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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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幽倏然抬頭,冷聲道:“她阿妹?怎么死的?” 姒眉不防她反應這般大,愣了一下,才道:“是送她阿娘的棺材進山的時候,她阿妹貪玩,溜去了吽山,被狼叼走了,找到的時候就只剩下了一副骨頭?!?/br> 姒幽的唇顫了一下,然后緊緊閉了起來,一個可怕的猜測從她腦中漸漸浮現出來。 她對姒眉道:“我想問你阿娘一點事情?!?/br> 姒眉聽罷,笑道:“好呀,那阿幽姐同我一起回去吧?!?/br> 姒眉的家住得不遠,她阿娘正在院子里摘桑葉,碧綠的葉子被雨打濕了,呈現出一種格外濃的翠色來,綠得幾乎扎眼。 她抬頭見了姒幽一行人,便笑道:“阿幽來了?!?/br> 姒幽沒進屋,就站在院子里,趙羨替她撐著傘,細密的雨水落在傘面上,仿佛如春蠶食桑。 她道:“伯娘,我有些事情想問問您?!?/br> “當年母神挑下任祭司的時候,祭司大人是在什么時候占卜的?” 姒眉阿娘想了想,道:“啊呀,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記不大清,只記得那時候族里諸事都不大順遂,祭司大人才選擇提前占卜,我想想……” “大概是姒眉六歲那一年吧,”她遲疑道:“那一年發了洪水,把桑谷和陶窯都淹了,蠶沒法養,窯也被沖了?!?/br>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什么,姒幽卻全都聽不真切了,她只覺得冷極了,渾身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如同置身于三九寒冬。 姒眉六歲那一年,桑兒也是六歲,阿陽五歲,她九歲。 這絕不是巧合。 因為震驚,姒幽的眼瞳都睜大了許多,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神色看起來有些倉皇。 姒眉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連忙叫了一聲:“阿幽姐!你怎么了?” 她欲跟上去,卻被她阿娘一把拉住,道:“外頭這么大的雨,你跟著做什么?” 姒眉不高興地道:“我擔心阿幽姐出事,我得跟著去看看?!?/br> 姒眉娘卻并不放手,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道:“她這么大個人了,能有什么事?再說了,她的蠱奴不是跟著去了嗎?你成日里往外頭瞎跑什么,還不如幫我做些活計?!?/br> 姒眉無法,只能擔憂地望了望姒幽離開的方向,替她阿娘挼起桑葉來。 連日陰雨,山道十分泥濘,姒幽快速穿過濕漉漉的草木間,素白的衣裳都被雨水打濕了,緊緊貼在身上,她卻根本無暇顧及。 趙羨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能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走,到了后來,進了山里,兩人衣衫盡濕,進了林子,樹枝繁茂,撐著傘便不好走了,他索性將傘收了起來。 等穿過了林子,地勢倏然一變,前方有兩座不高的山,而山的夾縫間,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山谷,山谷中荒草遍生,足足有人腰深,生長著一棵樹。 那樹不高,樹下有著兩個小小的墳包,并排躺著,沒有墓碑,唯有兩根長長的竹片,孤零零地立在墳前,大概由于時間太過久遠,竹片上刻著的字跡與花紋都模糊不清了。 趙羨打量著這兩座墳,小而矮,不像是大人的,倒像是年幼的孩子的墳墓。 他忍不住看向姒幽,緊接著便愣住了。 她在哭,眼眶通紅,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明明沒有聲音,趙羨卻仿佛聽到了少女心里哀戚的慟哭。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8章 趙羨從沒見過有人這樣哭的,無聲而壓抑,只不停地掉眼淚,眉心蹙起時,像是一朵揉皺的花,叫人忍不住心生憐惜。 姒幽跪在小小的墳包前,一遍一遍地擦拭著那竹片上的花紋,試圖讓它顯得更清晰一些,心里像是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將她割得支離破碎,痛如椎心泣血。 墳頭蒼苔遍生,她伏跪在那里,衣裳被雨水浸濕了,整個人顯得異常纖細脆弱,像一只被雨打濕的白色蝴蝶,落在了人間。 天色不知何時漸漸暗了下來,雨卻停了,無數的難過堆積在心口處,讓姒幽幾乎要喘不過氣來,這種狀況已經持續了整整六年,她的肩膀上擔負著這如山的恨意,此時她竟有一種撐不下去的感覺。 姒幽怔怔地望著前方,墳前的竹片是她親手劈下來,一筆一劃地刻上去的,這里面躺著的,是她一雙弟妹。 左邊是姒陽,右邊是姒桑,姒陽天生目盲,一生下來就是瞎的,什么也看不見,所以性格很是安靜,像某種小動物,柔軟而無害,總是怯生生的。 姒桑與姒陽恰恰相反,她性格調皮跳脫,喜歡大笑,笑起來很燦爛,讓人不自覺想起午后的陽光,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從前阿爹和阿娘還在的時候,她就敢跟大人們對著干,后來被姒幽教訓過幾回,便老實了許多,但也獨獨只怕姒幽一人。 那時候的姒陽五歲,姒桑六歲,他們甚至還沒有來得及熟悉這個世界,就被迫永遠離開了。 每每思及此處,姒幽便覺得心痛無比,比那赤蛇的蛇毒還要難以忍受。 既痛恨那些披著人皮的鬼怪們,也痛恨自己的無力。 手掌間傳來疼痛,姒幽低頭一看,卻原來是不止何時抓了幾枚小石子在手心,尖銳的棱角割破了手掌心的皮膚,傷口血rou模糊。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將她的手握住,仔細把小石子一顆顆取下來,姒幽茫然轉過頭去,望著那個男人,眼睛慢慢地眨了眨,道:“你怎么在這里?” 趙羨心里騰升起一種無奈感,但還是回視著她,答道:“我見你沒打傘,便跟過來了?!?/br> 許是因為他的語氣太過溫和的緣故,姒幽倒是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她心里想,這是個外族人,手無縛雞之力,他與巫族人不同,沒什么干系的。 更何況,這么多年來,她踽踽獨行至如今,已經很累了。 姒幽舉著手,任由男人將她傷口處細碎的小石子一點點挑揀出來,聽趙羨問道:“疼么?” 姒幽腦子里一片茫茫然,語氣卻是難得地乖順:“我疼?!?/br> 說完這句,眼里便撲簌簌落了下來,她又重復了一遍:“我好疼?!?/br> 趙羨的手立即頓住了,他望著少女,那雙向來漠然冷清的眼眸中,淚水盈盈,長長的睫羽仿佛是被沾濕的蝶翼,幽黑如墨玉的眼睛里起了氤氳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