家那個小姐挺好,你要是也覺得合適,就跟為父一起選個日子,將她迎了?!?/br> “為父老了,這偌大的李家宅院,早晚要靠你撐起來?!?/br> 李守天說得語重心長,也頗有些居高臨下的姿態,畢竟人人都艷羨他李家的兵權,他也不止一個兒子,能為景允安排至此,是他這個做父親的最大的偏愛了。 然而,面前這人聽著,臉上一點情緒也沒有。 “怎么?!彼粣?,“你有異議?” “沒有?!鼻圜焐囊聰[拂起又落下,李景允似笑非笑地道,“父親的恩賞,是子輩夢寐以求的福氣,但是……” 他眼尾輕輕勾起來,收斂了好久的痞氣又從手上的響指里冒了出來。 “我不需要?!?/br> 書房里寂靜了一瞬,接著就響起一聲嗤笑。 “你不需要?!崩钍靥焯а劭粗?,目光幽深,“所以你就想當一輩子的紈绔,啃著李家的血rou,做一個沒用的廢人?” 他越說聲音越大,最后幾乎是拍案而起:“我不會養你一輩子,你離開李家,離開你三公子這個身份,就什么也不是!” 李景允對他的暴怒絲毫不覺得意外,他平靜地聽著自己親生父親的嘲弄,只趁著他喘氣的間隙問了一句:“你同母親,先前在爭執什么?” 呼吸停了那么一瞬,李守天皺眉,神情復雜地道:“問這個做什么,你一向不關心你母親?!?/br> “再不關心,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崩罹霸噬炝藗€懶腰,漫不經心地道,“沒事兒還是別去她那兒了,你看著她煩,她也未必想看見你?!?/br> 喉嚨一噎,李守天又氣又笑:“你現在是連我也要教訓了?” “不敢?!彼皖^,很是認真地朝他拱了拱手,然后垂著眼皮道,“只是聽煩了?!?/br> 李守天一頓,放在腿上的手無意識地收攏。 他太久沒跟景允聊過天了,這么多年,他大多是從旁人的嘴里聽他的動向,讓人把他關在府里,亦或是把他送去練兵場磨礪。 眼下再看,這小子好像長高了,眉目也長開了些,少了他身上的莊重,多了兩分他看不懂的尖銳。 他就這么站在他跟前,眼里半分敬畏也沒有,像是與友人閑話一般地道:“對了,兒子自作主張納了個妾?!?/br> 李守天好懸沒氣暈過去:“納妾?” 撐著桌子站起來,他急火攻心地道:“你怎么敢,怎么敢做出如此忤逆之舉!殷掌事呢?把殷掌事給我叫來!” 李景允恍然道:“您將殷掌事指來兒子身邊,是就想讓她管著兒子,一有風吹草動,就同您匯報的?!?/br> 他說著說著就笑了,伸手遞過去一盞茶,將茶舉過眉心,眼眸也跟著往上抬:“兒子是料到了這一點,所以納的妾恰好是她?!?/br> 李守天:“……” 府里的老奴在書房外頭守得打瞌睡,冷不防聽見一聲驚天巨響,將他整個人嚇得從門邊蹦了起來,接著書房里就傳來一聲暴怒的咆哮:“給我滾——” 老奴嚇了個夠嗆,連滾帶爬地想去開門看看情況,結果正撞見三公子從里頭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向伯?!比映α诵?,“多給我爹備點清火的茶?!?/br> “哎好?!毕虿乱庾R地應下,然后就看見眼前的衣角瀟灑地往院子外頭飄了去。 他的身后,是老爺氣到急喘的呼吸聲,從幽暗的書房里傳出來,帶著幾聲惱怒的咳嗽。 回去東院的時候,李景允心境尚算平和,甚至想到待會兒有人會給他撒嬌,他還有點高興。 然而,見到人的時候,他高興不起來了。 花月乖順地跪坐在他面前,眼波盈盈地看著他,小爪子輕輕撓著他的衣擺,欲言又止。 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李景允瞇眼:“你又想做什么?” “公子~”她尾音翹起來,軟綿綿地朝他眨巴眼,“如果有一天,妾身同您的寶刀一起掉進了花園的池子里,您先撈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