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心也摸了摸方永年的臉，低笑：“其實你也好皮?！?/br>
    “她說你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你們班主任把她和叔叔叫到了學校里，說你的智商可能和一般的小孩不一樣，她說父母可以嘗試去市里面的小學聯系一下，看看有沒有什么考試或者針對天才兒童的檢測方法，班主任說你不能在小鎮上面繼續讀書，會埋沒了你?！?/br>
    “然后她就哭了，我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你在重癥監護室待了四天，好像有一些并發反應，醫生說能不能挺過去就看那天晚上了?！?/br>
    她說到這里，聲音開始抖。

    “阿姨一直哭，我已經哭了好多天了，她一哭我也跟著嚎啕大哭，叔叔從病房里出來把我們兩個摟到病房里，關上了門，然后叔叔也哭了?！?/br>
    “可能是我們哭得太慘了，那個訓了阿姨半天的護士嚇得又偷偷摸摸的把電飯煲送回來了，她跟阿姨說如果實在要做飯，可以放到護士站那里，就說是跟她認識的，偶爾做個一兩次應該還是可以的?！?/br>
    “好奇怪……”陸一心輕聲嘀咕，“為什么我記得那么清楚?！?/br>
    當時的每一個場景，當時大人們的每一個表情，甚至當時那個電飯煲的樣子，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后來，你從重癥監護室里面推出來送到了病房，我當時還是在上課，放了學趕到醫院的時候，你就躺在病床上了?！标懸恍牟[著眼，想把涌上來的眼淚憋回去，“就……碎了……”

    她找不到別的形容詞，當時十四歲的她看到那個平時騎著自行車帶著她到處找吃的的方叔叔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碎了。

    支離破碎的。

    身上插著好多管子，臉腫的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病號服雖然是新換的，但是上面仍然有一些血漬。

    還有那半截被白色紗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腿，半吊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她都不敢走上前，耳邊都是生命檢測儀器的滴答聲，她的方叔叔，一動不動。

    眼淚還是滴了出來，從方永年的手指上滑落，滴到了方永年的臉上。

    方永年坐起身，把陸一心摟到懷里，一聲不吭。

    “但是其實你在慢慢變好?！彼曇魫瀽灥?，“你從一開始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到后面都可以和護士說謝謝了?！?/br>
    “你慢慢的能夠坐起來，能夠發脾氣，第一次用自己的力氣把餐盤推到地上的時候，叔叔阿姨在外面偷偷的哭了，阿姨跟我說那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你終于能有力氣了?！?/br>
    陸一心說到這里抬頭：“你那時候，對叔叔阿姨好兇?！?/br>
    “可是阿姨跟我說，你心里頭的火沒地方發泄，總是要有個能發泄的地方，對別人發泄不合適，也只能對著爸媽吼兩句了?！?/br>
    “所以……我挺喜歡叔叔阿姨的?！标懸恍穆睦氐搅爽F實，“他們真的反對我們在一起么？”

    她一直在憂心忡忡。

    她還以為，她以后應該不會有婆媳問題，她印象里面方永年的mama是個比她自己的mama還要溫柔的女人，話不多，但是經常會握著她的手細細的問她冷不冷問她晚飯有沒有吃飽。

    “他們不反對?！狈接滥觐^靠著墻，一下下的摸著陸一心的頭，“有問題的那個人是我?！?/br>
    是他一直沒有從那場車禍中走出來，敏感的認為全世界拋棄了他，認為自己的親生父母看不上他少了一條腿的樣子。

    他沒有放開胸懷，所以，他木訥的父母只能用他覺得舒服的方式，遠遠的看著他。

    陸一心困惑的歪著腦袋。

    “以后有時間經常陪我去老家看看吧?！狈接滥晡橇宋顷懸恍牡念~頭，“我老家有不少好吃的?！?/br>
    “卷子雞炒炮牛rou小飯！”吃貨陸一心迅速的接下了話茬。

    方永年：“……又是我爸媽告訴你的？”

    “你哥告訴我的?！标懸恍陌櫛亲?，“其實我跟你們家的人關系都挺好的?！?/br>
    方永年嘆了口氣：“是啊，你是個好媳婦?！?/br>
    陸一心：“？？？”

    “我們家需要你這樣感情外放的?！狈接滥暾f的很正經。

    “不是，我怎么就變成媳婦了？”陸一心臉全紅了，梗著脖子，在黑暗中使勁瞪他。

    “你明天都要見公婆了?！狈接滥陰е茪獾穆曇衾镆呀泿狭诵σ?。

    “哪有這樣的！”陸一心激動了，“哪有不跟我商量就讓我變成媳婦的！”

    方永年不說話了，抓著她的手放在嘴邊，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陸一心：“……”

    “我今天喝了不少酒?！狈接滥昕粗?，“但是沒有醉?！?/br>
    “我現在可不可以跟你商量，讓你做我的媳婦？”他說的很慢很慢，聲音很啞很啞。

    作者有話要說：  看，我如果今天斷在這里…

    嘿嘿嘿嘿嘿嘿

    ☆、第一百零二章

    “不是馬上?！彼麄冊缇瓦m應了臥室的黑暗，他能看得到陸一心一臉的意外。

    圓鼓鼓的。

    他忍不住又親了一下。

    “我們老家有訂婚的習俗?！狈接滥臧炎约鹤谶@里想了一晚上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口， “我們可以先訂婚， 等你大學畢業了，就結婚?！?/br>
    陸一心咽了口口水，在黑暗中， 聲音特別的響。

    她瞪著眼睛， 張著嘴， 因為驚嚇過度， 傻乎乎的開始語無倫次。

    “哪有……在臥室角落求婚的！”她又想咬他了。

    “還黑燈瞎火的！”

    “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清醒的還是喝醉了，萬一你明天早上起來不認賬了怎么辦！”

    “不是， 現在不是糾結你會不會認賬的問題！”

    “你這樣你覺得我爸爸會不會把你剁成塊， 他今天晚上洗澡前還跟我說要把廚房的菜刀磨一下?！?/br>
    她開始胡說八道。

    “我的胸還沒變大呢！”

    “我這幾天都在做仰臥起坐， 要結婚也起碼要等到我有腹肌啊……”

    她那聲啊最終消失在方永年的嘆息聲中， 方永年吻住了她，和往常一樣扣住了她的后腦勺， 輾轉反復。

    “好不好？”他微微離開了一點， 兩人都稍稍有點喘。

    “……你這是賴皮！”比她大十四歲的老男人用美□□惑可還行！

    “嗯?！狈接滥瓿姓J的很快， “我變態?！?/br>
    陸一心：“……”

    “好不好？”他又問了一遍，這次是貼著嘴唇問的。

    “好！”她半分猶豫都沒有，使勁點了點頭。

    方永年笑了。

    額頭貼著她的額頭，眼睛彎了起來，低低的笑出聲。

    “真好?！彼曇袈犉饋硐褡匝宰哉Z，“我有媳婦了?！?/br>
    陸一心剛剛收回去的眼淚又因為他這句話給逼了出來。

    “我媳婦真傻?！彼念^，“什么都沒有給她， 她就同意了?！?/br>
    陸一心含著眼淚又哭又笑。

    “我媽給我們兩兄弟一人留了一個玉鐲子，明天見他們的時候，我幫你跟他們要?！彼疾恢朗窃诎矒嵴l，“那東西應該不錯，我看我嫂子挺喜歡的?！?/br>
    陸一心：“……哪有一去就跟人要鐲子的?！?/br>
    方永年就又笑，在黑暗中，笑得宛如少年。

    “方年年……”陸一心心里又酸又軟，“你今天怎么了？”

    他好像一個人坐在這里想了很多東西，他好像想通了一些事，他看起來很開心，卻又有點惆悵。

    “我想你了?！彼炕氐綁Ρ谏?，把她摟到懷里，“很想很想?！?/br>
    這個傻乎乎的從來只會為他著想的女孩子，帶給他太多太多的東西了。

    他沒有的那條腿，他心里面的空洞，他因為殘缺而變得暴戾乖張的性格，都被她用奇奇怪怪的方式，一點點妥帖的揭開按上了她的印記。

    于是，就變得不那么痛。

    于是，他就有了余力去看看周圍，去看看這個他曾經以為拋棄了他的世界。

    他仍然被愛。

    他以為拋棄了他的師兄在那個時候跟人借了幾千塊錢只為了讓他父母在醫院里能吃點好的，他以為拋棄了他的父母因為害怕他們家的文化層次配不上陸一心家，忐忐忑忑的一定要和女方父母見一面。

    他仍然被愛，只是很多人的方式和他一樣，木訥的，不為人知的。

    他失去的東西，他的親人其實和他一樣，感同身受。

    酒意上頭，他就突然很想很想陸一心。

    她就好像是無邊煉獄里唯一一個異端，她其實也經歷了所有，可她，一直微笑。

    她讓他看到了煉獄另一端。

    負重前行的人，最終歸宿不過也仍然是那些柴米油鹽、食物香味、市井愛情。

    根扎得深了，會學會不懼風雨。

    “我想向你求婚?！彼е?，細細碎碎的，慢悠悠的告訴她他今天晚上都在想些什么，“我試著想單膝下跪，但是試了很多次都沒有成功?！?/br>
    喝多了再加上接受腔抵著骨頭，他覺得自己跪得搖搖晃晃的不好看。

    “所以我就把義肢脫了?！彼昧饲帽凰麃G在一旁的義肢，金屬做的，敲上去邦邦響。

    “可這樣也不太好看?！彼酒鹆嗣碱^。

    他仍然不喜歡看自己殘破的身體，所以也不想讓陸一心看。

    “然后我就關了燈?！彼е懸恍幕瘟嘶?，“我喜歡黑漆漆的，人的膽子會變大?！?/br>
    他就可以有勇氣問她，她愿不愿意嫁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