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發現的時候，莊城不甚在意。

    第二天，莊城心里有了一點點好奇，他的目光會不自覺往那個華人學生身上飄去，甚至還假裝無意地路過那個華人學生的位置，側頭偷看那人的筆記……還真是他的上課內容。

    第三天，莊城想，這個學生如此作為，必然是有原因的，若真有事讓他幫忙，只要他開口，不過分的他都打算答應下來。

    只是一連等了幾天，那華人學生卻一直沒有開口的意思，在一次課后，莊城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同學，你留一下吧?！?/br>
    林易在心里偷偷給自己比了個勝利的手勢，面上卻絲毫不顯，“乖巧”地點了點頭。

    莊城解答完學生的問題，拿著教案向林易走來，因為一連上了四堂課，他的面上顯出一絲疲憊，“同學，你一直聽重復的課程，不累嗎？”

    “莊教授，您一直講重復的課程，不累嗎？”

    莊城明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一個學生會這樣反問他，沒等他回答，他眼前這位華人學生便開口繼續說了下去，“莊教授，重新認識一下，林易，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辛普森實驗室新能源中心負責人?！?/br>
    “第一次見莊教授的時候十分失禮，我回去反省過了，并用實際行動表現我誠摯的歉意?！?/br>
    林易覺得他上輩子追女人的時候都沒那么用心過，連續七天，天天早上六點起床到斯坦福報到，聽這種簡單而重復的課程，還認認真真做了一整套筆記。

    但誰叫對象是莊教授呢，他愿意。

    這樣想著，林易的笑容不由變得更加大了些。

    “林……易?！鼻f城面上微微露出訝異的神色。

    “解釋拓撲理論的林易？辛普森實驗室？你不是從事物理學研究嗎？”

    莊城居然知道他，林易心里隱隱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好像學生做出的成績被老師承認和表揚了，那種成就和滿足感，讓他好似夏日里喝了一整瓶冰水，真tm的爽！

    “我覺得比起物理，似乎新材料學更加適合我，所以我申請了伯克利材料科學與工程的研究生?！?/br>
    莊城心里的驚訝更甚了，研究方向說換就換了，還真是任性的后輩啊。

    “真是抱歉，我還以為你是我的學生……”莊城的面上露出一絲羞赧，既然不是自己的學生，他前兩日的態度便有些不禮貌了。

    “哎，教授您這說的是什么話，雖然我不是斯坦福的，但我是學生，您是教授，尊師重道是華國傳統美德，您教育我更是應該的?！绷忠醉樦鴹U子往上爬，直接認下了師生關系。

    到了后來，兩人真正在一起了，莊城在床上笑著提出“尊師重道”的話，讓那時候的林易恨不得兩巴掌甩在當時的自己臉上。你咋能那么能呢，莊教授的關系是可以隨便攀的？

    莊城雖然比林易虛長幾歲，但大多時間也是在學校、實驗室度過的，還真沒遇到過林易這種……這么會說話的人，一時竟有些窘迫。

    林易笑瞇瞇地看著接不上話的莊城，心里給莊教授按了個戳，認真負責、溫和有禮、不善于交際，適合溫水煮青蛙，展示實力和運用人情雙管齊下。

    “莊教授，蹭了您這么多天的課，不知道有沒有幸邀請您吃一頓飯，而且我這里還有些事要請教您?！?/br>
    莊城一聽，自然無不答應，他自認上次的事是自己錯怪林易了，心有歉疚，因此答應得格外快些。

    于是林易順利拐到了莊教授共進晚餐。

    晚餐時，林易倒也沒耍什么“陰謀詭計”，兩人談論了一些各自的留學生涯后，便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希望與莊城合作，進行高溫超導理論驗證實驗。

    莊城也不是傻子，看得出林易如此煞費苦心必有所求，只是林易不提，他也不好問，現在聽林易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反而是松了一口氣。

    “林研究員真是快人快語，那我也不和您打官腔，辛普森實驗室在材料科學領域確實十分有地位，但是，新能源中心，請恕我孤陋寡聞，我似乎沒有聽過辛普森還有這么個項目部?！鼻f城抿了一口身前的茶，恢復了平日里的溫和模樣。

    林易摸摸自己的鼻子，“老師也認了，飯也請了，我也只能快言快語了。您沒聽過新能源中心是正常的，因為它一個星期前才剛剛成立?！彼故墙z毫沒有隱瞞。

    莊城一愣，隨即立刻明白過來，心下好笑，“你是希望拿我的驗證實驗當踏板，提高新能源中心知名度？”

    “哎呦，莊教授啊，您這么說就冤枉我了，當踏板？那是雙贏。您需要一個實驗室和您一起驗證高溫超導理論，我需要一個契機使我的新能源中心迅速在新能源材料領域站穩交腳跟。我們倆合作，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嘛！”

    “不是，我的意思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合作對象?！?/br>
    林易覺著，他對著莊城就是認真嚴肅不起來，或許是因為他看過莊城最“落魄”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不希望莊教授臉上再次出現那種淡漠絕望的表情，因此在言語間會不自覺去逗莊城開心。

    但是人家莊教授顯然并不領情。

    “抱歉，這頓飯我請吧?！鼻f城說著，面上露出了歉疚的表情，“我必須要對我的項目成果負責，辛普森實驗室新能源中心并不符合高溫超導理論驗證實驗室的要求?！?/br>
    “莊教授，一頓飯的請客權您都和我搶？您先別著急，我沒有懇求您必須要和新能源中心合作的意思，我只希望您能給新能源中心一個與其他實驗室公平競爭的機會?！闭f著他將手中那本黑褐色的筆記本遞給莊城。

    “莊教授，您不是好奇我在您課上都記些什么嗎？從前往后翻是您上課的筆記，從后往前翻，是我本人對您的高溫超導理論的理解，以及我初步的驗證實驗的實驗設計，我希望您能仔細看看?！?/br>
    林易收起了嬉皮笑臉的表情，面上露出一絲鄭重來。

    莊城看著自己面前的黑褐色筆記本，猶豫了兩秒，最終決定接過。

    “我會認真看的?！彼J真地說道。

    林易當然知道莊城會認真看的，不然他做那么多事情求啥啊，不就看準了莊城為人認真負責有原則性，還不愿欠人人情，只要他成功把今天這頓飯錢付了，他就成功了大半了。

    “莊教授，有沒有人說過，您認真起來分外可愛？”

    第十四章 高溫超導

    天地良心，這真是林易發自內心的贊美！

    在莊城鄭重認真說出“我會認真看的”這幾個字時，他腦海里出現的就是“可愛”兩個字。

    “咳咳，我的意思是敬業得可愛?！蹦阏f他這嘴巴怎么就沒把門呢，明明平日里挺正常的，人前沉穩可靠的形象也端得挺穩的，這幾日卻老是掉鏈子。

    或許是因為林易潛意識里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莊城了。因此，在與莊城的交往中他很有安全感，本性也就不自覺流露出來了點。

    莊城面上還有些紅暈的痕跡，他手里緊攥著黑褐色筆記本，因為用力太大，柔軟的封面上出現了手指印的痕跡，反應出乎意料得大。

    “林先生是個很幽默的人?！鼻f城的笑容有些勉強，讓林易心里有些摸不著頭腦，按理說，莊教授并不是一個小氣開不起玩笑的人。

    生氣了？別生氣啊……他可不想再被討厭一回，于是立刻組織語言補救。

    “莊教授，我這么說可能有一點突兀。但是您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學者，您的意志、品德、學術研究都讓我感到由衷的欽佩?！?/br>
    “您可以把它理解為后輩對科研道路上的前輩的推崇。所以我見到您時可能有些興奮，言語間如果有失態的，請您多多諒解?！绷忠滓蛔忠痪湔f得格外誠懇。

    這可是林易的真心話，比真金還真呢。

    莊城愣愣地看著眼前比他小了不過四五歲的年輕人，面上的驚愕難以掩飾。

    現階段的莊城確實做出了一些成績，但他并不認為自己的學術成就值得林易如此推崇。

    論學術成就，眼前年輕人在物理學上的成就并不在自己之下，林易關于“拓撲理論”的解釋，被公認為在“量子霍爾效應”領域做出了階段性的貢獻。

    自己比他強的，或許也就是多吃了幾年飯。但在眼前人身上，莊城看不出一絲表演的痕跡，那話語中的誠懇，真摯得讓人心驚。

    莊城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飛快地跳動的，他不知道是為什么，他的大腦中樞沒有接收到任何情緒的反饋，但總是高興的吧，被他人認可和尊重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吧。

    莊城這么想著，緊握筆記本的手不自覺放松了力道，面上僵硬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下來。

    “謝謝?！彼嵵氐卣f道。

    警報解除，敏銳察覺到莊城的情緒變化，林易長舒了一口氣，立刻借坡下驢，他伸出自己的右手，“希望能與您有進一步合作的機會?！?/br>
    “我會認真看的?！鼻f城再次強調道。

    林易察覺到莊城的手與自己交握的一剎那，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好像是他身體本能的反應。

    將莊城送到門口后，林易伸出自己的手掌來來回回打量了一會，骨節修長，手掌干燥沒有汗，很干凈啊。

    莊教授是跟何群一樣有社交障礙癥，還是自己被嫌棄了？林易一點都不想承認，好像是后者的幾率更大一些。

    近乎也套了，實驗設計也給了，后面就不是他可以使上勁的了。

    霍爾推進器通道材料的技術咨詢費，nasa給了2000萬美金，對于這個價格，林易不由在心里腹誹了兩句。

    一顆普通衛星的制造成本約為24億美元，情報衛星更是接近10億美元，hbn/sio2的出現，直接讓衛星的服役期增加了三分之一，這為nasa降低了多少成本，他們居然只拿出2000萬美金。

    真是吸血鬼啊吸血鬼，但誰叫他現在翅膀還不硬呢，華國有句話說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于是在收到1000萬美金的科研經費及140萬美金的項目獎勵金后，林易聲情并茂地表達了一番對nasa及辛普森實驗室的感謝。

    “科研經費到賬了，上回給你的那份采購清單，交給采購中心，讓他們在半個月內把我要的東西全部準備齊。還有……”

    林易頓了頓，抬頭看了一眼奮筆疾書記下他要求的何群，“獎勵金到了，你有空可以去查查銀行賬戶?！?/br>
    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獎勵金，何群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喬森和安德里私下討論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靜靜聽著，喬森他們說，這個項目成功的技術咨詢費肯定在千萬以上，第一研究員拿七個點是慣例，剩下的就是輔助研究員和助理們分。

    他們這種小助理，是沒有分成資格的，但饒是如此，能到手的獎金也在5萬美元左右，相當于普通人一年的工資了。

    “何，你真是好運氣，你是正式的助理，還是第一研究員的助理，我猜能拿到這個數?！?/br>
    “一萬美金？”何群只覺得一股子熱氣從腳底上涌，一直竄到頭頂，一萬美金呢，那得值多少華國幣，他爸媽可能一輩子都不能賺到這么多錢。

    “想什么呢，當然是十萬美金。就是不知道托馬斯會不會來爭，他雖然沒有參加這次實驗，但是他是輔助研究員的助理，要是托馬斯堅持自己參與了實驗的前期準備工作，我們那份可能會被他分潤走不少?！?/br>
    “他離開前信誓旦旦的話我還記著呢，如果他有臉來分獎勵金，我非好好讓他回憶一下不可?！卑驳吕锢湫Φ?。

    那時候的何群早就沒有注意喬森和安德里后面說了些什么，他腦海里只有四個字“十萬美金”，十萬美金啊，他的？這怎么可能……

    當天晚上，他實在忍不住給他媽打了個國際長途。

    他媽的反應是，“阿寶啊，媽知道國外的生活不容易，但是咱做人要現實，要腳踏實地，國際長途貴，媽就不跟你講那么多了，但是你要記住，不管你是不是能干，都是媽的親兒子，實在不行，回家來，你邱伯伯說了，要是你愿意的話，隨時去汽修廠上班，一個干部身份是跑不了的！”

    何群……

    林易好笑地看著好像被天降餡餅砸懵了的何群，拍拍他的肩膀，“年輕人，第一次嘛，能理解，下樓左拐100米就有銀行，要不你先去看看？”

    何群猛地回過神來，“不……不用了。我不著急?！钡羌拥筋澏兜氖种?，顯然不是這么說的。

    林易也不勉強，他看到何群緊緊攥著褲子的左手，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了握。

    何群下意識地瑟縮，但見是林易又立刻停止動作。

    “就是這種感覺?！绷忠鬃匝宰哉Z道，他抬頭嚴肅地看向何群，“小何啊，人在什么樣情況下，握手的時候會不自覺縮一下？”

    “照實說，我不會生氣的?！?/br>
    何群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易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在不想與對方進行身體接觸的情況下？”

    “沒有其他可能了？”林易追問道，臉不自覺黑了下來。

    何群咽了咽口水，努力想要找一個讓上司滿意的答案，“或許……或許他有潔癖！”

    潔癖？

    林易挑了挑眉，潔癖和光風霽月的莊教授很配啊，如果是潔癖的話，那就不是針對他的，林易的臉色不由變得和緩了些。

    “有道理，好好休息吧，沒有意外的話，我們還要在這邊呆兩天，你有什么事的話，最好和同學打個招呼?！?/br>
    “好……好的，林研究員?！焙稳狐c頭。

    等到林易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內，何群猛地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出房門，向著樓下的銀行跑去。

    十萬美金啊……