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沒過一會兒,旁邊的窗戶“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柳成和伸出半個腦袋來,討好地道:“爺,息怒,有話好說?!?/br> 李景允懨懨地倚在門邊,朝他伸了個手指:“一炷香?!?/br> “得令!” 一炷香之后,大堂里干干凈凈整整齊齊,三個人模狗樣的東西跪坐在他面前的軟榻上,手里都捧上了一盞熱茶。 “我們當真不是來砸場子的,只是想著先前你那傷不輕,特意來看看?!?/br> “好些了沒?李將軍怎么說?” 捏了捏自己的胳膊,李景允想起殷花月每天給他打的那個可笑的蝴蝶結,薄唇微抿:“傷好了,老頭子不知道此事?!?/br> “不知道?” 柳成和瞪大了眼,接著就泛起了憐惜之情,哽咽地拉過他的手:“咱們這些生在貴門之人,難免要少些親人關愛,無妨,就讓我們惺惺相……” 話沒說完,就被人干凈利落地扔出了窗外。 “呯”地一聲響,屋子里安靜了。 李景允垂眸坐回去,表情懨倦。 “怎么回事?”溫故知終于察覺到了不對,“三爺今日心情不佳啊?!?/br> “傷不是好了么,也沒出大簍子,韓霜也送回去了?!?/br> 是啊,一切都挺好的,李景允也不知道自個兒在煩個什么,就是覺得心里憋悶,出不來氣。 想了片刻,他問:“你們覺得我下作嗎?” 溫徐二人滿臉驚恐地看著他,一人飛奔過來探他額頭,一人給他遞了熱茶:“您先清醒清醒?” 李景允“嘖”了一聲:“我認真的?!?/br> 認真的就更可怕了啊,整個京華誰敢說這位爺下作?哪怕大家看起來都是不正經的紈绔,他也一定是他們當中最如松如柏的那個。 “三爺今日受什么刺激了,說給咱聽聽?” “也沒什么?!崩罹霸暑D了頓,“一個丫鬟信口胡謅?!?/br> “嗨,我當是什么大事,一個丫鬟?”徐長逸往回一坐,不屑,“三爺喜歡什么樣的,往我府里挑,我府里什么樣的都有,打包給您送來?!?/br> “不是?!崩罹霸收遄弥_口,想了一個來回,又嘆了口氣,“罷了,當真不是什么大事?!?/br> 一向雷厲風行的人,突然唉聲嘆氣了起來,這還不叫大事? 溫故知琢磨片刻:“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得罪了三爺?您指給我看看,我替您收拾了去?!?/br> 李景允斜他一眼:“我府上的人,輪得到你來做主,我自己不會收拾還是怎么著?” 他已經收拾了,而且收拾得很好,就是收拾的時候被咬了一口,心里不太舒坦。 畢竟長這么大還沒人罵過他,生氣也是人之常情。 放平了心態,李景允喝了口茶順氣。 被扔出去的柳成和頑強地爬了回來,臉上還帶了點春泥,他拍著衣袍委屈地道:“人家關心你,你怎么忍心對人家下如此毒手?!?/br> 徐長逸哼笑:“關心三爺的人,你看有幾個沒遭毒手?” “三爺行走江湖,向來不沾兒女情長,兒兒情長也不行,你往旁邊稍稍,別臟了我剛做的袍子?!?/br> 柳成和撇嘴,然后道:“你院子里什么時候有了個丫鬟啊,不是不喜歡近侍么?” 臉色一沉,李景允冷笑:“你可真會哪壺不開提哪壺?!?/br> “我不是故意的啊,不關我的事?!鼻浦珙^不對,柳成和連忙舉起雙手,“我就是剛看見后院有個丫鬟被人押走了,才有此一問?!?/br> 第12章 我的命很貴重 手里的茶盞“咔啦”一聲響。 李景允回神,平靜地將它放到一邊,然后抬眼問:“押哪兒去了?” 柳成和攤手:“這是你府上,我哪能知道那么多?不過看她沒吵也沒鬧,興許就是被李將軍傳話了吧?!?/br> 殷花月是掌事,主院里夫人的寵兒,他爹要當真只是傳話,能讓人把她押走? 李景允有點煩,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子扶手,似乎要起身,但不知想了什么,又坐下了。 溫故知饒有趣味地打量著他,突然扭頭問柳成和:“什么樣的奴婢???” “我就掃了一眼,沒看清臉?!绷珊兔嗣掳?,“不過腰是真細,淺青的腰帶裹著,跟軟柳葉子似的?!?/br> 他比劃了一下:“估摸一只手就能握住一大半?!?/br> 李景允側頭,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 背脊莫名發涼,柳成和搓了搓手,納悶:“都三月天了,怎么還冷颼颼的?!?/br> 溫故知唏噓,看看他又看看三爺,還是決定拉柳成和一把:“他這里有毛病,三爺沒必要同他計較?!?/br> “三爺怎么了?”徐長逸左右看看,點了點自己腦門,“誰這里有毛???” 溫故知朝他露出一個微笑:“沒誰,趁著還早,咱們去羅華街上逛逛吧,就不打擾三爺休息了?!?/br> “這就要走了?”柳成和驚奇,“不是說要來與三爺商量事,還要去一趟棲鳳樓么?” “改日吧?!睖毓手獙⑦@兩人抓過來,按著他們的后腦勺朝上頭頷首,“告辭?!?/br> 行完禮,飛也似地跑了個沒影。 吵吵嚷嚷的東院又恢復了從前的寧靜。 李景允坐了好一會兒,煩躁地甩了甩衣擺。 就是個丫鬟而已,她不在,就再也沒人攔著他出府了,挺好。況且她有莊氏護著,就算去掌事院,也有的是人給她放水。 他才不cao心。 *** 日頭西搖,掌事院里沒有點燈。 花月跪坐在暗房里,姿態優雅,笑意溫軟,若不是額間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淌,荀嬤嬤還真當她是來喝茶的。 “沒什么好商量的了?!避鲖邒邉e開頭,“你平日不犯錯,一犯就犯個大的,就算是夫人也保不得你?!?/br> 血流到了鼻尖兒,花月伸手抹了,輕笑:“總歸是有活路的?!?/br> “能有什么活路?那韓家小姐是長公主抱著長大的,她容不得你,整個京華就都容不得你?!?/br> 只手遮天???花月眉眼彎彎:“那我去求求她如何?” “要是有這個機會,你還會在這里?”荀嬤嬤有些不忍,“別掙扎了,倒不如痛快些受了?!?/br> 伸手比了個“八”,花月耷拉下眼角,笑意里有些委屈:“二十鞭子我咬咬牙倒也能吃下,可這八十鞭子,就算是個身強力壯的奴才,也得沒了命,嬤嬤要我受,我怎么受?我這條命可貴重了,舍不得丟?!?/br> 月光從高高的窗口照進來,落在她的小臉上,一片煞白。 荀嬤嬤有些意外:“這么多年了,你也沒少挨打,可每一回你都沒吭聲,這院子里的人,都以為你不怕疼的?!?/br> “哪有人不怕疼啊……”花月扯著嘴角,尾音落下,滿是嘆息。 她打小就最怕疼,稍微磕著碰著,都能賴在榻上哭個昏天黑地,直將所有想要的東西都哭到跟前來了為止。 可后來,她挨的打實在太多了,疼到哭不過來,也就沒關系了。 沒人來哄她,她得學著自己活下去。 側著腦袋想了想,花月拔下頭上的盤竹玉葉簪遞上去:“長公主只說了八十鞭子,沒說打哪兒,也沒說怎么打?!?/br> “嬤嬤行個方便,今日二十鞭受下,剩下的遲些日子還,可好?” 呆在掌事院這么多年了,殷花月是頭一個同她討價還價的人,荀嬤嬤低頭看她,覺得好笑,又有些可憐。 在這梁朝,奴才的命是最不值錢的,主子一個不高興就能打死,冤都喊不得一嗓子。進了這地界兒來的,多半都心如死灰,發癲發狂。 但殷花月沒有,她想活命,不用要尊嚴,也不用要保全,就給她剩一口氣就行。 荀嬤嬤想拒絕的,可她似乎猜到了她想說什么,一雙眼望上來,淺褐色的眼瞳里滿是殷切,眉梢低軟,捏著玉葉簪的手輕輕發顫。 沒人見過這樣的殷掌事,像一把剛直的劍突然被融成了鐵水,濺出來一滴都燒得人心疼。 沉默許久,荀嬤嬤抬手,衣袖拂過,玉葉簪沒入其中。 “多謝嬤嬤?!被ㄔ抡姑?,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個頭。 *** 一夜過去,將軍府里似乎什么也沒發生,奴仆們進出有序,庭院里的花也依舊開得正好。 公子爺起床氣依舊很重,一覺醒來,滿身戾氣,將手邊的東西砸了個遍。 八斗進門,不敢與他多話,將水盆放在一邊就要跑。 “站住?!?/br> 身子一僵,八斗勉強擠出個笑來:“公子,這也是該起身的時辰了,將軍有安排,您今日要去練兵場的?!?/br> 煩躁地抹了把臉,李景允抬眼:“院子里其他人呢?” “回公子,五車在灑掃呢,剩下兩個去主院回話了?!?/br> 還有呢? 李景允不爽地盯著他的床尾,往日這個地方應該跪了個人的。 八斗雙腿打顫,貼著門無措地看著他。 李景允掃他一眼,更來氣了:“你怕個什么?” “回……回公子,奴才沒怕啊?!?/br> 瞧這情形,就差尿褲子了,還說沒怕?李景允舌尖頂了頂牙,扯了袍子便下床,一把拎過他:“爺覺得你欠點教訓,跟爺去一趟掌事院吧?!?/br> 八斗這回是真尿褲子了,腿軟得站不?。骸肮印羽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