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方年年?”陸一心穿著他的拖鞋站在洗手間門口,散亂著頭發揉著眼睛,“你回來了?好晚了……” 她聲音軟的不可思議,打著哈欠踢踏著拖鞋挪到狹小的衛生間,從后面抱著他,晃晃悠悠的像是站著就要睡著的樣子。 “吵醒你了?”他知道他的聲音啞的很不對勁。 “我覺得你在衛生間里很久了?!标懸恍挠行┢婀值奶ь^,看到他剛剛劃破的那個傷口,“你臉怎么了?” 她完全是下意識的踮腳,身體都貼在他身上,手指碰了碰他的傷口:“怎么弄的?” 她皺著眉頭,聲音仍然是軟的,可能是宿舍的被子太厚,她脖子有些汗濕,頭發纏纏繞繞的黏在上面。 方永年由著她貼著,由著她皺著眉頭翻找醫藥箱,在他下顎貼了一個帶著花紋的創可貼。 “你們公司創可貼好可愛?!标懸恍牟[著眼睛笑,折騰了一通,她也醒了。 “俞含楓的低級趣味?!狈接滥甑椭^,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 “你……怎么了?”清醒了的陸一心終于發現方永年有些不對勁。 她被他盯的整個人從脊椎開始就一路的酥|酥|麻|麻的,無緣無故的就紅了臉。 “沒事?!狈接滥晷α?,舌尖頂了頂上顎。 向來行動力極強的他,在這件事情上,居然慫了。 他給自己找借口。 這不是在家,這里畢竟是公司宿舍。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萬一陸一心想要有點紀念性的呢? 女孩子是不是都比較喜歡浪漫,他聽他們公司那幫小年輕私下議論的,大多都是紅酒燭光什么的。 而且……也沒有保護措施。 而且……他沒有在宿舍里準備拐杖或者輪椅,脫了義肢行動不便。 而且…… 他低頭。 他可能還是,有點怕。 真正親密無間的那一刻,真正碰觸到陸一心的那一刻,他可能還是…… “你先去睡,我馬上來?!彼牧伺年懸恍牡念^,表情自然。 陸一心一步一回頭的看他,他關上衛生間的門,又用冷水給自己洗了個臉。 那些他奢求的人間煙火就在一步之遙,只要他愿意從頭到尾卸下鎧甲。 可是有些鎧甲穿的太久太久,已經刻到皮rou里面,撕開了太痛,他不想在陸一心面前露出那些丑陋的東西。 他知道陸一心不介意,但是他也知道,他仍然介意。 在一起快四年,陸一心從來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逼過他,他自己也沒逼過他自己。 再等等吧。 他終于冷靜下來。 再逼逼自己,再做一陣子心理建設。 他打開衛生間的門,看到陸一心半躺在床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怎么還不睡?”他拿毛巾擦干濕嗒嗒的頭發,翻身上床,“我義肢沒摘,當心碰到?!?/br> 那東西硬邦邦的,他怕她磕到腿。 陸一心很熟練的鉆到他懷里,給兩個人都蓋好了被子。 “你怎么又洗臉了?!彼洁熘鏊麆倓傎N上去的創口貼。 “睡吧?!睋暮貌蝗菀桌潇o下來可能又會被撩撥起來的方永年親了親她的額頭,關燈,“晚安?!?/br> 他覺得他有點落荒而逃,像是以前她求追猛打的時候那樣,梗著脖子假裝沒事發生。 那時候都被陸一心看出來了,現在想隱藏似乎更難。 他在黑暗中翻了個身,背對著陸一心,想要遮住今天晚上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洶涌起來的感情。 陸一心很是安靜了一會,時間很久,久到他以為她可能又一次睡著了。 他剛剛想要放松閉上眼睛,就感覺到背后的陸一心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 他又一次瞬間繃緊。 陸一心悉悉索索的的靠過來,從后面環抱住他,然后很直接的就把手放在了他一直隱藏的地方。 “已經很明顯了……你剛才走過來的時候簡直讓我都沒辦法忽略……”陸一心聲音都不知道是在嘆氣還是在害羞。 她發現方永年真的挺幼稚的,他就打算這樣關燈背過身然后就沒事發生么…… 她都看到了呀,在衛生間里就看到了呀…… “這是在宿舍?!狈接滥暌呀浻兴哪甓鄾]用這樣長輩的語氣了,簡直有些惡狠狠的。 “你……怎么了嘛?”陸一心又問了一遍剛才在衛生間里他沒有回答的問題,只是這次,手里拿著不該拿的東西,尾音加了個語氣助詞。 上揚的,軟聲軟氣的。 方永年握著她的手轉身。 黑暗中,陸一心的眼睛亮晶晶的。 方永年把她那只作亂的手拿開,放到了自己義肢接受腔的地方,聲音很啞,說的很輕:“我……害怕了?!?/br> 剛才用來說服自己的借口一個都沒有用上。 他愛得太深,等所有的一切都觸手可及的時候他突然就推不開那扇門。 近鄉情怯。 和陸一心在一起之后他一直在努力讓自己不要去想兩人的差距,對父母,對外人,對所有其他的旁觀者,他都挺直著腰,厚著臉皮假裝自己很鎮定。 陸一心家人沒有提到殘缺,他們認為這不是大問題。 他們家里的人把差距放到了雙方父母身上,絮絮叨叨的也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們最親最近的人,都沒有把這件事攤上臺面,所以訂婚的時候,那些人只能欲言又止眼神交流。 那是來自親人的善意,但是他不能厚著臉皮真的假裝這一切就能那么云淡風輕的過去。 他在逞強,這種逞強又何嘗不是一種自卑。 他假裝自己仍然是四肢健全的樣子,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強大,這幾年他做了一個制藥研究員可能要六七年才能做完的試驗,他終于快要靠近成功,可是臨門一腳,真正肌膚相親的時候,他仍然會有切膚之痛。 他……害怕了。 他就這樣在黑暗中看著他的姑娘,無助的把她的手放在他右腿的截斷面,膝蓋以下十公分,他還能留有膝蓋,所以適應義肢可以比較快,所以走路的時候,可以更加完美的假裝自己是正常人。 但是,他終究不是個正常人。 他被卡在半毀的轎車里,右腳被鋼板刺穿,五臟六腑都痛得像是被挪了位置,他清醒的聽到施救人員告訴他:先生,您的右腿已經壞死,必須截肢。 他從來沒有聽過那么荒謬的告知,因為在告知的時候,他已經看到了鋸子。 他并沒有從那場噩夢中走出來,再光鮮亮麗的履歷也沒有辦法把他從那場噩夢中拉出來,也許這一輩子都很難。 他知道他自己的手在發抖,截斷面開始瘋了一樣的疼痛,他呼吸粗重,額頭開始出汗。 陸一心翻身坐起來,捧著他的臉親吻他的嘴唇。 她一點點的幫他把冷汗擦干凈,黑暗中,已經長得很有女人味的圓眼睛微微的彎起。 “我也很怕?!彼曇粜⌒〉?,貼著他的耳朵。 “我們一直都在找借口?!彼龐蓩绍涇浀?,一邊說一邊親吻他的嘴唇。 他們真的一直都在找借口,他的行動力那么強,陸一心那么橫沖直撞,但是就沖著劉米青在訂婚宴上的要求,他們兩個居然老老實實的遵守了。 兩個連輩分都顧不上就相戀在一起的人,居然就聽話了。 “我怕好多東西……”陸一心用咕噥的音量,“我怕你突然就自卑了然后就站起來走掉……” 這是她想到的最可能會出現的畫面。 方永年嘴角扯了一下,他剛才確實有這個打算…… “我怕脫了以后你會突然幻肢痛,然后我們就變成現在這樣?!彼欀碱^,皺著臉。 方永年苦笑,拍拍她的頭。 “我其實還怕過更具體的……”陸一心把頭埋在他頸窩里,“比如……姿勢什么的……” 她是紙上的將軍,這方面的求知欲從來沒有不旺盛過。 方永年對著黑漆漆的夜色嘆了口氣。 “情侶真的會有默契……”他一言難盡。 “……你也想過哦?”陸一心紅著臉抬起了一半的眼睛。 “……嗯?!彼袆恿δ敲磸?,自然也考慮過。 “還痛么?”陸一心有點蠢蠢欲動。 方永年額頭上的冷汗少了很多,他聲音聽起來正常了很多,她覺得他現在應該不會跑路了。 方永年:“……” 他在算,陸一心剛才統共說了幾句話,就讓他從一塌糊涂的噩夢中走到現在這種荒謬的境地的。 甚至連他在衛生間里被激起來的沖動都還沒有完全消下去。 “要不……”哪怕在黑暗中,他也能聽出她的蠢蠢欲動。 “這里是宿舍?!彼喼笨鞜o奈了,“我……沒有保護措施?!?/br> “我們可以一步步來?!标懸恍脑诤诎抵袕氐卓朔四樳@件事。 方永年:“……” “其實我們之前已經走過第一步了,為什么后面又縮回去了?!标懸恍拈_始手腳閑不住。 “我那天喝了酒?!狈接滥觊_始有點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