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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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虧欠了我,想要補償我,彌補我,是不是?”甄好說:“你以為我特別想要出來看花燈,是因為你的緣故,才拖累了我,所以才騙我,說自己可以忍住,是不是?” 她一直都知道,裴慎從來都是這個想法,現在是,以后也是,臨到她死前,裴慎都還在盡力彌補她。 他這人有仇必報,有恩也必還,心里頭覺得虧欠她,便想方設法償還。她一輩子纏著裴慎,不答應和離,裴慎也就一輩子都覺得拖累了她,事事都順著她,不對她說半句不行,這樣補償了一輩子。 可甄好覺得累了。 她求了一輩子的沒求到,哪怕裴慎對她百般彌補,她也覺得累了。 她想要的不是裴慎無奈的順從,不是裴慎違心的答應,也不是裴慎勉強要求自己。就如她從前是發自真心對裴慎好,發自真心喜歡她,她想要的,也是裴慎發自真心的回應。 她想要裴慎陪她看花燈,并非是裴慎不顧自己的病癥勉強順從,而是裴慎打從心底想要與她在一塊兒,是因為喜歡她,不是因為想要補償她,才去看花燈。 可甄好知道,裴慎不是。 她花了一輩子的時間來驗證,裴慎當真對她沒有過半分心動。 甄好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不需要你補償我,也不需要你覺得虧欠了我什么,我不要求你回報我什么。你只當做我們是合作,我給你出銀子,等你考上功名以后,到時候再來回報我也不遲?!?/br> 裴慎急了,連忙道:“甄姑娘,我……” 甄好打斷了他:“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不用解釋了?!?/br> 裴慎想說不是。 他想對甄姑娘說,他想要與甄姑娘看花燈,并非是因為想要補償,想要報恩,是只想要與甄姑娘看花燈而已。 他也想要像別人一樣,與甄姑娘做一對真夫妻,與甄姑娘手牽著手,與甄姑娘親密無間。 他張了張口,可平日里讀了再多的書,面對旁人伶牙俐齒,面對甄好時,卻像個啞巴一般,連一句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 他想說不是,可他又知道,就算他說了,甄姑娘也不會信。 甄姑娘如何會信呢? 他要說他想要與甄姑娘好,可他卻連碰甄姑娘都做不到。 甄好垂下眼,輕聲說:“你不要再這樣了?!?/br> 總是給她希望,讓她覺得自己并不是沒有機會。期待落空了數次以后,甄好真的厭了。 “……” 裴慎握緊了拳頭,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一圈,最后才輕輕地道:“就如……甄姑娘說的?!?/br> 第57章 甄好沒有再強行去湊熱鬧。 她帶著裴慎, 又去附近茶樓坐下, 坐到街道上的人逐漸散去,算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與裴慎一塊兒回了家。 裴慎一言不發, 沉默地跟在她的后頭。 等到家中時,甄父和裴淳已經回來了,兩人玩得十分盡心,還買了不少東西回來,一見她回來, 裴淳便立刻提著一個小花燈跑了過來:“嫂嫂!這個給你的?!?/br> 甄好垂眸,卻見那個小花燈正好是金魚的形狀。今日她就只近距離看了這么一個花燈。裴淳給她的這個小花燈卻沒有她見過的那個大花燈精美,還是紙糊的,今日滿街都是這樣的小花燈賣,也就裴淳記著還給她帶回來一個。 甄好面色不變,接了過來,輕輕說了一聲謝。 她與裴慎回了院子, 到屋子門口才分別。 甄好尋了一處地方, 將這個小花燈掛上,而后退后了兩步,仔細觀賞了一番,心中滿意。 枝兒在一旁道:“可惜了, 姑爺怎么就沒想著給小姐您買一個呢?!?/br> 甄好斜了她一眼:“要他買什么?” “買花燈呀?!?/br> “買這個做什么?”甄好漫不經心地道:“這花燈也放不了多久, 過個兩日就壞了?!?/br> 枝兒道:“這上元節, 一年就這一回, 姑爺和小姐也就看了一眼,后來一直坐在茶樓里喝茶,要是讓老爺知道了,老爺也要怪姑爺了?!?/br> 甄好心不在焉:“那就別讓我爹知道,你不告狀,還有誰會知道?” 枝兒吐了吐舌頭,轉身走出去:“我去給小姐準備水?!?/br> 另一邊。 裴慎抱著衣服到了浴桶前,他先將換洗的衣服放下,而后脫下身上這身,小心疊好放在一旁。 這衣裳他也沒穿幾回,是甄姑娘特地做給他過年時的新衣,甄姑娘也有一套紋樣一樣,旁人見了,就知道他們關系不一般。他今日特地穿出了門,只可惜,甄姑娘沒穿。 裴慎走入浴桶之中,熱水淹沒至胸口,他才長舒了一口氣。 他睜開眼,看著眼前繚繞的霧氣,一時有些出神。 每天晚上這個時候,他都會想一想白日發生的所有事情,一面是反省自己有沒有做錯事,一面是又是梳理自己有沒有忘記什么。 他每一日都做的很好,唯獨今天晚上,無論他怎么想,滿腦子都還是甄姑娘。 裴慎甚至還想到了當初大婚之前,甄老爺帶著病體來尋他,告訴他甄家替他還完了債,安葬了祖母,而后向他提出要求,說要他入贅甄家,做上門女婿。 甄老爺說,甄姑娘喜歡他。 可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 他不知道甄姑娘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他卻到如今才喜歡上甄姑娘。 他還想到大婚當夜,他入了新房,滿目是大喜的紅綢,他甚至沒有揭開甄姑娘的蓋頭,只站在桌前,站在一個距離甄姑娘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冷淡疏離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說,要與甄姑娘做假夫妻。 如今想來,裴慎心中也滿是遺憾。 這輩子也就這么一回,他能有幸與甄姑娘做夫妻,也就這么一回,還能有大婚之夜,他本可以親自掀開蓋頭,卻被他白白浪費了這個機會。 以后就沒有了。 甄姑娘想著要與他和離呢。 裴慎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把濕漉漉的頭發攏到腦后,被溫水浸潤過的臉龐蒙了一層霧色,他垂下眼瞼,掛在長睫上的水珠顫顫巍巍地落下,滾入水中,融為了一體。 他伸出手,放到面前,翻來覆去地看。 這雙手能握筆,能握刀,什么都能碰,可唯獨不能碰人。 連甄姑娘也碰不得。 他近不了人,不管是碰到誰,甚至還沒有碰到,只要一靠近,就會渾身發抖,冷汗連連,今天晚上便讓他吃盡了苦頭。 若是正常人,怎么會有他這樣的怪毛??? 裴慎閉上眼,那場景仿若就在眼前,他刻意不去回想,可當初的恐懼卻刻在了骨子里,哪怕是他刻意去忘記,可每逢接近人的時候,還是會立刻出現在眼前,清晰如昨日重現一般,閉上眼也忘不掉。 裴淳只知道他不喜歡親近人,卻也不知道是什么緣故。裴慎沒有與任何人提起過,就連他的祖母也只是以為他被嚇到了。他向 來都藏得很好。 梨花巷子深處的破落院子里,住著一個裴秀才,十幾年前是一個,十幾年后還是一個。 老的那個考不過科舉,郁郁不得志,整日沉迷于酒色,在科舉失利之后,便一蹶不振,整日流連于煙花之地,叫得出花樓里所有姑娘的名字,卻把書上那些圣人的名諱忘了干凈。臨了得了一身病,某日夜里醉酒,與老妻一塊兒投了湖,尸身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身上的潰爛傷口泡得發白發臭,行人捂住口鼻避之不及,最后由親子收斂了尸體。 尸身葬在城郊荒嶺,墳頭草長了半人高,八九年沒有人去祭拜過。 而小的那個…… 裴慎潑了一臉水,不再溫熱的水珠順著臉龐滾落,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真是天道好輪回。 他做了半生狼心狗肺之人,每年祖母攆他出門,他都在外面躲一天才回家,更是再也沒踏過城郊荒嶺之地,本以為這輩子親緣寡薄,再不會對任何人動容,早已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準備,不成想,一把心火將他的理智焚燒干凈,已是身不由己。 如今求得不得,不敢奢求,大抵就是報應。 …… 過了上元節,過年的氣氛也漸漸消去了。 甄好又回到了鋪子里,每日都開始忙碌,裴慎也是如此,書房鋪子兩頭跑,秋闈臨近,更是緊張忙碌。 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好的錯覺,自上元節那日,她與裴慎說開了之后,裴慎好像當真在避著她了。 兩人管著的是不同的鋪子,甄好漸漸上手之后,也不用再找他出主意,她在鋪子里,見不到裴慎,在家時更加見不到,裴慎把自己關在書房里看書,連每日飯食都是麻煩下人送到門口。 明明是住在同一個院子,本應該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甄好一天下來見他的次數還沒有見裴淳的次數多。 甄好又是慶幸,又是納悶。 裴慎原來這么好說話? 他這人死腦筋,認定了的事情說千百句都改不了,甄好與他說的時候,只是想讓他冷靜冷靜,還等著以后再好好勸,不成想說一回,他就明白了? 饒是甄好自認對他了解十分透徹,如今也不明白。 裴淳倒是沒放在心上:“我哥這人就是這樣,一讀書的時候,誰都入不了他的眼,也許等秋闈過了,他就好了吧?!?/br> “可這還有大半年呢?!?/br> “秋闈三年也就這么一回,說不定他緊張呢?!迸岽緭狭藫项^:“不過他以前倒是沒這樣,三年前他本來也想去考秋闈,書院里的夫子說他還年輕,讓他再等一等,他才沒去,可能是等久了,所以等不及了吧?!?/br> 甄好回想了一番,倒是想不起來上輩子這時候,裴慎是什么樣的了。 上輩子,這時候她爹的身體已經更加不好,每日連清醒的時候都沒有多久,她忙著照顧她爹,鋪子里所有生意都由裴慎一個人打理,他早出晚歸,甄好與的關系也僵,連他在準備考功名也不知道,還是后來她爹去了,裴慎忽然提出來,她才知道這事。 或許上輩子,裴慎就在準備著呢? 甄好想了想,很快就拋到了腦后。 裴慎每日都忙著讀書,天不亮就起來,夜深了才睡下,不管甄好何時起床何時歇下,他的書房里都亮著燈,甄好沒見到他的人,只從下人口中聽到他如何辛苦。 某日夜里,她在屋中清點著鋪子里的賬目,屋內安靜的很,枝兒沉默地站在一旁侍候著,她才剛在賬上寫下最后一個字,收筆,剛準備長舒一口氣,忽然聽到從隔壁傳來咣當一聲巨響,差點就嚇沒了半條命。 “什么聲音?!” 枝兒驚慌:“好像是從書房里傳出來的?” 甄好愣了一下,急忙起身,她去敲了敲門,屋內卻沒有人應答,等了一會兒,沒等到里頭的人過來開門,甄好便直接闖了進去。 果然見里頭裴慎倒在地上,面色潮紅,昏迷不醒,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在昏迷中,裴慎都下意識地打了個顫。 觸手guntang,竟是直接累病了。 甄好深呼吸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枝兒,你……算了,我自己來吧?!闭绾靡皇址鲋嵘髌饋?,小聲嘀咕著:“這么大的人了,怎么還不知道注意身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