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所以出問題的地方很明顯。 方永年查到的那份名單和當年項目立項數據造假的名單,是重合的。這些經濟背景都并不干凈的人,全都參與了當初的數據造假。 其中,包括了在車禍中死亡的葛文耀。 那些人為了項目能拿到融資在立項的時候動了數據,又因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泄露了文檔,人為制造了車禍。 甚至還在他們即將要查到真相的四年后,又一次動了殺機。 所以殘疾以后做事情很不講究的的方永年,又做了一件很不講究的事。 他找俞含楓通過國外某研究院的名義,給那份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發了一封電子邀請函,邀請他們兩天后參加一個國際研討會,研討會的地址設在了某個風景秀麗的山頂度假村。 這樣的要求,他敢提,俞含楓居然也敢接。 她迅速的聯系了她的人脈,當天晚上就發出了那封邀請函。 一共二十六個人的名單,除了已經被他找到證據抓進去的六個人和葛文耀,剩下的十九個人都在同一個晚上,收到了那封設計精美幾國語言的研討會邀請函。 在這個時機。 唯一抓著他們不放的方永年車禍住進了icu,剛剛查出點眉目的陸博遠因為方永年的車禍緊急回家,慫得甚至不敢給研究所打電話。 那十九個人,都在一天之內點了同意。 出發的時候俞含楓還特意找了十九輛豪華專車配備專門的司機和翻譯助理,再一次展示了什么叫做有錢就能為所欲為。 被送到度假村的十九個專家被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兩天,然后被告知由于前兩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造成了山體滑坡,部分專家被困在山下上不來,而他們則被困在山上下不去。 這些被伺候的很開心的專家們,都揮揮手表示了自己并不介意。 而噩夢,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最先開始的是專家甲,他在每天收郵件的時候發現了一封從陌生地址寄過來的電子郵件,郵件標題是七年前那個阿爾茲海默病研制藥的項目名稱“抗默”。 這個名字讓他的眼皮直跳,下意識的點開,卻發現里面只有一張照片,一張他和小三偷偷轉移家里財產的銀行往來記錄。 只有一半的銀行往來記錄。 他幾乎立刻就懵了,第一個反應就是被唯一一個知情的,和他住在度假村同一個房間的專家乙干的。 但是這樣的郵件接二連三,十九個專家有十五個在不同的時間點收到了這封名為抗默的電子郵件,郵件是轉發形式,帶上上一個人的那些丑事,加上收件人自己的丑事。 轉發的郵件越來越長,牽涉的人越來越多。 從搶奪遺產到學歷造假再到論文抄襲。 每個人都心里有鬼,每個人都認為,這件事應該是對自己秘密知情的那少數幾個人干的。 本來和樂融融的度假村一夕之間宛如煉獄。 病毒一樣的電子郵件還在一點點的變大,每一個名字,每一封轉發都有圖,有數據,有證據。 唯一沒收到的四個人,變成了眾矢之的。 偏偏在這個時候,度假村在經歷了一場春夏交接最常見的雷陣雨后,宣布斷網了。 電子郵件正好要發到七年前的那個項目,所有人正忐忑的想要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被人抓住了把柄的時候,度假村斷網了。 不但斷網,連手機也進入到信號時有時無的階段。 被困在山上孤立的專家們開始焦躁不安,他們不知道自己那些事情有沒有被山外的人知道,也不知道泄密的人,是不是就在他們這十九個人之間。 某個專家在斷斷續續的打通一個電話的時候,突然之間血壓驟升瞳孔急劇放大。 “葛文耀……”他哆哆嗦嗦的,“是葛文耀干的?!?/br> “他接我電話了?!彼е渌麑<业氖?,“他在電話里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背出了當時立項時候的那些項目數據?!?/br> “他來找我們了……” 人,在絕望的時候,最習慣做的事情就是推諉。 最先開始推諉的,是沒有收到電子郵件的四個人,他們開始羅列其他人的罪證,一再的說明這件事和自己沒有關系。 這只是個□□。 在沒有網沒有路的奢華度假村里,這十九個人撕開了道貌岸然的外衣,開始吹胡子瞪眼的互相指責。 而他們的每一個指責,都被度假村的工作人員錄了下來,第一時間傳給了據說在icu里的方永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錄像錄音從最開始的一兩個, 變成了整段整段。 錄像的內容也從一開始試探性的互相指責,到最后真刀真槍真憑實據的開始互相揭露。 不僅僅只是抗默這個項目,撕咬的狠了, 他們幾乎說出了每個人職業生涯里的所有污點。 人性的惡在這幾天里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平日里戴著眼鏡人模人樣的所謂學者, 在這個密閉空閑里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一旦開始, 就無法結束。 而在醫院里的方永年就拿著這些錄像, 能舉報的舉報, 不能舉報的就繼續徹查到有實證舉報為止。 陸博遠對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目瞪口呆。 他一直都知道方永年缺乏人性, 但是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用這么一言難盡的方式去獲得線索。 “你早就該這樣了?!逼呐笥燕嶏w居然還在夸他,“多省事?!?/br> “這弄不好要犯法的?!标懖┻h嗓門大了一點,怕隔壁病房的人聽見又趕緊壓低聲音,“你趕緊把他們放出來!” “放出來他們可能就會和我一樣了?!狈接滥暌庥兴傅奶Я颂ё约旱挠彝?。 陸博遠:“……” “舉報已經開始有壓力了?!狈接滥暾卵坨R, 揉了揉眉心。 他在做這件事之前先順勢用車禍摘除了自己的嫌疑, 然后又讓陸博遠從機場回家, 放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連陸一心,他都拜托了俞含楓找人時時刻刻的盯著保護著。 確定了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在保護范圍后, 他還做了兩手準備,如果當年制造車禍的人在這十九個人里面,那么他們這三天來哪怕沒有收到和車禍有關的錄像, 也不應該在舉報這件事上受到阻礙——那十九個專家無法上網, 手機都在被監聽選擇性能打出去的狀態, 沒有人可以阻礙得了他。 如果真的只是這十九個人,那可能是目前能遇到的最好的結果。 但是很顯然,并不是。 還有一個他們都不知道或者說不想知道的人,藏在暗處,伺機而動。 因為,他今天發出的那封關于七年前那個項目立項數據有虛假資金來源有問題的舉報,被刪除了。 匿名舉報郵箱被黑,他放在那臺電腦上所有的資料,全都被刪除了。 幸好他做事情向來喜歡做兩手準備,用來發舉報郵件的那臺筆記本每天會系統恢復一次,每次登陸也都會套用好幾層隨機代理,資料都是用干凈的u盤拷貝過去的,就算被刪除被黑,資料不會損失,查到的隨機i也不是真實的。 不過既然已經被查到,被精準定位也只是時間問題。 對方已經開始狗急跳墻,他等的,只不過是能夠讓對方徹底崩潰的時機。 撞毀了一輛價格不菲的殘疾人轎車換來的將近半個月的局中局,終于可以接近尾聲。 他有點緊張,還有點說不出來的激動。 這四年里每天晚上都會入夢的那個黑色影子越靠越近,那個他曾經固執的認為是陸博遠的影子,終于給了他可以見到真容的機會。 他的劫難,他的前半生,終于可以畫一個句點。 告慰亡靈,告慰他那條一直一直卡在扭曲車門里的右腿。 陸一心最近沒有讓她爸爸接送上下學,她知道方永年給她安排了兩個看起來特別壯碩的保鏢,她沒料到她這么個小屁民居然有能用到保鏢的時候,整個人都很飄,中午吃食堂的時候會打三份飯,其中有兩份是三人份的,專門用來投喂那兩位任勞任怨風雨無阻的保鏢。 學校里進不來,她每天都讓鄭然然幫忙占著食堂的位子,自己捧著兩個堆得跟山一樣的餐盤穿過cao場沖到學校門口遞給那兩位保鏢叔叔。 那兩位還算資深的保鏢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這么歡脫的保護人,陸一心其實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方永年找了兩個人純粹是為了讓陸博遠和自己放心,兩個保鏢樂得輕松,看到陸一心就笑得咧出了大槽牙。 陸一心很快樂。 她這幾天都睡在醫院里,俞含楓跟賓館開房似的定了三個干部病房,陸博遠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對于女兒天天一個人睡在住院部的病床上這件事沒什么特別大的意見,他沒意見,陸一心就更沒意見了。 她可以每天都看到方永年。 他只穿著襯衫長褲的樣子,每天早上頭發亂七八糟站在病房套間面無表情的排隊等刷牙的樣子,還有每天晚上戴著眼鏡和她爸爸在套間外面桌子上竊竊私語的樣子。 他再一次變得觸手可及,她可以每天早上當著他的面喊早安,當著他的面喊晚安。 也可以每天放學的時候從李阿姨那里帶上一大堆的吃的讓兩個保鏢叔叔幫忙拿上來,三個男人一個女孩,熱熱鬧鬧。 那一天是周五。 學校里又一次月考結束,陸一心的成績穩定在了年級前三十,她嘴里叼著鄭然然獎勵她的棒棒糖,抱著成績單蹦蹦跳跳的沖進方永年的病房。 陸博遠不在,方永年也不在套房外面。 她賊頭賊腦的往里間探頭,病房里因為被用來做了辦公室,到處都是敞開的筆記本和亂七八糟的文件紙,鄭飛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而方永年,則半躺在床上用文件蓋住臉,一動不動。 都睡著了。 陸一心砸吧了下嘴,嘴里的草莓味棒棒糖在她的唇舌間晃動,酸甜可口增加了她的勇氣。 她踮著腳,走近了兩步。 方永年穿著白色襯衫,扣子扣到了風紀扣最后一顆,就這樣卡著脖子,襯衫領子上面,是他略微有些蒼白的修長脖子,和……喉結。 陸一心咽了口口水,哪怕她對他的感情還沒有到現在這么復雜,她也向來喜歡看方永年的身體,那種瘦削略微到點病態的,僅僅只是看著,就能讓她呼吸停止的身體。 她又走近了一步。 方永年就是在這個時候拿走了遮在臉上的文件紙,他剛剛睡醒,臉上還帶著夢里面殘余的哀傷。 可能因為這場曠日持久的調查終于真的要接近尾聲,他最近哪怕只是假寐,也能夢到當年那場車禍。 沒完沒了的暴雨,對面疾馳而來的工程車,工程車上,那個中年男人瞪著眼睛咬著牙調整方向盤的樣子。 然后就是巨響,和安寧。 徹徹底底的安靜,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白。 他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心理醫生告訴他,他內心深處有想留在這片空白里不要再醒來的沖動。 因為他知道醒過來有多痛,雨水只是滴在他的臉上,都能讓他無法控制的顫抖,全身就像是一個緊繃到極限的弦,那漫無邊際的痛和身邊除了水聲就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響的空茫。 那是最最可怕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