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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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眼神微變。 說起護國公,卻要牽扯到十幾年前的一番舊事了。那時候的護國公,還是眼前這位新護國公的祖父,因卷入一場謀逆案而全家下獄,老護國公瞿昶死在獄中,他的家人全部流放邊疆,他們之后在邊疆過得如何,無人得知。 時間一久,護國公府當年的風光便逐漸被人遺忘。直到前段時間,皇上下令新封護國公,朝堂眾人才得知原來瞿昶后人在邊疆十幾年,從小兵做起,一步一步,不但抵御住來自北狄的進犯,連戰連勝,甚至將對方趕得退后一千里,短時間內不敢再犯邊疆。 再后來,西北兵變,也是瞿琰帶兵將之鎮壓。功勛累積,如今還年輕的皇上龍心大悅,再后來他上書自陳身世,皇上不但不怪罪,反倒重新封他為護國公。 這是半個多月前的事,如今差不多正是新任護國公回京面圣的日子。 從爵位上來說,侯府確實低國公府一等,然而這里畢竟是侯府,瞿琰擅闖侯府失禮在前,侯夫人一向硬氣,此刻態度自然不會軟下來:“護國公又如何,這兒是承恩侯府!” 瞿琰十二歲就開始上戰場,十幾年來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早已讓他養成了不怒自威的氣勢,面對侯夫人的強勢,他冷然一笑:“隆泰二十七年九月,承恩侯府二公子擄走我的小姑姑,囚禁于此,并令她郁郁而終。我今日來只為帶走我的表弟,我小姑姑的仇,來日總要與承恩侯府再算!” 侯夫人面色微變,雖說她剛才已從瞿琰與孟懷安的對話中明白了幾分,可親耳聽他說來,才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 當年孟世坤帶回那個女子時說對方姓嚴,是個歌姬,她見二兒子實在喜歡,便也沒把人趕出府去。她雖見過那嚴氏,但因護國公府的嬌嬌女身子不好,整個望京就沒有幾個見過那嬌嬌女的人,她也沒認出來。 但侯夫人嘴上自然不承認:“國公爺,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你有何證據證明是我的二兒子將你姑姑囚禁?懷安的娘,只是個歌姬罷了!” “證據過幾日我來與侯府算賬時自然會奉上,”瞿琰冷著臉道,“如今我卻要先將表弟帶回家去?!?/br> “他是我孟家血脈,怎容你帶走!”侯夫人揚聲道。 “難道我要將他留下,任由你們打殺?”瞿琰冷笑道,“若侯夫人執意不肯,我只好來硬的?!?/br> 瞿琰自然不是一個人來的。 他有一隊親兵,都是從戰場上一起闖出來的過命交情,此時此刻就在尋蹤院外,只聽他一人號令。 今日他趕路經過城外皇覺寺山下,恰好救下正被山匪打劫的孟昭曦母女。等救了人,他才曉得對方恰好是他進京后最先要去的目的地,承恩侯府的女眷。當時他問二人,孟世坤是否有個姓嚴的妾室和十六歲的兒子,孟昭曦的母親只搖頭說沒有,是孟昭曦沒理會她母親的眼色告訴他,嚴姨娘已死,那個十六歲的庶子叫懷安,此刻他怕是正跪在她祖父院外求祖母救待他最好的甄兮表姐。 瞿琰心痛于小姑姑的去世,又因擔心小表弟出事而不敢沉溺于痛苦中,留下一部分人慢慢與承恩侯府的其余人一道回來,順便弄清楚那伙假扮山匪的匪徒究竟是何人,自己則帶了孟昭曦和數個親兵,快馬加鞭趕在城門關之前入了城,第一時間趕到侯府。 侯府嫡孫女帶路,一切自然很順利,當他聽到孟昭曦驚呼了一聲“懷安堂弟”時,他立即動手射出一箭,及時將孟懷安救下。 他慶幸自己并未等待天亮再入城,否則見到的只會是懷安的尸體,若真是那樣,他會憎恨自己一輩子。 瞿琰帶著的親兵數量不多,可各個武藝精湛,只松松地站在那兒便氣勢不凡。再加上他本人護國公的身份,侯夫人與他僵持片刻,忽然道:“他殺了他父親,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你不能帶走!” 瞿琰微微皺眉,轉頭看向孟懷安。 在瞿琰與侯夫人對峙之時,孟懷安已冷靜了不少。 除了兮表姐,這是第一次有別的人這般強硬為他出頭。 這就是與他有著血緣親情的表哥。 他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對他的疼惜。這是他時常在兮表姐眼中見到的。 他先前怪兮表姐拋下他離開,如今卻發覺,原來她離開時,已為他尋好了下一個“保護者”和“依戀對象”。 對上瞿琰的目光,孟懷安通紅的雙眼很快便又積滿了淚水。 “我方才不想活了,只求一死才會那么說。整個侯府的人都知道,我父親是被我哥哥意外推入心湖淹死的?!?/br> “胡說!”侯夫人沒想到掩蓋多時的事竟被孟懷安當著如此多人的面說出來,頓時氣得想要打斷他。 孟懷安哆嗦了一下,縮到瞿琰身后。 瞿琰身形一展,擋住侯夫人的視線,也懶得管侯府內部的事,只道:“侯夫人,你可聽清楚了?弒父者另有其人?!?/br> “你!”侯夫人氣得眼前一黑。說什么“弒父者”,不就是在說懷旭是那個弒父者嗎! 好在邢嬤嬤及時扶住了侯夫人。 侯夫人其實也并不相信是孟懷安殺死了孟世坤,當時的事,孟懷旭明明白白同她說了一遍。她先前氣得要殺孟懷安,純粹是因為他描述孟世坤死亡時的樣子太可恨,又放火想燒死侯爺。 “好,那事不提。他卻是被當場抓住想要燒死侯爺!”侯夫人冷笑。 孟懷安顫著聲音道:“我沒有。祖父從馬上摔下受了傷,我擔心祖父,想探望他,所有人都不讓,我只好偷偷來看他,當時天太黑了,我拿蠟燭照亮,卻被小廝嚇著,這才誤著了火?!?/br> 瞿琰如今僅剩的親人只有母親和一個表弟,自然不管懷安是不是打算殺人,或者真殺了人,聽他給出了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便冷著臉道:“侯夫人,可聽明白了?” “顛倒黑白!”侯夫人真沒想到,這個平日里看起來唯唯諾諾的小子,今日怎能眼也不眨地說出這樣的謊話來! 孟懷安躲在瞿琰背后,沒有再多說半句話。 屬于他的部分已經結束,剩下的交給他的表哥便好。 “侯夫人,我最后問一遍,你可愿意放人?”瞿琰已沒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 侯夫人胸腔急遽起伏,掃了一圈瞿琰帶回來的人,扭頭頹然道:“你帶他走吧!” 瞿琰轉過身去,與孟懷安說話時語氣自然不像對侯夫人時一般冷硬,只低聲道:“懷安,我們回家,可好?” 孟懷安怔忪片刻,輕輕點頭:“好?!?/br> 家……他也有真正屬于他的家了么? 可是,兮表姐卻沒能等到。 “表哥……你若是來得再早一些便好了?!泵蠎寻舱f著,臉上又落下兩行淚來。 他不是在怪瞿琰,他只是……只是心疼死得那樣慘烈的兮表姐。 瞿琰眉頭微微一皺,聽出孟懷安語氣中的悲痛,他抿了抿唇小心道:“懷安,若你想,我可以連你的那位表姐一塊兒帶走?!?/br> 孟懷安搖搖頭,泣不成聲:“不用……不用了……兮表姐已經不在了?!?/br> 他低下頭,祈求似的說:“表哥,我們快離開這兒吧?!?/br> 在來的路上,瞿琰只簡單地聽了聽這位甄兮表姐是何人,聽孟昭曦說完便明白過來,她對懷安來說,便與小姑姑對小時候的他一樣重要。 沒想到那樣心善的姑娘,也逃不過一個早亡的命。 瞿琰按了按孟懷安的腦袋,點頭道:“好,我們這便走?!?/br> 孟懷安離開的時候,不曾抬頭,只低聲哭泣。只有瞿琰注意到,那個帶他來的小女孩,在聽到懷安的話之后,同樣淚流滿面,只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孟懷安沉浸在失去甄兮的悲痛和得知自己還有這樣強勢又疼愛自己的表哥的喜悅的矛盾情緒之中不可自拔,直到瞿琰帶著他回到護國公府。 這個護國公府是永順帝賞賜下來的,正是前護國公的府邸,這兒處處是瞿琰小時候的記憶。他早前便先派家人來收拾,這才帶著他的母親慢慢往望京前來。 然而,世事便是那么巧,路上他恰好救了他小姑姑曾經的貼身丫鬟含笑,這才得知了當初小姑姑失蹤的真相,留下一部分人護送他母親,而他自己則帶著一些精兵,日夜兼程趕往望京,只為了盡快見到小姑姑和她的兒子。含笑被帶離承恩侯府時,他的小表弟不過才剛出生,她并不清楚小姑姑和她兒子的現狀。 護國公府早已收拾整齊,瞿琰帶孟懷安來到當初他小姑姑住過的沁香園,讓他先歇息,一切都等明日再說。 孟懷安卻不肯,他此刻如何能休息得好? “表哥,我想知道娘親的事?!彼宄旱碾p眸期盼地望著瞿琰。 瞿琰從孟昭曦口中隱約得知他這個小表弟過得很不好,再加上他趕到時正好聽到侯夫人說要將他亂棍打死,更是憤怒又心疼,見孟懷安怯怯的模樣,饒是他平日里治軍嚴厲,說一不二,此刻也說不出個不字。 早有下人備好茶水,瞿琰揮手讓人下去,與孟懷安分別在圓桌旁坐下,回憶著當年的事。 “那時護國公府受人陷害,所有人都被先皇打入大牢,祖父冤死獄中,余者皆發配邊疆。護國公府被圍那日,小姑姑正好帶著她的貼身丫鬟含笑去皇覺寺祈福,含笑說,他們遇上了劫匪,是孟世坤救了她們。當時府里其余人都死了,唯有她與小姑姑活了下來,孟世坤送她們回府時恰好見到護國公府被圍困,他便花言巧語勸說小姑姑跟他走,以幫助護國公府為名,哄騙了小姑姑以嚴姓歌姬的身份入侯府。 “小姑姑自小體弱多病,天真善良,輕信了孟世坤,又日日念著救被下獄的親人,對孟世坤言聽計從。我們被抓后兩個月便判了流放,可憐小姑姑困在內宅,萬事不知,孟世坤便騙她說他一直在奔走,護國公府本該滿門抄斬,卻因他而判了流放。小姑姑感激他,再加之他慣會甜言蜜語,便甘心當了侍妾。 “孟世坤得到小姑姑之后便喜新厭舊,小姑姑的日子愈發難過。你出生后沒多久,孟世坤怕小姑姑的身份會泄露,讓人將含笑帶出府去殺掉,帶含笑出府的人名王橫,貪圖含笑美色,并未立即殺她,侮辱她之后將她賣給了人牙子。那之后侯府的事,含笑便全不知了。我在回望京的路上偶遇含笑,是她認出了我,與我相認,將從前之事全都告知于我。 “我們全家被抓入大牢時,唯有小姑姑不在,我們以為她逃過一劫,等去了邊疆,一有機會便讓人查探,卻始終沒有消息。后來,祖母與我父親相繼病逝,我們瞿家,除了你我外,只有我的母親了。她還在來望京的路上,再過幾日你便能見到她?!?/br> 孟懷安默默聽著,忽然問道:“我娘親,叫什么名字?” 瞿琰道:“瞿馨?!?/br> 他指尖沾了茶水,在圓桌上一筆一劃寫下“馨”字。 孟懷安想,他娘親的名字,與她本人一樣美好。 他是那么慶幸,他親手殺死了孟世坤,替他娘親報了仇。 還有兮表姐的仇,他也要報。 他當時答應兮表姐不尋仇,是因為他已有了陪她一起死的想法,既然他都死了,自然不會再去找韓琇的麻煩。 可如今,他活著,他的表哥是護國公,還有什么能阻止他為兮表姐復仇呢? “表哥,我……我有一個請求?!泵蠎寻踩缃袷莿偱c瞿琰相認,說話有些拘謹。 瞿琰因瞿馨的關系,對孟懷安愛屋及烏,再加上孟懷安的模樣與瞿馨很相似,他又比孟懷安大了一輪,對孟懷安的疼惜之情讓他足以答應任何請求。 “你盡管說?!宾溺α诵?,語氣十分溫和,若要讓他的下屬聽到了,非驚掉下巴不可。 “表哥,娘親去世后,你來之前,我在侯府過得很苦?!泵蠎寻裁佳鄣痛?,輕聲道,“但自從兮表姐來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是她救了被人推下水的我,也是她教我讀書,教會了我許多道理,若沒有她,我活不到見你的這天?!?/br> 孟懷安頓了頓,將涌上雙眸的淚意又努力憋了回去:“可是,這樣美好的她,卻被人害死了?!?/br> 他抬眼望向瞿琰,讓對方看到他眼里的恨意:“我想替她報仇?!?/br> 瞿琰問都不問仇人是誰,便點頭道:“好。你可以用你想要的任何方式報仇?!?/br> 見懷安的模樣,他就知道那位兮表姐對懷安來說有多重要。懷安的恩人,便是他的恩人。 孟懷安微微彎起嘴角,感激道:“謝謝表哥?!?/br> “一家人,何必言謝?”瞿琰看著孟懷安乖巧又惹人憐愛的模樣,抿唇道。 一家人…… 孟懷安用力點頭,笑容燦爛:“好,以后我不說了?!?/br> 害死兮表姐的人不少呢,而他最想報復的,自然是直接導致兮表姐死亡的韓琇。 但他當然不會直接殺了韓琇。 死是多么容易的事呀,只要放棄就可以了,活著才難呢。而他,會讓韓琇活得如同在地獄。 第二日,韓府。 韓琇一個人怔怔地坐在閨房中,面色蒼白。 剛才她的丫鬟從承恩侯府那兒打聽到了她想聽到的消息。 甄兮死了,尸骨無存。 聽人說,孟懷安一把火燒了風和院,當火滅了時,整個風和院已是一團狼藉,分不清哪一塊是甄兮的尸骨了。 韓琇想起了她離開風和院時看到的那一地刺目的紅色。 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沒想殺甄兮啊,她只是太生氣了,只是個意外而已! 正當韓琇一人在屋子里心慌意亂時,她父母竟一道上門來了。 韓成端和孟君芝的臉色很難看,一入內就將所有下人都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